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打碗花(1 / 3)

我天生怕冷,盼天熱,就像星星盼望月亮。可是,天一熱就容易變臉,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那天下午,我騎著電動三輪車拉客,到了京郊昌平蝶苑莊園大門前,老天哢嚓扔出一個響雷,天突然大黑,雨點子就落下來了。我縮著脖子眯著眼,想找個避雨的地方。我扭頭的時候,聽見路邊一個女人的尖叫,看見一位牽著藏獒的婦女暈倒,男人緊緊抱住她喊著:“許琴,許琴!”藏獒也急瘋了,一跳一跳地吼叫著。

我急忙掉了車頭,雨水太滑,差點翻了車,趕到病人跟前,那女人臉色跟白紙似的,雙手捂著胸口,喘不上氣來。我就對那個男人說:“大哥,送醫院吧?”男人點了頭:“快,快!”關鍵時刻,我這破舊的電動三輪竟成了救命稻草。男人讓門口保安牽走了藏獒。我們七手八腳地把病人抬上電動車,朝一家醫院飛奔而去。

女人被送進急救室,我和那男人等候著。男人頻頻給我遞煙,我吸著煙觀察他,這男人嘴闊,粗眉毛,目光凶悍。他很胖,胖得結實,臉上油光光的。過了一會兒,醫生輕輕走出來,欣慰地說:“多虧你們來得及時,這要是再耽擱三分鍾,你老婆就沒救了。”男人充滿感激地望了我一眼。病人好了,我想拔腿就走,說不定還能拉兩個活兒。男人轉頭過來握了握我的手:“真得好好謝謝你呀,我姓雷,叫雷書懷,有什麼事情就找我!”男人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我看見工貿公司經理的字樣,甭說,就是大老板。過了一會兒,雨住了,雨水唰唰消失得太快,伴隨一道道閃電。醫生對雷老板說,你太太蘇醒了,想請你們進去說說話。雷老板對我說:“恩人,我老婆請你進去一下!”我愣了愣,跟著雷老板走進病房看見了女主人。我從雷老板嘴裏知道女人叫許琴。許琴長得可俊了,圓臉、大眼睛,皮膚保養得好,白白嫩嫩的。她的美麗超凡脫俗,讓人不得不折服。她的臉漸漸有了血色,安詳、肅然,看不到半點悲喜。許琴輕輕一歎,臉上漸漸有了溫情:“唉,想不到的事兒,大白天撞見了鬼哩!多虧了你呀!”說著,她給雷老板遞了個眼色,雷老板掏出一遝錢塞給我。這厚厚的一遝錢,起碼得有一萬塊。我的心像是要從喉嚨口裏蹦出來。我連連推托說:“太多,太多,給我坐車錢就夠了!”許琴說:“你拿著吧,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我還是不拿,心想佛家說了,逢善必為,罪滅黃沙。我大咧咧地說:“大姐,跟你們比,我是窮人,可是,人窮不能誌短。做人不能眼皮子太淺,總得講一點情誼。”許琴和雷老板都感動了,問我是哪的人。

我接著話茬說:“我叫張五可,老家是延慶小王莊的,在昌平城裏拉點活兒。過去家窮,靠東挪西借過日子,莊戶人家都幫過我們。我對別人好,別人就會對我好,人幫人,說不定我幫過的人還會幫助別人,這不就是一個善緣嗎?”許琴沒再開口,眼淚輕輕流了下來。我娘說我從小就善良,會有出息,可是長大了,沒啥文化,折騰了幾年也沒啥起色。但是,我不後悔,咋活不是活著呢?

