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三天了,誰知道這個瘋狂的女人會讓他在這裏待多久?
那天起,蘇良開始吃小惠做的飯菜,偶爾還幫小惠打打下手,他們隔著鐵門聊天,海闊天空地聊。蘇良講起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朋友,講起生活裏的那些瑣碎的事兒。小惠就在一旁聽,聽得那麼入神。蘇良漸漸從假裝配合到深陷其中。他發現很久沒有暢快地說過話了,而小惠竟如此善解人意,體貼周到。還有,她做的飯菜真的很好吃,以至於他有時會忽略她綁架他這個事實。
當然,這個發現讓他驚慌。他本該恨這個女人,她限製了他的自由!
5.
色誘這個伎倆是蘇良很多天以後才想到的,盡管有些屈辱,但同時也讓他興奮。他鼓足勇氣對睡在門外的小惠說進來一起睡,沒想到小惠輕易就答應了,臉龐紅撲撲,神情欣欣然。
那晚,他們纏繞在一起。
蘇良發現小惠的身體真的很美。粉白圓潤的胸脯,纖細的腰肢,飽滿挺翹的臀部。他搞不明白,這樣完美的她,為什麼要以病態的方式接近他?他問她到底是誰,她便笑。她讓他想,可是他想不出來。想到最後還是覺得她瘋。然後趁她睡著,他翻身下床找鑰匙,沒找到。他望著她,心裏感到惱怒。他用一根繩子把她綁起來,對她說:“把鑰匙給我吧。”
小惠開始是驚愕,然後就哭。哭一會兒又停了。她告訴蘇良鑰匙在灶台的下麵,蘇良起身去拿,莫名有些歉疚又把她鬆開。他向她保證自己不會報警。她說沒關係,眼神是涼的,然後他聽見身後傳來“啊”的一聲。
小惠割了手腕,暈倒在地。蘇良上前抱住她,這才注意到她脖頸下麵有一塊紅色胎記。這胎記讓他想起八年前,他吻過的一個女孩和她有著一模一樣的胎記,隻是那個女孩是單眼皮,小麥色的皮膚,臉也不似她這般尖窄。他們斷了聯係,他就再想不起她的名字。
蘇良報警,警察帶走了小惠。
他記得小惠躺在他懷裏時說了一句話,她說她累了,她辛辛苦苦討這世界一場歡,卻發現到頭來,其實沒有人愛過真實的她。唯有八年前的蘇良,可蘇良也不再愛她了。
蘇良仍然想不起她是誰。
可蘇良知道沒有愛,人是活不下去的。
這是個多重的世界
1.
朋友圈裏瘋傳著一個消息,建業成了植物人。
沒有什麼意外受傷或者生病的因素,腦部CT 也拍不出任何病症。他就是在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成了植物人的。
手不動了,腳不動了,眼睛也不動了,直挺挺地站立著。
路上行人來去匆匆,並未注意到這個異常。除了一個賣冰糕的老太太,她就站在建業的邊上,時不時抬起頭看他,看了很久。
“小夥子?”
建業沒有回答。老太太伸出手在建業的麵前晃了晃,又探了探他的鼻息。人是活的,卻一動不動。老太太嚇著了,叫來了120。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病狀,生命體征非常平穩,人卻失去了意識。他們試著給建業注射興奮劑,試著進行一些無傷大雅的電擊,可都沒有用。
建業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你把他眼睛撐開,他就撐開。你把他眼睛閉上,他就閉上。你哭喊叫罵,他都沒有反應。若不是那撲通撲通的心跳,沒有人相信他還活著。
“好端端的,怎麼說病就病?”有人在群裏問我。
我搖搖頭,默默下線。
如果你讀過埃德溫·艾勃特筆下那個關於平麵國的故事,你就會知道建業並沒有生病。這世界上有平麵國,有立體國,有二維、三維、四維。立體國的先生到了平麵國先生家裏,把平麵國先生嚇了好大一跳。因為在平麵國先生的眼裏,立體國先生總是可大可小,變化多端。
我們是平麵國的,建業是立體國的。
2.
