有一天,我夜裏摸了一家,翻了半天,翻到一個首飾盒,打開一看,有黃的,有白的,黃的肯定是黃金,白色的可能是銀了。我隻拿了黃金的,白的扔下了,後來聽我小舅子說,現在還有白金,後悔不迭呀!記得那天我還順了一個玉麒麟。那天夜裏,沒月亮,有一股神秘的味道。河風一吹,身上一陣陣打戰。我不敢下河了,河底藍火閃閃,像是鬼火。我隱隱感覺到,有一天它會給我帶來災難。一股風就架著我往河堤上走去,把晦氣吹向了河底。我又把玉麒麟抱回來了,玉麒麟那麼沉,可我的雙腳像長了翅膀,變得很輕盈。第二天一睜眼,我還想昨夜河邊的藍光。是一隻貓,餓貓鼻子尖,它能聞到食物的味道。瞎貓順著味道來了,用鼻子把箱子裏的東西吸一吸,貓一吸氣,雙眼就會冒藍光。我後悔啊,大男人還怕一隻貓嗎?
那一天,我小舅子來了,我一邊點錢,一邊用雷老板的計算器算賬。小舅子笑著說:“姐夫,這一月大賺了嘛!”我小舅子找我要錢,我不給他,他罵道:“真他娘的摳,這又不是金元寶,存著想下崽兒啊?”我剛點完了錢,電話響了,嚇了我一跳。雷老板從美國打來電話,說天快涼了,讓我給藏獒選件好衣裳。我滿口答應:“好嘞,明天一早就去!”我一有事就睡不踏實,早早就起來了。我們出發的時候,太陽剛剛出來。剛出別墅區大門,看見一個殘疾小夥子賣唱。一邊彈著吉他,一邊唱《兩隻蝴蝶》:“親愛的,你慢慢飛——”我聽著好聽,下意識地站了一會兒,藏獒也聽得入了迷,閉著眼睛,隨著曲子搖頭晃腦。地上放著一個瓷碗,不小心被藏獒踢翻了。碗裏的錢幣跳了出來,殘疾小夥子瞪了藏獒一眼。我痛斥了藏獒,急忙從兜裏掏錢,這把錢裏有一張一百塊和幾張一塊的。殘疾小夥子望了望我,我急忙放進兜裏重掏,這回掏出一張十元票,瀟灑地扔到碗裏。人施舍的時候,心裏特別爽。想一想,過去拉腳的時候,連一塊錢的水都舍不得買,跑到車站灌涼水,如今這生活質量,我也能回報社會了。我吆喝了一聲藏獒,大搖大擺地走了。
有一天,我認識了大學生保姆小棉。小棉帶著孩子在別墅院裏放風箏,見到這女人,我的目光一紮進去就拔不出來。小棉頂尖的漂亮,瓜子臉,大眼睛,她穿一條咖啡色的牛仔褲,把苗條的體形顯露出來,又圓乎又細溜。我看著入迷,忽然聽見小棉一聲驚叫,鳳凰模樣的風箏掛樹上了,孩子哭了。我正牽著藏獒碰上,爬上大樹,把風箏摘了下來。小棉一個勁兒地道謝。還跟我握了手,這女孩小手真軟乎,真滑溜。
那天我感冒了,狗×的藏獒餓了,嚓嚓地咬著門邊,我就知道這家夥要吃肉。每天都是這樣,早晨起來,我就牽著藏獒買肉,回來伺候好這狗東西,我就喝上一口茶,抽上一支煙,然後進廚房,自己做自己吃。可那天完蛋了,我渾身酸痛,腦袋脹痛,說話都有些困難。我忽然想起了對麵別墅的小棉,求助她幫我捎點肉回來。我給小棉的手機發了信息,小棉很快就回了:“大哥你病了?放心吧!”我眯了一會兒,喝了一包清熱止痛散,額頭微微有了汗。隔了一個鍾頭,小棉回來了,買了肉,還給我買了感冒藥“白加黑”。我一看這肉是豬後腿,不行哩,這狗×的嘴刁,我忘記跟小棉說了,我家藏獒專吃劉老三家的豬脖子肉,還吃豬心、豬肺和豬大腸。我連連道謝:“你咋知道我感冒了?”小棉笑一笑:“像大哥這種單身老板,除了感冒能有啥病?”我給小棉付了錢,感激地說:“謝謝你啊,小棉妹妹!”小棉伸著脖子張望,我就帶著她到每個房間參觀一遍。原先,雷先生的臥室裏有他和許大姐的合影照片。我害怕別人看見,就給放抽屜裏了。我帶著小棉到了寬敞明亮的大臥室,小棉說:“你家的臥室比我家主人的大多了。”我遲疑了一下問:“你家主人多大的別墅?”小棉說:“400平方米。”我嘿嘿笑了:“我家600平方米,差200平方米呢!”小棉還誇獎我的臥室收拾得真幹淨。我笑了說:“保姆收拾,我隻管藏獒。”小棉愣了愣問:“我咋沒看見過你家保姆啊?”我說:“她是鍾點工,收拾好了就走人!”小棉眼睛放光:“大哥你是幹啥生意的?咋這麼有錢?”這話把我給噎住了。當代女孩都是物質女孩,我不能實說,如果我說自己是農民工,她還會對我好嗎?我想了想說:“我是開鐵礦的,礦山在承德大山裏。”小棉嘖嘖讚歎了兩聲,聲音有些顫抖,小心地說:“我真羨慕你們有錢人,想幹啥就幹啥!”我岔開話題,笑嘻嘻地說:“小棉,你真好看!”小棉也笑了,她一咧嘴,露出牙齒上的鋼套子,趕緊閉上了,有點害羞的模樣。
