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reference_book_ids\":[6873745689529027592,7063336899624045581]}],\"84\":[{\"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84,\"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221,\"start_container_index\":84,\"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211},\"quote_content\":\"《約翰·克利斯朵夫》reference_book_ids\":[7259681035414146060,7259681029701504052,6992146127831174158,6987309443515960351,7259681029693115392,7236635792834038836,7259681035741301821]}],\"1\":[{\"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1,\"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440,\"start_container_index\":1,\"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436},\"quote_content\":\"《青春》reference_book_ids\":[7093421494423784455,6891491298562280456,6999876326005935117]}],\"4\":[{\"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4,\"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1092,\"start_container_index\":4,\"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1085},\"quote_content\":\"《人性的枷鎖》reference_book_ids\":[7119067491933899784,7267090248453065765,6885615144726957070]},{\"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4,\"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1085,\"start_container_index\":4,\"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1081},\"quote_content\":\"《刀鋒》reference_book_ids\":[7267077381477633058,7117932081430170660,7109046336024005663,6977617081638325278,7249724910900087848,7121637659146996749]},{\"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4,\"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1081,\"start_container_index\":4,\"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1073},\"quote_content\":\"《月亮與六便士》reference_book_ids\":[6959122738086677511,7119067496950271007,7109046343171050533,7123131941926243358,7026712701988506661,7222920241372728376,7073030649560435726,7257