六年前,我十八歲,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失望的情緒。
相戀兩年的男友決定出國念書,他告訴了所有人,卻沒有告訴我。臨行的前一天,我去他家,他說:“我們做愛吧?”
我點頭同意,毫不知情地懷著獻祭的心情,張開了自己青澀的軀體。沒想到一完事,他就提出了分手。
“為什麼?”
“因為我要出國了!”
“為什麼?”
“以做愛來結束一段感情,是最完美的。”
我指責他不負責任。他卻說人都是自我負責,沒有誰能為你負責……
我懶得爭辯,提著包回了家。
家中杯盤狼藉,媽媽坐在客廳哭泣,感歎命運無情,讓她嫁了一個窩囊、小氣、愛計較的男人。而爸爸呢,抱著一本銀行存折在臥室抽煙,一根一根又一根!桌上是撕碎了的離婚協議……夕陽照進來,房間裏的一切都鋪著一層昏暗落寞的色彩。
我忽然發覺自己的生活其實一團糟。
是的,一團糟!
我又提著包出了門。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但沒有一樣屬於我,沒有一樣能將我撫慰。我看見一輛紅色的小車,它正朝我的方向開來,我邁出了我的腳。
如果你要把這個舉動歸結為自殺,我沒有異議,因為當時我的確不想活了。我指望這個世界是多重的,死的時候從這裏掉到那裏。運氣好,興許還有個不錯的去處。車子即將撞上我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片白光,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我以為這就是死亡,可等我重新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坐在那部紅色的小車裏。
我並沒有死。
旁邊的男人說:“你好,我叫建業。”
我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3.
車子撞上我的那一刻,我沒有死去卻來到了車裏。我問建業為什麼,建業沒有解釋。他放了一張叫不出名字的CD,旋律挺好聽:暴風雨來臨那一天,
迷途的羔羊還沒回來,
鐵匠鋪傳來了叮當叮當聲,
這一切沒有想象的那麼糟。
豐盛的酒席已準備好,
尊貴的客人卻沒來到,
熟睡的女兒露出笑靨,
這一切沒有想象的那麼糟。
……
“你又為什麼自殺呢?”建業問,我聳聳肩。
那天晚上,我跟他回了家。
說不清是因為好奇,還是一種無所謂的慣性。期間他把車開到警察局門口,我哭了起來,他想了想,又把車開走。
他的家不大,小兩居,有一隻懶洋洋的黑色貓咪警惕地看著我。
“你很少帶人回來!”
“你終於說話了!”
桌上擺著一包牛奶,一片土司。他鋪了床,打掃了房間,速度非常快,整個過程隻用了三分鍾。
聯想起此前的撞車事件,我好像覺察到什麼,他笑:“存有好奇心的人,都還有希望!”
我翻起一個白眼,啃食著我的麵包。
他說要帶我去看火車。
我們攀上鐵橋,站立在枕木旁,他問我是否準備好了?我不明所以,火車卻忽然呼嘯而過,巨大的轟鳴和隨之而起的狂風幾乎能將人卷走。
“啊!”我忍不住尖叫。
建業指著火車,說:“你看,第一節車廂裏,有一個穿睡衣的女乘客在給她的孩子哺乳;第七節車廂裏一男一女剛剛邂逅;第十二節車廂有一對年邁的夫婦,他們要去旅行;還有第十節,第三節,第八節……你才十八歲,人生百分之八十的事情都還沒有經曆過,為什麼要死?”
我的眼淚往下掉。是的,人生百分之八十的事情我都還沒有經曆過,我卻想到了死。
過了很久,我才反應過來,他本不該看到這些。
“火車的速度那麼快,你能看清?你是怎麼做到的?”
建業沒說話,神情裏卻有一點點悲傷。
4.
我睡了一個踏實的覺。醒來,建業捧著一束鮮花站在我麵前。
“送我的?”