我當著小棉的麵,揮筆給她寫了一幅字,我用灑金紅紙寫了個大大的“福”字。我沒有刻章,隻好用雷老板的閑章代替了。我把刻著“以文會友”字樣的閑章一蓋,字立馬就有模有樣了。小棉看傻了,連連讚歎,我看出來小棉挺崇拜我了。小棉將我寫好的“福”字晾在實木地板上,說:“大哥,你好有功底呀!你的字是有來處的,當初練的是柳體,還是顏體呀?”她真把我問住了,我直直地看著她,咧咧嘴一笑,算是回答。小棉還沒完沒了地問:“一個柳公權,一個顏真卿,說嘛,到底哪個體?”我哪裏知道啊,她說的這兩個人我都不認識,支支吾吾地說:“雷體,雷體!”小棉並不在意,彎腰哧哧地笑。我心裏說,你個小丫頭懂個啥兒?我家主人姓雷,不是雷體是啥體?我鼓足勇氣對小棉說:“小棉,你別小看這張字啊,拿到市場去賣,能頂你半年工資的喲!”小棉點點頭,細心疊好“福”字帶走了。小棉被我征服了,我很自豪,晚飯自飲了一杯酒。酒一落肚,暖暖的熱流,燙燙地燒到心底。
那天晚飯後,小棉過來看我。小棉說她家主人不讓她洗澡,說到我家泡個澡,我滿口答應了。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的,還是讓我撞上了,小棉把睡衣褪了,叉著腿仰麵躺在沙發上翻雜誌。我頭一回看見這麼白的身子,跟棉花那麼白,血就轟地一下上了頭,好像點燃了幹柴烈火,這日子早晚得著火。我啥都不顧了,惡狼似的撲上去……她開始繼續看雜誌,到了關口,她受不了了,又是喊又是叫的。我老婆長得也不算黑,後來是地裏幹活曬黑的,一到冬天皮膚才慢慢變白,可她咋變也沒有小棉白呀!小棉沒有恐懼,特別自然,額頭竟然有了打碗花一樣的光亮。想不到,我會像摟自己老婆一樣將她抱在懷裏,我用短短的胡須在她額上又紮又蹭的,她嫵媚地躲避著。
小棉掙脫開我的胳膊,影子一樣消失了。我的眼睛盯著小棉的背影。
盡管是小棉情願的,我覺得心中還是歉歉的。盡管她不是處女,畢竟還是沒出嫁的女孩。這麼容易讓我得逞了,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啊?我夜裏做了噩夢,夢見我跟小棉睡覺,躥出幾個鄉下大漢,瞪著眼睛問我:“公了,還是私了?”我想起了雷老板和許大姐,怯怯地抱著腦袋。我嚇出一身冷汗從夢裏醒來。人家是衝我的錢來的,可我不是富人,隻能進監獄房了。我越想越怕,幾天心神不寧。我想請小棉吃一頓飯,深入地聊一聊,探探虛實。我跟小棉約了幾次時間,挺不好碰的,她得看主人的時間來安排。看得出來,小棉迷上我了,女人一旦瘋起來,是很嚇人的。在經過了那麼一次歡娛之後,她醒了,她的身體醒了。其實,我常常失眠,特別想小棉,如果這棟別墅歸我多好,小棉是我的老婆多好?我這才嚐到了想女人的滋味,想女人原來如此。我變得恍恍惚惚,丟三落四,出門時竟然忘了穿鞋。
那一天,小棉終於有空了。我在家裏做好了飯菜,等候小棉的到來。我滿麵春風,嘿嘿笑個不止。小棉仰脖兒把酒喝了,臉色豔若桃花。
我誇獎小棉像天使一樣美麗。
小棉說:“我是保姆,我在富人眼裏從來不是天使,我是丫鬟命。”
小棉吸溜著嘴,鼻尖上滲出清幽幽的汗滴。
我故意歎了一聲,說了句掏心窩的話:“我還不如你哩,要青春沒青春,要學曆沒學曆,不就是窮得隻剩下錢了嗎?”