雷老板留了我的小靈通號碼,我就走出醫院拉活去了。

隔了兩三天,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我在街上拉腳兒,許琴大姐出院了,她給我打電話,讓我晚上到她家裏去一趟。我奓著膽子就去了。一進他家600平方米的大別墅,富麗堂皇,我都看傻了眼,邁不開步了。我們在大客廳裏說了說話。許琴讓保姆端來紅櫻桃給我吃。許琴和藹地說:“吃吧,五可,以後你就是我家的常客了。”我感動了,一陣車軲轆話說得沒完沒了。過了一會兒,雷老板開著奔馳汽車回家了。見到我,雷老板也非常客氣,但是,我從他眼神裏看出了嚴厲,這雙眼如同歲月一樣陰險。我怯怯地回避著他的目光。

許琴和雷老板上樓去了。

我剛才喝了普洱茶,吃了櫻桃,就想撒尿了。我走進一樓的衛生間,這衛生間好大,比我住的房子還大。從這裏能聽見樓上的說話聲。

我聽見許琴大姐說:“我想把五可留下來。”雷老板的口氣忽然變得僵硬了:“除了他說的,我們別的一點都不了解,這人靠譜嗎?”許琴說話愛抽鼻子,帶著濃濃的鼻音:“啥靠譜不靠譜的?人家是咱救命恩人,養著都應該。跟你說啊,人家是窮點,但是,不準你嫌棄人家!”雷老板嘿嘿一笑:“我不會碰他那根敏感神經的,我們是知恩圖報的人。”過了一會兒,許琴對雷老板說:“充一饑不能供百飽。還是給他差事幹吧!我們就去美國了,藏獒帶不走,就讓他給咱們看房子吧!”雷老板說:“我沒意見,這要看人家願意不願意啦!”許琴說:“我們每月給他開2000元工資,再給他留下夥食費,保準比拉三輪強吧?”雷老板說:“好吧,這主意不錯。”許琴停頓了一會兒說:“我跟他說,他要是答應,這幾天就讓他住過來,先適應一下咱家裏的情況。”雷老板沒有聲音了。我趕緊回到客廳,乖乖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坐著,腦袋的血往上湧著,一時語塞,不知不覺,兩行熱淚就滾落下來。

我終於住進了蝶苑莊園。這裏是豪華別墅區,住著北京的富人。我常常做夢,夢見自己和老婆住進城裏的高樓,可是,夢醒的時候,總是望樓興歎:狗×的,這樓裏住的都是啥人?房價這麼貴,他們哪兒弄來的錢?今天,機會終於來了,夢來了,我也住進了樓房。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不是夢。雷老板讓我住保姆間,我答應了。這可沒得說,我是下人自然住保姆間。

冷丁不騎電驢子,我忽然感到了沒勁,孤寂,想起了張碗花,非常想。此刻,我的老婆在幹啥呢?她會想著我嗎?

地不種就不種了,可是房子老了,還是要翻蓋翻蓋的。我們延慶山村的山地不值錢,我寫了個申請,村裏就批給我新的宅基地。那塊地在離家不遠的村口,村口外邊隔一條道。新宅基地還空著。如果不是老婆難產花錢,新房早就立起來了。啥時候能蓋起來呢?我對發愁沒錢的老婆張碗花說:“你就放寬心吧,我這回掙得多了,會蓋起來的。”張碗花說:“隻要你心中有我,我不著急蓋房子。”村北山坡上開了一個石料場子,有一些民工來來往往從我家宅基地上過,竟然踩出了一條光溜溜、黃色的小路。路邊開滿了打碗花。花莖懶懶地拔節,聲音細細的。麥收的季節到了,河裏的蛤蟆一叫,該開第一鐮了。我們那兒的第一鐮,通常不是割小麥,而是割一些打碗花。我們把花朵晾幹,放在水杯裏,喝下去健脾益氣,利尿,調經。還有一種說法,打碗花是祈福的。打碗花兒,也叫喇叭花兒、牽牛花兒。白裏透紅的喇叭形花朵兒,在微風中搖曳,仿佛在向我說點啥。小時候聽娘說,這種花兒不能碰,一碰就掉的。我家沒地可種了,我丟失土地那一年,我就碰掉了一片打碗花。草叢裏冷不丁躥出一隻白狐狸,撲棱棱嚇人一跳。我也一頭栽倒在了花叢中,弄得一臉烏青。那個時候,老婆已經懷孕了,挺著大肚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我們偏偏趕上難產,孩子丟了,錢也花掉了。老婆送進醫院的時候,家裏沒錢,我老爹剛剛病逝,弄得家裏都是饑荒,還找誰借錢啊?表姐夫成浩的出現,化解了我們的經濟危機。他拿出來5000塊錢,送到了醫院,但是,他有一個條件,他是售糧大戶,要把我那九畝山地租給他種著。他種就種吧,我受不了那份累,再說,種田也不掙錢哩!拔了蘿卜還有坑兒在。如今坑兒都沒了,難道中了表姐夫的圈套?