“不!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他拽著我上了車。車子停在醫院前麵,我們步行來到了腫瘤科。
腫瘤科病床上躺著一個女人,瘦得可怕,臉色蒼白憔悴。建業握著她的手,親著她的額頭,女人短暫地醒來片刻,接著又睡去。
睡去又醒來。建業哭哭笑笑,好像捱過了很長時間。
那個女人就是建業的妻子,得了乳腺癌,隻有二十五歲。沒有人明白為什麼她會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得這個病,建業說命運本來就充滿偶然。她病了三年了,這是第二次複發。
“你知道嗎?從她生病的那天起,我就拚命地希望時間慢下來。
每一分,每一秒,都舍不得。我天天祈禱,一有機會就待在她身邊,看著她。後來我發現時間好像真的變慢了:滴答,滴答,秒鍾走一下,要過很久……”
我以為建業在表達某種感慨,可很快發現,他是認真的。
“有些人一分鍾能做完的事,有些人要花一個小時。就好像蒼蠅,你很難打得到它,因為對你來說迅速揮下的報紙,對它來說隻是一個滑稽的分解動作。蒼蠅把人類的時間放慢了,而我……可以把一秒鍾拉長成一分鍾,一刻鍾,甚至一整天……”
我怔怔聽著,幾乎不能相信。可如果不信,又怎麼解釋他在撞上我的那一刻,將我抱進了駕駛室?
一分鍾和一天,一天和一月,如果以一年12 個月一共365 天計算的話,對建業來說可以變成整整三十年,甚至更長。那大概是一個丈夫能陪伴妻子的平均時間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周身被某種蒼涼而又溫暖的情緒籠罩著。
一年後他的妻子去世,兩年後他的黑色貓咪也走了,期間我見過他幾次。他做事情的速度越來越慢,有時候和他說一句話,要過很久他才會反應過來。
我猜,他讓時間變快了,快到最後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朋友們說他成了植物人。
隻有我知道,不是這樣的,這是個多重的世界。
黑熊貝爾
1.
周日早晨,我起床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堆幹草垛上。
幹草垛透著奇怪的腥味兒,邊上有一座假山,不遠處的水池邊站著一隻飲水的黑熊。四下望去,頭頂聚集著遊客,四周圍著一圈柵欄。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兒,但我似乎身處動物園的熊舍裏。
我把眼睛移向那隻飲水的黑熊,黑熊也正巧看著我。我意識到不妙,緩慢地往後退,它直立起身體向我走來。以我對黑熊的了解,我的情況十分危急。我揮手求救,遊客們卻沒有注意到,我隻好依靠自己,徒手往圍牆上爬。牆高十米,摔下去肯定夠嗆,但我顧不了那麼多。我必須趕在黑熊追上我以前逃出去。
我爬呀爬呀,爬到一半,有個孩子指著我。
“媽媽,你快看!”
謝天謝地,我衝孩子母親擠出一個笑容,請她找人搭救。可是孩子母親盯著我,溫柔的眼神變得驚恐。
“熊!熊!”
“什麼?”
我回頭,隻見那隻黑熊竟學著我的樣子,同我一起爬上了圍牆。我加快腳步,它也加快腳步。
“熊要爬出來啦!”圍觀的人們尖叫著,逃竄著。
我手腳並用,翻過牆一路狂奔。黑熊依照我的樣子,同我一起翻過牆,它在我的身後如影隨形。我跑過了三條街道,兩個公交站台,氣喘籲籲回到家,鎖上了房門。
“咚咚咚!”
它竟敲起了我的房門,它甚至還說起了話:“能讓我進去嗎?”
“不!”
“我不會傷害你!”
“請你走開!”
我拿起電話撥打了動物園管理處的號碼,我說:“我這裏有一隻逃竄的黑熊!”
敲門聲停止,從窗戶裏往外看,黑熊落寞地離開了。我長出一口氣。
我是個膽小謹慎的人,不想和一隻黑熊扯上什麼瓜葛,何況還是一隻會說話的黑熊。不過,對於它會說話這件事,我隻驚訝了一會兒。畢竟綜藝節目裏總能找來類似的情況:被閃電劈中七次的人,會彈鋼琴的小貓,與人類戀愛的海豚,每天和主人說I love you 的哈士奇……
我衝了個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又跑到窗外確定了一遍那隻黑熊已經遠離,這才放下心來。我聽了一段音樂,又補了個午覺。
2.
