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拯救(2 / 3)

他自己承認麼?

他現在還沒承認。

尚叔,我父親身體不好,您又和我老叔是親同學,請您多關照!

一定盡力。原來不知道有這層關係啊!隻是這是上訪案件,領導很重視啊!

這時進來一個矮矮胖胖的人,尚檢察長笑著對我介紹說:這是李副檢,也是你老叔同學。

李叔好!我站起來說。

坐吧,大侄子!李副檢親切地拍拍我的肩膀。

回到荊偉家,我又給老叔打電話,想把情況向他報告一下。

老叔啊,我見到尚檢察長了。對了,還有你一個姓李的同學,是副檢察長。都挺熱情的,但是我覺得,這麼大個事情,您是不是親自回來一趟和他們麵談呢!

好的,我明後天回去一趟麵見老尚他們。對了,荊偉在不在?

我把電話遞給荊偉。

好的好的,荊偉放下電話說,老舅在這裏的兩套房子要出手,讓我幫他聯係買家。

三天後,老叔沒過來。

父親在看守所裏捎信讓家裏送藥。捎信的人說,父親什麼也沒承認,但是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血壓到了220。大家就商議說,趕緊找你老叔吧!這麼大的事情打電話是說不清楚的,還是見麵研究研究吧!荊偉因為要接待買老叔房子的人,就安排司機載我去黃榮縣。黃榮縣和鬆江縣之間距離40公裏,正在修路,坑坑窪窪,還要繞行,十分難走。

荊偉的寶馬車暢通無阻,直接駛進公安局大院。後來我才注意到,荊偉的車牌就是黃榮縣的牌號**666。進了大門,正對麵牆是一個高大的公示版,是機構圖示,有相片,標注著職務。從上麵往下,濃眉大眼的老叔,警號是002,位於第二層。第一層空著,能辨別出原來的相片撤掉了。以下是大隊,辦公室之類。我就想,很快,老叔的相片就會放在第一層的,警號也必變為001。

一個勤雜工正在老叔的辦公室內清理衛生,老叔坐在老板台後麵通著電話。我進屋的時候,他沒看我,通話很投入。老叔發福了,臉胖乎乎的,沒有以前帥了,頭發也不再那麼黑亮了,能明顯看到兩側霜染似的鬢角。但是,他麵色紅潤,談吐豪爽,透出領導氣質。

哈哈,好的,為了大哥你,我就違規一次吧!老叔對著話筒,熱情地笑道。

老叔合上手機,放在桌上,示意勤雜工拿水,低頭點燃一支煙。勤雜工就在牆角的箱子裏抽出一瓶礦泉水給我。

老叔!我擰開蓋,忙喝一口,親切地叫道。

從看到老叔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心暖暖的,眼窩熱熱的,仿佛是離家許久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見到了親人。老叔抬頭看我,眼神親熱,不過隱約似有一層霧狀的東西遮掩著。這層霧狀的東西讓我感覺些許的陌生感,也許是很久不見的原因或者是場所的原因吧。

你爸受賄多少錢?他是怎麼交代的?老叔又問起這個話題,眼睛瞪得很大,仿佛兩個深邃的黑洞,表情也有點怪異。

尚檢察長說,有人舉報他收了30萬。但我爸沒承認。

唉,好吃的再好吃總有一天要撂筷子的。你爸霸在那個位置太久啦!如今發生這事是必然的!他拉長聲音說。我沒聽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想太多。

我爸捎信說要藥。他心髒病很重,血壓也高……

老叔打斷我的話。

目前來說,你爸的事很難辦啊!

我想我爸應該不會收人家錢的,咱家也不缺錢,是吧!對了,老叔,您不是說要回鬆江和尚檢察長見麵麼?