“你她娘的廢物到家了,這叫賠了夫人又折兵,丟了兒子又賠地!”我責備老婆張碗花。我在家裏沒掌權,我一責備,摸了老虎的屁股,張碗花在案上擀麵,就罵我是稀泥軟蛋,哪家男人不給家裏掙錢,哪個男子漢不給女人遮風擋雨?這婆娘氣死我了,她難產,倒把不是推給了我。我從山上背石頭,過河的時候,光個腳,咧著嘴,人都累彎了腰,到家裏吃著拌湯煮土豆,我肚裏的火就躥上來,咚地把碗筷往炕桌一摔,不吃了。這個時候,我就想離開這個破家,到外麵闖蕩一番。老婆開始養豬,我到昌平做工了。我買了電動三輪車拉腳,錢沒掙多少,卻練就了一張巧嘴,一副厚臉皮。自從丟了地,我就不咋想家了,不想那一群肥豬,想的隻有老娘和老婆。

剛到別墅裏住,還有些別扭。我不知該咋做,一時無所適從。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人家“交心”,先把“心”交出來,先別管人家認不認。首先認我的是他家的藏獒,這狗東西竟然跟我撲臉地抓撓,親熱無比。

我愛讀書,逮住啥瞧啥,雷老板的書架裏,說山道海的雜碎書不少。在進入別墅區之前,我從來沒有自言自語過,到了這裏,寂寞難當,常常一個人說話。早上起來了,我給藏獒買新鮮肉,喂了藏獒,我就到廚房煎兩個雞蛋吃,喝上一罐特侖蘇牛奶,然後就在別墅區裏遛狗了。一天忙完,脫衣睡覺了,突然對自個兒說幾句什麼。過後一想,全是當年種地時的爛糟事。

這天上午,陽光明媚。我在草坪上幹完了一番活,坐在草坪的藤椅和喝茶。剛剛剪下的青草、花枝和樹枝還沒來得及清理,園子裏飄蕩著花香、草香。這裏有玫瑰花、牡丹花、茉莉花,唯獨沒有打碗花。打碗花在城裏不好活,還是主人嫌棄它?坐在草坪上,冬暖夏涼,剛剛開春,我當然不是圖涼快,而是聞田園土地的味道。在城裏,我好久沒聞到這種味道了。傍晚時分,我把草坪雜物清理幹淨了,雷老板晚上回家,到花園裏轉了轉,似乎對我的手藝還算滿意。

