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從我爺爺開始,祖上都是當大官的,我們現在那個家門口在過去就是縣衙,是個判案的地方,判完就在那裏殺人。也就是說,我家房屋那塊地以前是縣衙的一個法場。居住在周圍的幾家都被病人拖垮了,有一家的孩子得了再生障礙性貧血病,到處借債,花了幾十萬也沒救活。我伯父的兒子也是白血病,我哥哥是精神病,我姑媽的女婿是個飛行員,出事掉下來摔死了。還有一個大腦有問題,去人家小賣部裏見什麼拿什麼,不給就搶,最後他家人就給他那個了……
反正誰也沒看見,在農村,一個精神病人消失了,也不會有人去問的,也沒人去告,也沒有證據。以前我們那個鄉有好多赤身裸體在街上走的,這兩年都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了。現在這個社會,家裏遇到這種情況,也不能怪家長心狠。
我哥哥他不洗衣服、不洗澡、不刷牙,智商跟兩三歲的孩子差不多。他20歲在精神病醫院接受治療的時候,拿起棍子把隻有九歲的我打得頭破血流……
誰家有這樣的病人都承受不起。我哥哥就是這樣,他不死我也成不了家,所以我父親壓力特別大。
有人給我出主意說:“冬季把你哥哥帶到東北,他一下車不久就會凍死,這樣就可以丟掉這個包袱。”我實在是不忍心自己下手,要是有人願意把他帶出去讓他失蹤,我也不反對,但是讓我下手,我下不了手。為什麼呢?因為和誰成為兄弟姐妹,你是無法選擇的。
我聽得心裏不是滋味,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索性就接著問下去:“那個衙門還在嗎?”
“衙門沒有了,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拆了……我們家過去就是鬥爭的對象。現在我們的家庭生活都不幸福,還連累我妹妹也離婚了。”
“嫁出去的女孩子,怎麼會受到家裏的連累?”
“現在我父親是他兄妹幾個裏生活條件最差的。我妹妹出嫁也沒有嫁到一個有錢的人家。最後,由於娘家經濟不好,妹妹經常貼補我們這邊,最後跟夫婿家鬧了矛盾,結婚三四年後,2006年也離婚了。她有一個女兒,現在一個人在上海打工。我知道這次去寧夏相親的風險很大。如果到那裏能買過來一個媳婦,哪怕買一個離過婚的,帶過來一個孩子的也可以。”
他很自然地將話題從他妹妹轉到自己身上,很快又想到了自己的生活條件,又說了起來。
來到我們這裏的女人能否留得住,也是個問題。我家裏窮,加上我哥哥是個精神病人,人家願不願意跟我都是個問題。我想找個外地的,她不會計較錢多錢少,不缺吃不缺穿,能和我過日子就行,不要求她的文化程度,什麼都不要求。我也沒一個固定工作,沒有一技之長。今天打個工,明天當個保安,後天都不知道在哪兒。我要是有一技之長,或者有個穩定的經濟收入還好一些。
我們家就剩下一兩分地,以前我們家老頭子種些口糧夠吃喝。我們這裏種水稻、芝麻都可以。我們家裏自從出了這些事情,在村裏也抬不起頭,家裏的土地一分錢也不要,都包給外地人種了。
我們孝感是全國有名的“建築之鄉”,每年很多人都到東北、俄羅斯做建築工程,做一個平方米就好幾塊錢,一年下來能弄好幾萬。但我的身體不好,幹不了這種體力活。
村裏一開始有兩家生活條件比我們家還差,有一家最後都死光了,兒子、爸爸、媽媽都死了,一開始臉色蠟黃,後來才知道得的是肝腹水,沒有錢醫治就到鄉政府鬧,政府也就給些棉衣、麵條。挺了一段時間就死了,那個孩子跟我同齡。
村裏還有一個瞎老太太,政府把她算作五保,給她蓋了一間房子。大家給她的捐款有三四萬,有專人負責這些捐款的支出,等於村民們花錢養活她。她死後政府花錢把她的喪事給辦了,也算還不錯了。
我有幾個本家宗親,一個都沒有結婚,這裏男多女少。人老了也不願意去福利院,就住在廟裏,自己種些口糧。政府原來準備給他們蓋房子,可他們覺得房子小,住廟裏寬敞。在福利院吃得不好,照顧他們的人態度也不好,廟裏是個行善的地方,不會受到冷落。
我主要擔心我哥哥的病情,這幾年他也不打人不罵人了,就是吃、玩。我覺得這個情況應該是病情好轉了,要是政府能把他送到醫院繼續治療一下,也許就能回到社會裏來,那該多好。
我們附近村裏有一個女孩子,打工時跟人家談戀愛,對方是東北的,最後人家拋棄了她,她拿了一瓶農藥就喝了下去,經過搶救,現在成了植物人。她爸媽出去幹活,都把她帶在身邊,很可憐。以前那麼漂亮的一個姑娘,被搞成現在這個樣子。還好這家人的父母有良心,沒把她弄消失,讓她活著,給她一口飯吃,其餘的瘋子大部分都沒有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們國家在對待殘疾人這塊缺乏一個完整的製度,現狀很難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