408038934416421]}],\"18\":[{\"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18,\"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598,\"start_container_index\":18,\"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589},\"quote_content\":\"《大衛·科波菲爾》reference_book_ids\":[6885615310431325191]},{\"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18,\"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528,\"start_container_index\":18,\"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518},\"quote_content\":\"《約翰·克利斯朵夫》reference_book_ids\":[7259681035414146060,7259681029701504052,6992146127831174158,6987309443515960351,7259681029693115392,7236635792834038836,7259681035741301821]},{\"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18,\"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483,\"start_container_index\":18,\"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479},\"quote_content\":\"《複活》reference_book_ids\":[6987309443515976735,7267077384312982539,6906739557518019597,6867361600144149511]},{\"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18,\"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605,\"start_container_index\":18,\"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599},\"quote_content\":\"《遠大前程》reference_book_ids\":[7270453999352941568]}]},\"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1
最近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 一次意外事故讓我必須臥床三個月),常常會想起曾經的、也是遙遠的劇團生涯。這種回想並不像一部小說或電影那樣,有一個完整的故事結構、突出的場景和人物。而是散亂的,隨意的,碎片化的,時而模糊,時而又(在局部地方)異常清晰。很多次都想集中在某個點上,但不知是時間過於遙遠,還是體質虛弱的原因,都讓我無法集中。劇團十年,我度過了15歲到25歲這個年齡段,人生的許多“第一次”都發生在這裏。但我從未將其作為素材寫成過一篇小說。也許是我從一開始寫小說就習慣了虛構(比如我以第一人稱寫《潘金蓮回憶錄》,寫存在於想象中的“女巫係列”),絕少采用真實的經曆和事件作為素材。這與其說是不敢麵對真實,不如說是不擅長處理真實吧。雖然說“小說”的屬性就是虛構,但我也並不看低依據真人真事寫成的小說。我甚至認為,能夠將真實的事情寫成小說(即利用非虛構素材構建虛構文本)是一種了不起的才能(把真的寫成假的——韓東語)。直到最近,也就是今年(2017年)的五月份,我受韓東之約,為《青春》雜誌的“劇構”欄目寫一篇要求是可以用於電影拍攝的但又不是電影劇本的東西,我寫了一篇《我在縣城長大》,動用了我童年和少年的大部分記憶,讓我對處理真實素材有了一些信心。