為什麼我會出現在熊舍裏?
這是個謎!
許是喝醉了,許是朋友的惡作劇。不過我沒有太多工夫思考,因為我正忙著舉行一場公司的麵試活動。我在一家早教機構上班,早教機構很小,加上老板蘇四,也隻有五個人。家長們喜歡在工作日把孩子扔到早教機構裏來,吵吵嚷嚷的孩子把早教機構變成了托兒所。
我們人手不足,蘇四便下令招一個帶孩子的員工,美其名曰兒童生活助理。隻是沒想到,這兒童生活助理這麼難找。麵試進行了三天,依然沒有聘到合適的員工。蘇四對我下了最後通牒,說是今天之內還找不到人,我就得兼職去做生活助理。
誰有精力圍著一大幫三四歲的孩子轉?
一張簡曆引起了我的興趣。上麵的介紹幹淨利落:身體好,精力旺盛,愛好音樂,會唱歌…… ;姓名那一欄填的是:貝爾。
挺洋氣的名字,說不定是個漂亮的外國姑娘或英俊小夥。我這麼想著,就給貝爾打了個電話,通知他麵試時間。
“下午三點請來我辦公室麵試。”
“好的,謝謝。”
下午三點,門鈴響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來得倒挺準時。
“請進!”我說。
“好的!”貝爾回答。
貝爾進來的那刻,我幾乎是一個趔趄,躲到了凳子後麵。
沒錯,貝爾真的是bear !一隻熊!
它穿著正裝,筆挺地站在我的麵前,它還伸出毛茸茸的手握住我的手:“很高興見到您。”
他就是前些日子從動物園裏逃出來的那隻熊。他沒有認出我。我慌亂地從凳子後麵爬起。如果隔著一扇門或者牆,我會選擇報警。但我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我甚至沒有勇氣提出他是一隻熊。我隻能假裝鎮定地繼續進行麵試。
“我,我也很高興見到您,請坐,請坐吧!”
貝爾拉開椅子,侃侃地說起了自己對兒童生活助理的一些看法。
他甚至對早教也略知一二。
“你都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知識?”我很好奇,作為一隻黑熊,他怎麼會懂得早教?
“哦,以前馬戲團的馴獸師也是這麼教……”貝爾及時守住了嘴。
“你是說你以前在馬戲團工作過?”
“是的,還有動物園。不過,我不喜歡那些工作!”貝爾回想起什麼,顯得有些焦躁。
我趕緊轉移話題:“那麼,說說你喜歡的東西吧。”
“好的,我喜歡孩子們,喜歡唱歌、看書、跳舞!尤其是唱歌!”
“你看過些什麼書?會跳什麼舞?”
“我看過……”
我盡量漫天胡扯,拖延時間,希望有人能注意到辦公室裏的異常。然而直到下班,也沒有人覺察出什麼,同事們一個一個走了,貝爾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我終於忍不住站起身。
“要不,麵試就到這裏吧!”
“先生,您會錄用我嗎?”
“也許,也許不會!”
“為什麼?”
“因為……這份工作並不適合你。”
“為什麼不適合?”
貝爾用手在我的桌子上拍了拍,我聽見了辦公桌桌角斷裂的聲音。
“也沒有什麼不適合的,隻是……”
“隻是什麼?”貝爾的手又揮起來。
我嚇壞了,總覺得那手下一秒就要落到我的腦袋上,我脫口而出:“你明天就來上班吧!”
貝爾與我握手告別,我這才意識到,我招了一隻黑熊。
3.