不用回去了,老尚知道這層關係,他知道怎麼做。

那能不能和尚檢察長說說,讓看守所照顧一下我爸,他身體……

行,我和老尚說說吧。話音未落,老叔拿起旁邊的手機,掀蓋。我的心頭一陣喜悅,但老叔翻看了一陣又合上。

這時,進來一個中年警察,滿臉堆笑,看樣子,應該是個隊長之類。看我一眼,試探著說道:局長,有件事……

沒事,說吧。老叔把身子往椅背靠了靠,矜持而溫和地看著那人。

我朋友想選一個車牌號碼。那個警察拘謹起來,臉色有點發紅。

老叔哈哈笑了兩聲,往煙缸裏輕輕撣了撣煙灰。

好吧,既然你說了怎麼能不行呢?不過,就這麼幾個緊俏號碼,不能隨便給啊!

那人又瞥我一眼,對老叔意味深長地說:謝謝局長,哪天我讓那朋友過來看你。

房舍維修的事安排好了麼?

我辦事你放心,選的工程隊就是局長你交代的那個姓楊的。

那人笑著走了,老叔站起來,問我:在這吃飯不?其實已經是中午了,我的肚子咕咕叫著。但我說,不了,老叔,我回去了。那好吧!他說。

回到鬆江,大家都在荊偉家等著消息。而我實在沒什麼可以告慰大家的,裝作很疲倦的樣子,進到裏屋就要睡覺。大姑跟著進屋,問,咋樣啊?老叔正在辦呢。我說了一句就閉上眼睛。大姑走了之後又睜開眼,父親慈祥而憔悴的麵容就在我的眼前,他眼巴巴地望著我……想到我選擇與父母分居兩地,沒有機會盡孝,本來就愧疚,如今體弱多病的父親身受囹圄之苦,而我做兒子的,卻是無能為力,不禁淚水縱橫。

又過了兩天,荊偉在公安局的朋友偷偷傳來消息,說一清早就把父親換押到市裏看守所了。這說明檢察院不僅沒有放鬆,反而在加大力度。大家都感到了事態的嚴峻。看來,檢察院不把父親治個罪是不罷手的。

趕緊去找你老叔吧!大家都說。為了使老叔感到的壓力更大一些,我讓荊偉和我一同去。這荊偉人極機靈,見多識廣,能說會道。老叔調走後,他在鬆江的很多私事都是荊偉代為料理的,因此深得老叔信任和青睞。

黃榮公安局院內正在進行施工,垃圾、建築材料、設備和工具,亂糟糟的,占據了大半個院子。車子隻能停在院外,我們步行進入。院子很大很深,四圍都是高大樹木,光禿禿的,樹下是一層厚厚的枯幹的落葉,經風一吹,滿院亂竄。

我和荊偉進屋後,老叔坐在老板台後邊,沒有看我,轉臉望向荊偉。

看房子的倒是有好幾個人,但是給的價錢不相應,暫時能賣麼,老舅?

先不急著賣,你先談著價錢吧!

亮子是不是處對象了?荊偉樂嗬嗬地問。亮子是我老叔的兒子,在市地鐵公司上班。

是啊!先前自己處的對象被我攪黃了,現在這個不錯。老叔興奮地說,女孩家有兩三億資產呢!

荊偉真是老道,不急著切入主題,而是事先鋪墊,提高對話環境的溫度。所以當說到主題時,老叔的態度比以前耐心多了。我不禁暗暗佩服,經商的人就是有道。

看來我真得親自見見老尚了,這家夥是不是非等著我去看他呢!幾天前,他電話裏和我說,你們黃榮有全國最大的服裝廠,給我弄兩件皮夾克吧!這次我給他帶過去。

老叔,衣服多少錢,咱們出錢!我急忙插話。

不用,我去服裝廠,不用給錢的。老叔終於轉向我,看我一眼,往煙缸裏撣撣煙灰,話語輕快。

那老叔啊,你就盡快吧!我把脖子抻向老叔的方向。

是啊,老舅,你就盡快吧!荊偉也說道。

嗯,好的,我明天就去!老叔把煙頭在煙缸裏用力戳了戳,站起身,喊來上次我見到的那個滿臉堆笑的警察,要安排我們吃飯。我連說不用,說家裏麵的人都惦記著呢!