所以,當我在病榻上散亂地、隨意地、碎片化地回想劇團往事的時候,意外收到“大益文學書係”的編輯馬可發來的私信,問我有沒有稿子?我說沒有啊(還附帶發了一個汗顏的表情符號)。馬可說,沒有就趕快寫啊。我問能寬限多少時間?她說一個月。我想了想,我已經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了,還將在床上躺一個多月,躺著也是躺著,寫吧。也是在這個時候,作家、詩人、老朋友桑格格發來私信問,今天躺著在幹什麼?我說正在想著寫一部小說,但還不知道寫什麼。她就說(跟韓東一樣,她也是擅長將真人真事寫成小說的高手,她的《小時候》我十分喜歡),你就回憶過去吧,從過去的一個人或一件事開始,逐漸地(霧蒙蒙地)編織(結構)出一個故事……2
嗯,我采納了她的建議(謝謝格格,你真的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寫作提示),立馬打開手機上的有道雲筆記(平躺在床上我無法使用筆記本電腦),先在標題的位置寫下“排練場”三個字。我的想法是,將我對劇團生涯的回想集中於一個固定的場景:排練場。除了舞台,排練場可以說是我這十年職業生涯最熟悉的一個場景,隻要閉上眼睛,很多人和事都會在這個場景中浮現出來。首先出現的人物就是何明亮。為什麼是他呢?在劇團的同事中,他並不是我關係最好、交往最密切的朋友,我們隻是同在一個樂隊,他吹圓號,有時又吹小號,在不吹圓號或小號的時候,還拉倍大提琴(double bass,又稱低音提琴)。而我先是拉二胡,後來半路出家又拉過一陣子大提琴。我常常跟人說,我的大提琴是吹圓號的教的,大家以為我是在開玩笑,但其實是真的,就是何明亮教的。雖然他會很多種樂器,但圓號才是他的專業。這或許就是我一寫下“排練場”三個字,首先就會想到何明亮這個人物的原因吧。
3
在進入排練場之前, 我想先對何明亮這個人物進行一個描述。他比我大幾歲,到底大幾歲我不確定,那時候我十六七歲,他也就二十出頭吧,是當過知青的那代人。他是在我們歌舞團成立一年之後才來的,之前他在京劇團(他應該是“文革”時期以“知青”的身份被招進京劇團的)。那時候京劇團要演現代京劇(即“革命樣板戲”),原來的京胡、笛子、鑼鼓等幾大件不夠用了,需要組建包括圓號在內的管弦樂隊。後來,“文革”結束了,京劇團開始重新排演一些舊戲(傳統的帝王戲才子佳人戲),唱腔和伴奏又回歸傳統,用不上管弦樂隊了,於是,歌舞團就把他們大部分的人要了過來。與他一起過來的還有一支小號,一支雙簧管,一支單簧管(又稱黑管),一把小提琴和一把中提琴。之後,又從同樣情況的川劇團過來了一支長號(拉管)。何明亮來的時候不太愛說話,細細的一雙眼睛透出既傲慢又躲閃的目光,不可捉摸,又有點不好接近的樣子。但人們很快就從他的長相聯想到了當時很火的一個滑稽演員,即扮演過阿Q的嚴順開。這樣一來,他那種不苟言笑的深沉模樣再也不起作用了,人們開始很隨便地和他開玩笑,尤其那些女演員,開起玩笑來根本就不擔心他會生氣,玩笑開到讓旁人都捏把汗,擔心他會翻臉。但他卻不僅不生氣,不翻臉,相反還有點喜滋滋的。其中有兩個女孩,一個是舞蹈隊的楊影,一個是彈琵琶的江蘭,她們因為玩笑開得最過分,還成了何明亮寢室的常客。何明亮喜歡烹飪,常常在宿舍裏自己做菜吃,尤其擅長做紅燒肉。每次做了紅燒肉,就會邀請同事來吃,其中被邀請得最多的就是楊影和江蘭,明眼人都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兩個女孩也不是不知道何明亮請她們吃紅燒肉的用意,但她們還是照吃不誤,並且假裝不知道他的用意。紅燒肉是要吃的,朋友是不得耍的。其中一個女孩是這樣給人解釋的。當然,他也不隻是請女同事,一般也會請一個男同事來充當陪客,避人耳目。我也被他邀請過,不過不完全是充當陪客,而是他說他想跟我聊一聊文學。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寫詩,而他自己說他在寫小說,他認為我們應該交流一下。於是,吃完飯後,他把他寫的小說給我看(一起吃飯的女孩自然也看了),我才看第一頁就驚呆了,準確地說,是麵紅耳赤,口幹舌燥,就像幾年之後第一次看黃色錄像那種反應。沒錯,他寫的就是黃色小說,裏麵充斥了大量“哼、啊、哇、呀”的字眼,以及一些描述動作的句子,說不上有什麼故事和情節。看了他小說的女孩什麼都沒說,拿起自己的碗筷就跑了。而我認為寫這樣的東西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根本不可能發表。那時候我覺得寫作的目的就是發表,還不知道寫作也是可以自娛自樂的。於是,我很誠懇地給了他一些意見,並向他推薦了《月亮與六便士》《刀鋒》《人性的枷鎖》等小說。我說,你看看人家的,也有性描寫,但寫出來不是你這樣的。他果然從我那裏把這幾本書借去看了。