為避免鬧出更大的亂子,整個晚上我都在打蘇四的電話。
可是蘇四的電話無法接通。
第二天,我早早趕到公司,計劃告訴同事們事情的經過,並製訂一個誘捕方案,把黑熊送回動物園。
然而那隻黑熊來得比我還早。
“新人嘛,總要表現表現。”他看著我說。
孩子們趴在他的肩上、腿上,同他玩得不亦樂乎。蘇四在一旁讚許地微笑:“不錯,招了這麼個人!”
“可是……”
“他是什麼?”
“他根本不是人啊!”
“哦!”蘇四道,“你說的是他穿戴的那身東西嗎?還挺有創意的!早晨一來,我還以為我進了迪斯尼樂園!”
原來蘇四以為那黑熊的樣子是裝出來的,難怪能夠這麼淡定。
我悄悄趴在他的耳畔:“不,那不是外套,他是一隻真的黑熊!”
蘇四看著我笑起來,我又鄭重其事地重複了一遍:“他是一隻真的黑熊!”
“別傻了!”蘇四道。
我把事情經過告訴了其他同事,可同事們都不相信。
有人說:“他就是想要扮成一隻熊,你看不出來嗎?!”
有人說:“他不肯摘下頭套,是希望孩子們相信他就是隻黑熊!”
除了我,所有人都不認為貝爾是熊,一種不被理解的憤怒在我的胸腔中澎湃。他們瘋了嗎?這麼明顯,為什麼看不出來?
我下定決心揭露貝爾。
我去圖書館借了一大堆關於黑熊生活習性的書籍。我故意當著貝爾的麵吃蜂蜜,我故意貶低黑熊們的智力和行為。我意圖激怒他,隻要他被激怒,張開的獠牙和憤怒的咆哮聲就能讓大家發現真相。但他小心地隱忍著,倒是蘇四找我談過幾次話,希望我能團結新同事。
“有時候你真的太過分了!你明知他喜歡熊,為什麼老說熊的壞話呢?
“因為他就是一隻熊!”
“你夠了!”蘇四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著我。
我一點兒不惱,就像那句老話——“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總有一天他會露出馬腳。
4.
然而,貝爾工作起來比我想象的更如魚得水。不僅孩子們喜歡他,同事們也喜歡他。誰有個頭疼腦熱,或者要搬家結婚,它總是搶先幫忙。他還會用從馬戲團裏學來的招數逗大家開心。入職沒多久,他就當起了音樂老師,拿著小吉他教孩子們唱歌,什麼《月亮穀》,什麼《小仙女》,什麼《鬼臉騎上》……家長們對他一致好評。不少早教機構競相模仿,甚至還有其他公司高薪聘請貝爾,意圖挖它過去做總監。
世界都要亂套了。
我把貝爾叫到了我的辦公室。
“先生,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貝爾低著腦袋,一副無辜的樣子,“我覺得您不喜歡我!”
我沉默地注視著他。
“是不是我不該寫歌送給孩子們?或者,您覺得我配不上當音樂老師?”
我仍舊沉默著。
“我隻想在這裏工作,如果不能寫歌,我以後就不寫了。真的,我保證!”
“不,貝爾。”我示意他坐下,“你的歌寫得很好,唱得也很棒!”
“那麼您找我談話是為了什麼?您是公司的人事,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他笨拙地想開個玩笑。
“貝爾,我知道你是誰,我知道你從哪裏來的!”
“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裏不屬於你,你應該回家去,你是一隻黑熊!”
貝爾聽了這番話,明顯有些激動。
我早料到他會激動,提前在辦公桌前放了一個針孔攝像機。如果貝爾膽敢襲擊我,那麼攝像機會捕捉下一切,進而告訴人們他就是一隻黑熊。
不過,貝爾隻激動了一下,激動很快就變成了沮喪。
“我認出您來了,您就是那天在動物園裏帶我逃跑的人!”
“我可沒帶你逃跑!”
“如果我不在這,我該去哪裏呢?我根本沒有家!”
“回動物園去!”
“動物園不是我的家!我熱愛這裏,我喜歡工作,這裏很自由!”貝爾又把手拍在了我的辦公桌上。
顯然,另一邊桌角又斷了。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這我就管不著了,總之你不能在這!”