我對這家人也很滿意。如果有不滿意的地方,就是富人的生活方式。就說雷家吧,許琴大姐為了補身體,每天喝雞湯,湯裏有人參、海參,她隻喝湯,不吃雞肉,一隻整雞都扔掉。我對許大姐說:“扔了怪可惜的,我吃吧!”許大姐說:“這裏放了丹參,雞肉沒營養了,你吃好雞呀!”我沒話可說了,天天給許大姐扔熟雞。太可惜了,看著心疼啊!扔一次,我的心都顫悠一回。後來,我想了個辦法,我在垃圾桶旁,撿了一個塑料箱子。箱子好好的,說扔就扔了。我在湖邊洗了洗,用來裝熟雞。幾天湊滿一箱,就讓我小舅子取走,帶給鄉下的老婆吃。小舅子開卡車跑運輸,販煤,販糧食,販蔬菜,啥賺錢販啥,不過,車是李大巴掌的,錢都讓李大巴掌賺了,他隻是小司機而已。每次,東西他也留下一半,他家跟著開葷。有一天,這事被雷老板撞見了,我訥訥地回答:“給豬吃,沒事兒的。”聽說我老婆都吃了,沒出啥事,人比先前還壯實了。

我知道雷老板是好意,但是,熟雞扔了太可惜。為了不讓雷家人撞見,擔心別人笑話,我一旦認準了這樁“生意”,就動了全部心思。我將熟雞放進塑料箱子,然後用封條封嚴,搬到牆外,雷家別墅後院隔一道牆,就是一條護城河,白天我把箱子沉到河水裏。到了夜裏,我小舅子就順著繩索把箱子拽到對岸,裝車運走了。慢慢地,這箱子不隻裝熟雞,還裝爛一點的水果,發了毛的點心,這些東西到了農村都是寶貝。他十分淒涼地自語著:“唉,人家是人,咱也活一回人,人家富人扔的比咱過年吃的都好啊!”

有一天,雷老板把我叫到二樓的書房,讓我看他寫書法。他笑了笑問:“五可,你屬什麼?”我說屬虎,跟我老婆一個屬相。他說:“我們就要出國了,走前贈你個一筆虎!”當著我的麵,雷老板用大筆蘸足了墨,果然一筆地寫了個大字:“虎”。我驚歎道:“真棒啊!”雷老板得意地說:“這樣吧,我教你練練字。”我怯怯地擺手:“媽呀,我小學畢業,自己名字都寫不好,還能練書法?”許琴大姐嘻嘻笑道:“老雷,你教他練字,還真是好辦法。我們一走,他就寫字,還省得寂寞!”雷老板爽快地答應:“好,我能教他!”我推托不掉了,想了想說:“練仨字吧!”雷老板問:“哪三個字?”我字正腔圓地說:“虎!福!財!”雷老板仰臉笑了:“好,我就教你三個字!你可得下功夫練啊!”於是,一連半個月,雷老板都教我寫這三個字。我從描紅開始,到臨帖,最後能夠在宣紙上寫字了。我還從雷先生那裏學會了分辨生宣紙和熟宣紙。拿舌頭一舔,粘舌頭的就是生宣,不粘的就是熟宣紙了。

過了兩月,雷老板和許琴就去美國給孩子陪讀去了。

東家一走,我就牛氣多了。我打著飽嗝,一邊牽著藏獒,一邊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吸引了周圍羨慕的目光,我的腰杆硬實了許多。但是,在這樣的環境裏,寂寞是家常便飯,太正常了,並不覺得多麼難以忍受。

那一天,我穿上雷老板送給我的名牌西裝,聽說叫“皮爾·卡丹”,打了一條杏紅色金利來領帶,整了整頭發,牽著藏獒去河邊找他們。我和藏獒走得懶洋洋,感覺陽光和風推著我們。隔老遠,就聽見他們打打鬧鬧了,這夥人很愛湊在一起打撲克,然後打打鬧鬧,拿人開涮取樂。有一次,我們玩“拱豬”,我贏了點錢,跑黑車的王老五說我長得像人妖。還說我給××割了,再做個溝子,撒尿還用老地方。王老五是城裏人,老婆嫌他窩囊,跟著別人跑了。城裏人就有這種毛病,自己心裏不痛快,就千方百計向別人找碴兒。我給氣蒙了,覺得他在公開侮辱我,敢怒不敢言,心裏罵:把你××割了,給你小子安個狗××!現在行了,我不用偷偷罵了,滿可以用別的方法去羞辱這些人。我變富人了,我容光煥發,從頭到腳都透出富貴人的痕跡。