但看過之後,就再也沒提寫小說的事。他有了另一個愛好,研究醫學,買了許多醫書擺在案頭,我進他房間看過,都是些大部頭,且都跟婦產科有關,裏麵有許多彩色圖片的插頁。
4
現在該進入排練場了。劇團其實沒有專門供樂隊排練的排練場。舞蹈隊是有專門的練功房的,演員隊也有,就是那個帶舞台的小劇場。樂隊好像要低人一等,一般是當舞蹈隊不練功、不排練的時候,就去舞蹈隊的練功房排練;演員隊不排練、不表演的時候,就去演員隊的小劇場排練。如果這兩個場地都不空,樂隊的人隻好抱著樂器去飯廳,把飯廳當排練場。每次排練的時候,第一個進入排練場的幾乎總是何明亮。他好像很喜歡排練和排練場,不僅總是提前到,到了之後,還要做一些清理場地的工作,順一順大家的椅子,看見有倒地的譜架就扶起來,地上的垃圾撿一撿,做完這些雜活,才開始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把樂譜放到譜架上,再從琴盒裏取出圓號,一邊用絨布擦拭、清理,一邊默讀譜架上的樂譜。那天排練就是在飯廳。我是第二個進入排練場的。我帶的樂器是大提琴而不是二胡。一周之前,我就改拉大提琴了。劇團要排練台灣的音樂劇《搭錯車》(又叫《酒幹倘賣無》),準備10月份參加在省城舉辦的“蓉城之秋”戲劇節。但本來拉大提琴的徐星懷孕了,臨近預產期,不能繼續參加排練,更別說之後去省城演出了。怎麼辦?樂隊就這麼一把大提琴。
團長找到我,讓我接手。我很意外,對團長說,我不會啊,從來沒摸過這東西。團長說,沒摸過就馬上摸嘛,弦樂不都是相通的嗎?團長的意思是,大提琴和二胡都屬於弦樂,我既然能夠拉二胡,那麼拉大提琴也就不在話下,至少是一學就會。團長是演話劇出身的,不太懂音樂,更不懂樂器。我告訴他,雖然都是弦樂,但二胡與大提琴的差異不止十萬八千裏。首先,二胡是兩根弦,大提琴卻是四根弦。其次,二胡與大提琴的持琴姿勢也完全不同,左手的按弦和右手的運弓也是不一樣的。再說,我拉二胡從來是看簡譜,因此也沒學過五線譜,而大提琴是要看五線譜的,而且還是低音譜表,這個也是大問題。團長聽了我的話,似乎也覺得二胡轉大提琴確實不是他之前想的那麼簡單。哪曉得,站在旁邊的何明亮眨動著那雙細小的眼睛,自告奮勇地說,他可以教我,保證一周教會。我還想推辭,團長卻說了,應該向何明亮學習,人家不光吹圓號,還吹小號,還拉倍大提琴,最近還在學習醫學,準備把團裏的醫務室建起來,多麵手,好同誌。你年齡還這麼小,多學一門手藝有什麼不好呢?好嘛,我對團長說,這個大提琴,我接了。
5
我緊隨何明亮提前來到排練場,就是為了笨鳥先飛。
拿到大提琴才一周的時間就下排練場,你可以說這是不合常規的,也可以說這是一個奇跡。何明亮的大提琴也拉得不怎麼樣,但他很會指導。我在練習的過程中,也逐漸體會到,團長說的那句看似外行的話,其實也有一定的道理,弦樂是相通的。我9歲學二胡,15歲考進劇團,我在學習樂器上還是有些悟性的。要知道,當時有三十多把二胡報考,最後隻收了三把,我就是其中的一把。何明亮告訴我,學五線譜跟學大提琴可以同步進行,你不需要單獨去學五線譜,隻須拿著琴知道那些音符在琴上對應的是什麼位置就可以了。這招果然有效。幾天下來,我雖然單獨拿著樂譜哼不出上麵的那些音符和旋律,但一拿起琴,看著樂譜就知道手指該往哪裏放,該按在哪根弦上的哪個位置,再配合上右手,音符和旋律自然就出來了。還有一個訣竅,何明亮說,在對樂器還不熟練的時候,不用把所有的樂句都拉出來,難一點的段落你就改用撥弦,隻撥出每個小節的第一個音,也就是那個重音,就可以了。這樣的話,就可以騰出時間,重點練習三個地方,一個是第一幕第二場大提琴的獨奏,一個是第二幕開場大提琴與小提琴的二重奏,以及緊接著的大提琴的獨奏。這幾個地方都是要單獨亮出來的,用撥中重音的伎倆是混不過去的,所以,無論在排練場,還是排練結束後回到宿舍,我重點就練習這三個地方。
6