“您真殘忍!”
“明天,就請你向蘇四以及其他同事們坦白。”我對貝爾發出了最後警告。
他再三保證自己不會傷人,請求我讓他待在這兒,但是我拒絕了。這不是傷不傷人的問題,這是秩序問題,這是誠信問題。一隻黑熊怎麼能偽裝成人類,在人類的社會裏工作、生活?
貝爾聽了我的話,把頭埋了下去。
“好的,我會的!我會向他們說明一切!”最終,他堅定地告訴我。
5.
貝爾如約在晨會上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大家露出驚訝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竟然是一隻黑熊?”
“原來阿伍說得沒錯!”
“可是那又怎麼樣?他真的很棒!”
“是的,我也喜歡他!”
“沒想到黑熊這樣溫順!”
“……”
大家議論紛紛,貝爾站在台上像一個等待宣判的囚徒,手足無措。
“很高興貝爾能向我們說出這些,這是同事之間信任的一種表現!”蘇四站起來做總結發言。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仿佛一隻黑熊來這裏工作是正常的!
我拍起桌子,說:“為什麼不辭退他?你這樣做,我無法接受。”
“為什麼要辭退他?就因為他是一隻黑熊?”
我一時啞然。
同事們紛紛附和,說自己原本害怕黑熊,但他們喜歡貝爾。他們沒想到黑熊是那麼可愛的動物。貝爾聽著聽著,眼圈紅了。他沒想到大家就這樣接納了他。
我也沒想到。
有幾個女孩兒甚至專程從家裏為他帶來好吃的蜂蜜,休息室的談話也從天氣、物價漸漸轉移到了馬戲團、動物園。貝爾訴說自己曾經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大家報以同情和安慰。
公開身份沒有把貝爾變成異類,倒是讓我在這個公司裏顯得格格不入。蘇四怎麼了?同事們怎麼了?大家都隻講感情,不講是非嗎?世界有世界運行的規律,他們並不是不懂。否則他們為什麼不敢告訴那些家長,告訴社會,我們公司有一隻黑熊在工作?
哦,這想法給了我靈感,我開始加入到休息室的談話中。我用手機偷偷拍下能證明貝爾是隻黑熊的視頻,我把視頻發給了動物園的管理處。如果這招不管用,我就會把一切公之於眾。
“聽著,有一隻黑熊在我們公司上班!你們必須把它弄走!”
我對動物園的人說。
“你是說,有一隻黑熊在你們公司上班?哈哈哈,你瘋了嗎?”
他們一開始不相信我,可是他們看了視頻後,信了。每一隻黑熊都是不同的,這是一隻充滿了工作激情、性情溫順、會說話的黑熊。他們讓我第二天將黑熊帶到樓下,他們會用麻醉槍捕捉他。
我摩拳擦掌,一口答應。
6.
周五的早晨,天氣如往常一樣明媚。
我讓貝爾幫我下樓去取一份快遞,他爽快地答應了。可事實上,樓下沒有快遞,隻有埋伏在一邊的捕熊隊。隊員們迅速包圍了貝爾。
“快遞呢?不是說有快遞嗎?”貝爾慌亂地望向我,我把眼睛移開。
“束手就擒吧,你這隻黑熊!”隊長道。
貝爾這才明白過來,它揮舞著爪子,企圖衝出重圍。於是,街上的人們看見了如下一幕:
一隻笨拙的黑熊在奔跑,它的身後是全副武裝、拿著麻醉槍的人類。
“嗖!”一支麻醉劑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嗖!”又一支麻醉劑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搖晃幾下,仰麵躺倒。
“呼!”我站在樓上看著這一切,長出一口氣!
7.
貝爾重新回到了動物園,可我的生活並沒有平靜下來。由於公司招收黑熊工作的事情曝了光,生意一落千丈,沒過多久就解散了。
吃散夥飯的那天,蘇四坐在我身邊,不經意地擼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不尋常的毛發。那毛發並不是人類的毛發。我驚訝地看著他,他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說:“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太有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