車子駛出黃榮縣,我和荊偉心情大好,才注意到原來天氣也是出奇的好。天空高遠,原野空曠。我搖下車窗,大口呼吸著這秋末冬初的清爽。掩飾不住地高興,父親的事情就快出頭了。

剛回到荊偉家,老媽的電話就打過來。我環視了一圈,大家都小聲說:沒和你媽說,我才接聽電話。

兒子啊,你爸那天電話告訴我說他出差了,怎麼到現在一個電話也沒有呢?我給他打,總是無法接通呢。

啊,媽,沒事,我和我爸通電話了。

是麼?也不知他血壓和心髒咋樣?

沒事啊,他很好,大約幾天就回來了。

兒子啊,你說我這幾天怎麼總做惡夢呢?對了,還夢見你老叔哭得鼻涕老長,就像小時候那樣子。你老叔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了?你快打電話問問。

媽,你別胡思亂想啊!我剛才還和老叔通電話了呢!大家都挺好的。

兒子啊,你在大連怎樣啊?安寧的心髒病好了沒呢?我大孫子呢?(安寧就是妻子。)

我們都好,你就別惦記了,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也不知咱家的生意咋樣?

都挺好的,荊偉昨天還和我通話,說生意不錯呢!

放下電話,我感到眼睛澀澀的,揉了揉,還是澀澀的,又揉了揉。手指濕濕的,涼涼的。見大家都望著我,我忙低頭轉身避開。

第二天的早上,我又給老叔打了一個提醒電話,他說知道了。吃晚飯的時候,我就想象著老叔和尚檢察長推杯換盞的情景。夜裏夢見父親回來了,須發皆白,臉都浮腫了,十分虛弱。醒來之後,望著窗外清冷的月光,寂靜的街巷,內心陣陣疼痛。

過了一天,又過一天,沒等到老叔的消息。焦急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妻子發來短信:別太上火,老爸的事需要你保持健康。我回過去:別擔心,你照顧好自己和孩子。荊偉家有一台落地鍾,每敲一響,我的心就被撞擊一下。也不能總給老叔打電話,畢竟老叔很忙。熬到下班時間過了,夜色降臨,我才把電話打過去。電話裏,我聽到老叔那邊很嘈雜,應該是酒席宴間。

老叔,您來鬆江了麼?

不用去了,我和老尚聯係完了,他會全力以赴給予關照的!

我還想說話,電話已經斷了。我再撥過去,沒有接聽。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尚檢察長。心想:既然他已經知道關係了,我就直接找吧!他正和李副檢站在辦公室裏笑著議論什麼。見我進屋,兩個人對視一眼,止住話題。我剛要打招呼,李副檢繃著臉走出去了,尚檢察長則坐回椅子裏,公事公辦的樣子。他出乎意外地冷淡,打著官腔。我覺得有必要提一提老叔,不料,提到老叔的時候,他的頭略低了低,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不可捉摸。看來尚檢察長的態度有變,怎麼回事呢?我驚惶不已,離開檢察院,急忙給老叔打電話,他沒接。又接連打了幾個,仍是沒有接聽。我給他發了短信,也沒有回複。

這樣又過了一周,我的嘴角鼓起了幾個大水庖,嗓子也啞了。

荊偉的朋友又傳了消息,說是檢察院要將案件移交給省檢察院,理由就是父親太頑固了。說要審計商業公司的賬目。這是要變本加厲啊!

荊偉說:大哥,這樣吧,我自己去找老舅,我說你不知道。

也好,你知道怎麼說吧。

我知道,大哥你放心吧!我會把情況再往嚴重點兒說。

荊偉自己去,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老叔對老爸的事情如此消極呢?有什麼不便說明的原因麼?是怕連累麼?老叔和荊偉日常來往較多,也許會對荊偉流露個中隱情吧!

荊偉大早上去的,晚上十點多了還沒回來,我等得困了,就睡了。聽到父親虛弱的聲音喊我,兒子,兒子!我猛然驚醒,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