在我之後, 四把小提琴, 一把中提琴和倍大提琴,以及單簧管、雙簧管、拉管、大管(巴鬆管)、長笛、定音鼓、三角鐵等也相繼進入排練場。這次拉倍大提琴的是老木,他跟我一樣,也是從民樂轉過來的,他原先在民樂隊是打揚琴的。還有吹長笛、大管,以及敲三角鐵的,都是從民樂轉過來的。吹長笛的許寶雲,在民樂隊吹竹笛;吹大管的牛紅,在民樂隊彈琵琶;敲三角鐵的江蘭,在民樂隊也是彈琵琶。先到的四把小提琴,是馬小齊(他是首席)、崔雅梅、胡立偉和潘誌遠。另外還有一把小提琴,叫吳天寧。他總是姍姍來遲,即使沒有遲到,也總是最後到排練場的兩個人之一。另一個是左天全,他在民樂隊拉板胡和高胡,排練《搭錯車》時,他轉過來打沙球。他跟何明亮住一間寢室,也是個怪人。他喜歡半夜三更起來在過道上的洗衣台輕手輕腳地洗衣服,常常把從睡夢中醒來出門上廁所的我們嚇一跳。他訂了很多份雜誌,但據我所觀察,他訂這些雜誌並不是自己要讀這些雜誌,雖然他也會讀一點,但主要是為別人而訂的。這樣說吧,他很樂意單位的同事來找他借雜誌看,尤其是女同事,這有點像何明亮的紅燒肉了。他知道我也訂了好幾種文學雜誌,而且自己還在寫作,便經常表現出很想跟我交談的樣子。但他沒有何明亮那麼直接和爽快。他很靦腆。或者說,他有點讓人不知所措。他有時在我寢室門口轉悠(順便說一句,我的寢室跟他和何明亮的寢室是門對門,中間隻隔著一個過道),我假裝沒看見,埋頭看書,或寫自己的東西。但有時也會覺得這樣假裝下去有點難為情,就主動問他,天全,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我準備好了請他進來坐一下。但他卻很慌亂很抱歉地擺手說,沒事沒事,我就是自己這樣轉一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他這樣說,我不管他了。
我在劇團十年,他經常有這樣的舉動和神色,好像想跟我說什麼,但又總是在我準備聽他說什麼的時候馬上退縮,並為自己的退縮而做出更加讓人難懂的掩飾。直到我離開劇團的那天,辦完離職手續,準備將二胡和譜架收拾起來拿去退還給單位的時候,他終於(也是在我寢室門口經過一番轉悠、徘徊之後)鼓足勇氣走了進來。他先是對我的離職寒暄了幾句(很遺憾什麼的),然後便直截了當地說,有一件事情,他要向我道歉。他說,憋了十年了,你現在要走了,我必須說出來,不然對不起你。聽他這樣說,我當然十分的詫異,摸不著頭腦。我跟他其實走得並不近,也從未在生活上和工作中與他發生過任何衝撞和糾葛,何事要向我道歉?等他終於鼓足勇氣講清楚事情的原委,我才知道,在我們剛進團的時候,也就是十年前,劇團為樂隊購回一批新的樂器,其中就有三把二胡,讓我們三個拉二胡的各人選一把。我在三把二胡中挑選出一把試了一下有點拿不定主意。左天全當時正好在我旁邊,他比我年長,也算是前輩了,在樂器上肯定比我有經驗,我就問他,你看這把二胡怎麼樣?他拿過二胡架在腿上試了試,又依次拿起另外兩把二胡來試了試,然後告訴我說,我選的這把二胡沒有他現在拿在手上的那把好。於是,我就要了他替我選的那把二胡,而我自己選的那一把就被郭芙蓉拿去了。郭芙蓉跟他是一個縣城的,據說在進團之前還跟他學習過,拜過師。所以,事隔十年,左天全跑來要告訴我的是,當時我自己選的那把二胡是三把二胡中最好的一把,而他之所以說不好,就是想把最好的那把二胡留給自己的學生郭芙蓉。所以,現在,眼看我就要離開劇團了,他要來向我道歉,不然就沒機會了。
7
吳天寧是那天最後一個進排練場的。這時候所有人都到齊了,指揮也早已坐在了指揮台上,一邊翻看總譜,一邊不時地撩起袖子來察看手腕上的手表。當吳天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開琴盒,拿出小提琴,剛把琴放到左肩脖子下的位置,還沒來得及校音,指揮就站了起來,將指揮棒在總譜譜架上敲了兩下,說,我們開始吧。吳天寧很匆忙地用握著琴弓的右手去翻樂譜,翻到現在要排練的那一幕那一場的頁碼,有點手忙腳亂地跟進來,好在他拉的是小提琴的第二聲部,中間有許多停頓和留白,這給了他一點喘息的機會。但他還是明顯地流露出對指揮的不滿,覺得他如此急迫地喊開始,沒給自己麵子,甚至是故意在刁難自己。而指揮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那種對吳天寧姍姍來遲的厭惡感我們大家都感覺到了。而吳天寧雖然節拍上跟進來了,但由於遲到而錯過了之前集體校音的環節,他那把琴的音準始終和大家差了那麼一點,就這一點,樂隊的每一隻耳朵都聽出來了,不時地用眼睛去看指揮,所有的眼神都在表達著同一個意思,有一把小提琴的音準有問題。指揮好像沒有察覺到(或假裝察覺不到)大家的眼神,並沒中止排練,直到我們的那種眼神(有人音不準啊,指揮)越來越明顯和強烈,他才將手中的指揮棒往下壓了一壓,示意大家停下來,然後麵無表情地看著吳天寧,等著他在大家的注視中尷尬地完成他之前沒有完成的準備工作:為自己的小提琴校音。
8