王老五他們見了我嚇了一跳,都認不出我了,立馬咧嘴就笑。有人說:“哥們兒,從哪兒發財了?中彩票了吧?”我給他們編了個謊言,說我找到大哥了。這大哥在我們村當過知青,掉山澗裏,被我爹救了,如今找到我了,要報答我們。這夥人就他媽吃這套,可會裝孫子了。

我把自己架起來了,他們就嚷嚷著請客。我請他們到飯館撮了一頓。我一喝就醉,醉前和醉後是兩個人,醉了之後,我膽子就賊大,敢往王老五的後脖頸灌酒,王老五也高了,跪在地上朝我磕頭。大夥開心地笑。驚動了酒店服務員,人群像鍋裏炒黃豆,炸成了一團。花了三百塊錢,破費了點,值!藏獒在身邊跟著啃骨頭,這狗東西哪裏知道,這錢隻能從它嘴裏去省了。第二天上午死睡,藏獒把我叫醒了。我突然傷心想哭,哭也哭不出來,勾著腰幹咳了一陣,上氣不接下氣,坐著呆想。後來,王老五見我遛狗,不再跟我擰巴。有一天,我和藏獒在街上走,看見兩條狗咬一根骨頭。藏獒輕蔑地哼了一聲,那一根腿幫子,上下沒有一絲肉。藏獒不去理睬,那叫檔次。我不能再理睬那些拉三輪的家夥了,我跟他們還在一個檔次嗎?離開拉腳兒的夥計們,我顯得非常不自在,人生在世,不自在都是自個兒找的。我在別墅區裏受刺激了,心理失衡了。人跟人活得差距咋這麼大呀?又氣又恨,腦門起了一層痱子大小的紅疙瘩。人的眼睛是黑的,心是血紅的。自從進了別墅,眼一紅,心就慢慢變黑了。慢慢地,我懶得撿省落了,添了偷東西的毛病。偷得講究個技巧。我做得很謹慎,不能當大盜,得細吹細打,小打小鬧兒。這樣符合我的承受能力,更不容易被逮住。那天傍晚,挨著湖邊的一家別墅敞著門,藏獒在這家門口溜達,我吆喝藏獒兩聲,裏頭沒啥動靜,我看準沒人,就進屋順了一瓶洋酒。有藏獒做掩護,順點東西挺方便的。酒的標簽都是英文,有一個馬頭。我不能喝,都說喝洋酒像喝馬尿。其實,馬尿我也想嚐嚐,隻是舍不得,我到一家商店去賣,兌換成人民幣,寄給老婆蓋房子呢。賣酒那天,我把藏獒拴家裏了。那天是周末,滿街都是汽車,排出的尾氣,嗆得我流眼淚。我到了一家小商店,掏出酒給大胡子老板。大胡子老板拿著酒看得很仔細,伸出兩手指,嘴裏嘟囔了一聲:“哥們兒,八個!”我做賊心虛,心想,八十塊錢少了點,少點也他娘的是錢啊!我遲疑了一下說:“老板,這酒保真,能不能再長點?”大胡子想了想說:“九個!”我點點頭。他唰唰地點給我九張百元票子。我接了錢,著實嚇了我一跳。大胡子腦袋進水了,他一定弄錯了,趁著有人來買東西,我趕緊揣著錢顛了。我緊顛了幾步,聽見身後有人喊,我一個激靈,回頭一看,沒有喊我。我躲到一個僻靜處,把錢嘩啦啦數了一遍,是九百。轉念一想,大胡子這麼痛快,不會是假錢吧?我一張一張照了半天。錢是真的。過了幾天,我又順了一瓶洋酒,他還給了九百塊。這才知道,不是人家弄錯了,是物有所值。我不緊張了,還為那天的緊張有些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