小棉更加相信我是老板了。小棉給我講了自己的坎坷經曆。她家裏在貧窮的大山,父親癱瘓,母親料理一個小果園,家裏窮極了,是希望小學資助上學的,後來是“福彩”助學計劃,讓她完成了學業。聽著小棉的故事,我仍然感到一陣揪心。
我跟小棉吹牛的時候,就常常想自己的身份。我是啥人?農民?沒有地種了。工人?沒有上班的工廠。新駱駝祥子?連電動三輪都租出去了。我就是傍大款,蹭吃蹭喝的人了。而且,我還有一個致命的軟肋,賊!我真的不配跟小棉來往。
“張大哥,你想什麼呢?”小棉輕輕地問。
我終於把憋了很久的話問出來:“小棉,那天夜裏,咱倆那個了,你不會恨我吧?”
小棉臉紅了,輕輕搖頭:“大哥,你是好人,我咋會恨你呢?我喜歡大哥的樣子,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為有你這樣的朋友而自豪!”
一件窩心事,轉眼間成了純潔的友誼。這種甜蜜,傳遍了我的全身,我不想偷了,小棉要是知道我偷了她家主人的東西該會多傷心啊?
人是走一步說一步的。在我饑渴的時候,迷迷糊糊,說幹就幹了,還沒想那麼多。當小棉常常找我的時候,我真的有些發慌。我幾乎不知道該怎麼來對待她,真的害怕有一天,她發現了我罪惡的秘密。
這一陣兒,我真的沒去偷。換個偷法也許會換來更好的財運。
那天黃昏,我老婆張碗花來了。她是搭我小舅子的貨運卡車來北京的。都啥年月了,老婆還穿著肥囊囊的大筒褲,散發出打碗花的氣息。在我們鄉下,誰家老婆醜,屋裏亂七八糟,就要供上打碗花,男人自然就順了氣。張碗花給我帶來了禮物,一束紫色和白色的打碗花。她說是我家院裏長的。我隨便找了一個瓶子,灌上了水,將打碗花插進水裏,放在梳妝台的鏡子前。我從鏡子裏看自己的臉,看鏡子裏的打碗花,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張碗花親昵地說:“我怕你在城裏上火,喝茶的時候,放上一朵打碗花,老敗火啦!”我嘿嘿地笑著,聞了聞打碗花:“真香啊!”張碗花更加得意地笑了。我老婆坐月子受風落下個毛病,嘴巴有點抽,抽著抽著就歪了,笑起來顯得別扭。其實,我懂張碗花的用意,這娘兒們是怕我忘記她。看見打碗花就想起她張碗花。張碗花是炮筒子脾氣,不高興了誰都敢罵,罵完了就完。她在老家見了我就罵街,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本來我的嘴巴挺幹淨,自從娶了張碗花,也學得髒話連篇了。到了城裏,我身處這樣的環境,說話做事難免不受影響。現在我把打碗花叫牽牛花,把日頭說成太陽,把支持叫給力。我總算把她的氣息鎮住了,對我態度明顯好轉。她一把抱緊了我,在我的腮上親了一口:“五可,我想你啦!”我哼哼唧唧地配合著。張碗花說:“家裏的新房子蓋起來了!回家看看吧,可寬敞了!都是你掙的錢啊!”我十分得意地說:“老子跟你誇下海口了,拉出來的屎還能坐回去?”張碗花粗門大嗓地說:“你這牛×算是沒白吹!都說咱家是龍王爺放響屁,那叫神氣哩!”我將張碗花領到了雷老板的書房,十分瀟灑地寫了一筆“虎”。張碗花是屬虎的,一邊還注上了“獻給愛妻張碗花”字樣。我望著老婆張碗花:“你說我變了嗎?”張碗花說:“你洋氣了,有派頭了。”我得意地眯著眼睛問:“還有呢?”張碗花嘿嘿一笑:“變得有文化了,竟然會寫一筆虎了。”