吳天寧還有一個哥哥, 叫吳天宇, 是拉板胡的, 與吳天寧一起考入的歌舞團,也是我進團後結交的第一個朋友。兩兄弟從長相到性情都完全不一樣。吳天宇儀表堂堂,性格溫和、沉穩,進團前已經在老家縣城的一個集體所有製的診所當醫生,已婚,有個兩歲大的兒子。他之所以要來歌舞團,是因為歌舞團是全民所有製,進團就可以獲得幹部的編製和身份,通俗地說,就是將過去的泥飯碗變成了現在的鐵飯碗。我進團時還不滿16歲,但喜歡看書,少年老成,自以為有點與眾不同。吳天宇似乎也看出了我的與眾不同,每當晚飯之後,總要叫上我和他一道去江邊散步(劇團的所在地是在長江邊上)。我們無所不談,尤其喜歡談政治,當然主要是他談,我聽。我曾問他,依你之見,中國現在當何去何從?那是1979年,被後世稱為思想解放的年代。吳天宇看著眼前的滔滔江水,沉默片刻,緩緩地說,當用瀉藥。他從一個醫生而不是板胡手的角度分析當前的國情,說,就好像是一個病人,積重難返,僅靠溫補已無濟於事,必須以瀉的方式,下猛藥,方可起死回生。聽完他的話,我陷入了我這個年齡和身份(二胡手)本不該有的沉思。吳天宇問我最近在看什麼書,我說在看《複活》。他告訴我,有一部書我覺得你一定要看。我問是什麼書?他說,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這是一部大部頭的小說,據說小說的主人公音樂家約翰·克利斯朵夫的原型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貝多芬。之後,他又給我推薦了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和《遠大前程》。其實我從進團那天起,就對拉二胡沒什麼興趣和抱負了,僅僅是將其當成一個飯碗來對待。我猜想吳天宇進團的動機也是這樣的,他對拉板胡也沒什麼興趣和抱負,不過是為了獲得一個幹部的編製,讓自己賴以養家糊口的工作更穩當一些。有一天,我們又散步到江邊的時候,我鼓足勇氣向他講出了我的真實抱負。我說,我想當一個作家,你看有無這個可能?對於我的詢問,吳天宇的回答是,當作家是一件很難的事。
9
等吳天寧校完音, 指揮抬起手來, 揮了揮手中的指揮棒,排練便重新開始了。我緊張地盯著樂譜,並用餘光瞟著指揮的手勢,一個節拍跟著一個節拍地往下走。好在還沒排練到有大提琴單獨亮出來的章節,我還有時間下來自我練習。我們這個樂隊隻是一個單管編製的小型管弦樂隊。坐指揮左手邊的是五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和一把倍大提琴;坐指揮右手邊的是一支長笛、一支雙簧管、一支單簧管、一支小號、一支圓號、一支拉管和一支大管。後排正對指揮的是一組定音鼓、一隻三角鐵、一副沙球等打擊樂器。我坐在弦樂組靠後的位置,背後就是定音鼓和倍大提琴,左手緊挨著的就是管樂組的圓號,也就是何明亮。這也算是天意,正方便了他隨時為我提供幫助和指導。我的右手邊是一把中提琴,前排是潘誌遠、胡立偉、吳天寧三把小提琴,他們拉的是小提琴第二聲部。他們的前排,是馬小齊和崔雅梅,他倆拉的是小提琴第一聲部,其中馬小齊坐的是最外麵靠近指揮的位置,這個位置被稱為首席。作為一個單管編製的管弦樂隊,管樂組沒什麼紛爭,每個聲部都僅此一人,不可替代。但弦樂組的小提琴聲部就不一樣了,五把小提琴,誰拉第一聲部,誰拉第二聲部,誰拉首席,相互之間是有計較和爭議的。爭得最凶的就是潘誌遠。他一進團就直言不諱地說,他應該拉首席。但團裏還是安排馬小齊坐了首席的位置,理由是進團之前,馬小齊在小提琴江湖上的名氣就比潘誌遠大,坐首席算是一種公認吧。但潘誌遠一直不服氣,尤其是他不僅沒坐到首席位置,連第一聲部的位置,即首席左手邊的那個位置也被一個不滿16歲的女孩占據了,這個女孩就是崔雅梅。崔雅梅出生於小提琴世家,父親是一個縣文工團的小提琴手,哥哥也在一個部隊文工團拉小提琴。她拉的一些高難度技巧的曲子,馬小齊也拉不下來,坐副首席的位置應該是毫無問題的。但潘誌遠就是不服氣。他是從部隊文工團轉業回來的,他說自己在部隊文工團坐的就是首席位置,還得過軍區小提琴比賽第二名。但崔雅梅的父親崔伯伯說,管你在哪裏坐首席,管你是第幾名,我們可以現在就比一比,一比就比出來了,你拉啥曲子,我家妹兒拉啥曲子,大家都有眼睛和耳朵,比一下,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於是,團裏組織了一次考評,評委是從重慶市歌舞團請下來的三位專家。最後經專家打分評議,五把小提琴的排名順序是:崔雅梅、馬小齊、潘誌遠、胡立偉、吳天寧。按這個排名,崔雅梅應該坐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