張碗花這一誇我,我就想給張碗花炫耀炫耀。
“老婆,今天我讓你開開眼。”我掏出兜裏的那盒“冬蟲夏草”香煙,抽出一根說:“老婆你猜,這一根煙多少錢?”張碗花想了想說:“五塊錢!”我嘿嘿一笑:“土鱉蟲,再往大裏猜!”張碗花仰著腦袋說:“別糊弄我,最多二十塊!”我咧著嘴巴說:“八十五塊錢!這一盒煙就一千七百塊!頂你賣好幾頭豬的!我瞎掰我是孫子!”張碗花嚇得吐了舌頭:“我×,這麼貴?”我深吸一口煙,像是吸猛了,彎了腰還不住地咳嗽。張碗花擠眉弄眼地怪笑著,然後用拳頭使勁敲打我的腦殼說:“你可別抽上癮啊,咱家可買不起。”我厚著臉皮說:“老婆,這可是他娘的高消費,老板給我就抽,打死我也買不起呀!”張碗花說:“真的好抽嗎?”我吧唧著嘴說:“這煙真香,抽一口,香十裏地呢!”張碗花撇了撇嘴巴:“你就美吧,抽沒了看你咋辦,這一盒煙能抽幾天?”我嬉皮笑臉地說:“就給一盒,我一個月才舍得抽一支。”張碗花晃著巴掌掐了掐我的胳膊,說:“死鬼,我看你變了,這麼待著是好事兒啊?待懶身了,渾身都是懶筋。”我幾乎有些煩躁地截斷了她喋喋不休的絮叨:“人都是有命數的,這是時來運轉,誰說我懶了,懶人有懶福氣。你掏良心說,不是我在這兒掙錢,憑你養豬啥時候能蓋上新房子?”張碗花竟然不服氣:“別臭美啊,我養豬沒掙錢嗎?再說了,我一直不願意你給人家看房子,人一閑就會變壞的!”我就知道這娘兒們會胡說八道的,一心給家裏掙錢還弄出了不是,我見過無聊的,沒見過這麼無聊的。
我把張碗花帶到了主人的臥室。
張碗花沒見識過四根柱的歐式床,驚訝不已,往綿軟的大床上一躺,就將一身肥肉顛起來。她把鞋脫了,褲子脫了,穿著花褲頭一躺,又顛了幾顛:“真他媽軟啊!”她拉著我的手,我隨之躺倒在床上。妻子在床上吭哧一陣,揩出鼻涕,鼻涕流了多長,隨手就往床單上抹,我有些惡心地說:“你當是咱家呀,老毛病得改一改。”張碗花吭了一聲,劈裏啪啦一脫,她累極了,倒在我懷裏睡著了,睡得那麼踏實,像是鳥兒歸了巢。不,高抬她了,她頂多也就算個豬進了圈。老婆雖然比不上小棉,但也可以歡娛一下的。我聽著老婆隆重的鼾聲,一點兒興致也沒有了。張碗花不僅嘴巴臭,還嘴碎,啥事情讓她知道了,全村的貓狗也都知道了。所以,我在城裏的秘密,一點都不能透露給她。自從老婆養了豬,她的腰身天天都在長,一日一變,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難看了。“老婆在老家照顧老娘,也不容易哩!”這麼一想,我的眼窩就潮了。但是,細細一想,如果我在這裏永遠待下去,真難以想象,以後摟著這樣的女人睡覺,還怎麼能過下去?
早晨起來,張碗花真把我嚇了一跳。
張碗花將許大姐的化妝品塗抹在臉上,口紅抹到嘴唇上,跟吃了死孩子似的,描了眉,橫七豎八,抹得跟花瓜似的。她還把許大姐的裙子穿在自己身上,對著鏡子猛照。可是,乳罩墊得再高,身上還是一股土豆味。
“媽呀,張碗花,你可嚇死我啦!”我沒好氣地說。
張碗花笑聲很響:“五可,你說咱咋擺弄,就是不如城裏人洋氣呢?”
我穿著衣裳,無奈地說:“咱就是土坯子,沒長那份骨頭。”
老婆拿牛眼瞪我,瞪得比銅鈴還大:“狗×的,你真嫌我土啊?告訴你,我不在你身邊,不準給我拈花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