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用刀剁!
其次,安置是簡樸的。
緬方在阿瓦城郊外修造了十間草房,供朱由榔居住。其他人?管不著,自己想辦法。
最後,見麵是休想的。
朱由榔住在郊外,莽達喇住在城內,兩人隔河相望,卻老死不相往來。莽達喇連永曆朝廷的使臣都避而不見,懶得搭理,更別說跟朱由榔會麵了。
不見朱由榔,莽達喇有充足的理由。
其一,緬甸是天朝屬國,莽達喇在朱由榔麵前屬於藩臣。但朱由榔混得跟叫花子似的,還跑自己家裏賴著蹭飯,莽達喇實在是彎不下腰給朱由榔行禮。
其二,收留朱由榔是發揚“人道主義精神”,跟朱由榔會麵,則意味著發生官方關係。看朱由榔這副熊樣,應該是翻不了身了。萬一今後清朝問起罪來,莽達喇恐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莽達喇搞的“三板斧”,讓朱由榔的“流亡朝廷”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但事到如今,也隻有坦然接受,畢竟一切還不算太壞。
——減法雖狠,好歹還能剩下幾百號人。
——草房雖破,連安龍都不如,但勉強能遮風避雨,總比做“山頂洞人”強。
——國王雖絕,但見與不見,“流亡朝廷”都在這裏,不離不棄,更何況還沒禮可送,不見也罷。
永曆君臣漸漸心安理得,但莽達喇並不打算讓這幫叫花子得以安身,很快就使出了殺手鐧——斷供!
生活失去來源,昔日養尊處優的官員們抓瞎了,但活人不會被尿憋死,眾人開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很多人都跟當地百姓做生意,官服扔一地,“短衣跣足,闌入緬婦隊中,踞地喧笑,呼廬縱酒”,受盡緬人的白眼和鄙視,多少換點錢花。
秋收之後,莽達喇似乎有點於心不忍,派人送來一批新稻穀。這群官員又為了搶糧大打出手,個個弄得披頭散發、鼻青臉腫,將稻穀撒落一地,整個“流亡朝廷”醜態畢露、出盡洋相。
大勢已去
得知朱由榔擅自出境,流落在滇西的李定國火冒三丈,急得幹跳腳。
永曆十三年(1659年)二月,李定國與白文選在木邦(今緬甸興威,當時屬雲南管轄)碰麵,兩人一致認為,當務之急是將朱由榔接回國內,將永曆朝廷的“半旗”重新升回杆頂。
白文選立即率軍趕赴邊境線,並進入緬甸一側。白文選兩番派出使者與緬甸當地官員接洽,均遭緬方殺害。緬方認定這是一支“犯邊”的流竄部隊,派軍前來襲擊。白文選忍無可忍,朝著緬軍一頓痛扁。
邊境戰報傳來,莽達喇派人前去質問朱由榔,到底怎麼回事。莽達喇都搞不清楚狀況,朱由榔更是抓瞎。在緬方的逼迫下,朱由榔趕緊派人前去下達停火詔令,白文選隻得撤回國內。
四月,高文貴、吳子聖部得知朱由榔逃往緬甸,也率部前來迎駕。遭到緬方阻止後,高文貴、吳子聖決定付諸武力,殺入緬境。緬方故技重施,逼著朱由榔下達停火詔令,兩人也隻有退兵。不久之後,高文貴病死,舊部被楊武收編後,於次年投降清軍,吳子聖則於十二月初一在永昌投降。
永曆軍被清軍打得到處亂竄,但對於孱弱的緬甸而言,這些“迎駕”的殘兵敗將還是相當嚇人的。
為了避免類似的事件再次發生,並獲取緬甸方麵的歡心,讓自己繼續在此苟延殘喘,馬吉翔、李國泰合夥忽悠朱由榔,給緬甸邊關守將發去了一道敕令“朕已航閩,後有各營官兵來,可奮力剿殲”。
李定國、白文選沒這麼容易糊弄,繼續大搞“升旗”運動,不斷派使者或軍隊前來“迎駕”。
永曆十四年(1660年),白文選率軍進抵阿瓦附近,與永曆的“流亡朝廷”近在咫尺,但朱由榔再次屈服於緬方的威脅,下詔退兵。
永曆十五年(1661年)五月,暹羅國(今泰國)派使團前來聯絡李定國,請他前往暹羅國境內的景線(今泰國昌盛附近)休整,並表示願意提供支持,幫助李定國收複雲南。
患難見真情,這位橫刀立馬的將軍激動得熱淚盈眶。
為了迅速成行,李定國一麵派人前往暹羅國接洽,一麵駐紮在緬甸境內加緊“迎駕”準備。
八月,李定國、白文選準備直接付諸武力,率軍直抵洞烏,渡江出擊。緬方提前得到消息,已做好阻擊部署。李定國、白文選作戰失利,被迫撤回洞烏。
當李定國正在積極籌劃新一輪的“迎駕”時,白文選麾下的部將張國用、趙得勝等人對前途喪失信心,合謀脅持白文選連夜脫離李定國部,回國向清軍投降。
李定國心生疑竇,派兒子李嗣興率兵暗中跟蹤,並嚴令不得動武,自己帶著主力尾隨。張國用、趙得勝發現了身後的“尾巴”,故意將白文選先支走,兩人在黑門限設伏,阻截“追兵”。
李嗣興中了埋伏,準備發起反攻,被趕上來的李定國製止。李定國不忍手足相殘,率部返回洞烏。
白文選等人繼續向國境線進發,在半道上跟吳三省撞個正著。吳三省部此時相當淒慘,馬死光了,很多士兵都光著腳。他們這是要去投奔李定國,共同堅持抗清鬥爭。
看到吳三省淪落到這步田地都如此執著,白文選掩飾不住內心的羞愧,甚至鐵杆投降派張國用、趙得勝也受到感動。白文選與兩人商議後,決定暫時停下步伐,派人前往木邦找李定國聯絡。
一個月過去了,派去的人依然沒有消息。昆明的吳三桂接到情報,趕緊派降將馬寶、馬惟興、祁三升等人率兵前去追趕白文選,雙方在緬甸孟養相遇。
經曆了這些波折,白文選在昔日摯友馬寶的勸說下,率四千餘人向清軍投降,十三年後病卒。
與白文選分道揚鑣後,李定國更加勢單力薄,隻得率殘部前往泰國景線暫時休整。康熙元年(1662年)六月二十七日,苦悶而絕望的一代“戰神”李定國給麾下部將留下“寧死荒徼,無降也”的囑托,在景線永遠閉上了雙眼。
李定國去世後,除了靳統武病死(一種說法是被毒死)以外,包括李嗣興在內的各將領均背離了李定國的臨終囑托,相繼返回國內,向清軍投降。
塵埃落定
在永曆殘部看來,朱由榔就是一麵旗幟,沒有他就沒有感召力和凝聚力,因此李定國一門心思想“迎駕”,隻是糾結於如何才能成功。而在清軍內部,這種糾結要複雜得多。
從朱由榔跨出國門的那一天起,昆明的清軍將領便在激烈爭論著一個話題:是否要出兵緬甸,逮朱由榔回國?
多尼、羅托、趙布泰等滿族將領認為,朱由榔已成“死魚爛蝦”,無論他回國與否,天下形勢都不大可能發生逆轉,不如任其自生自滅。
做此決斷,絕非滿族將領心生惻隱。逮朱由榔,嘴上說說容易,真正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
路途艱險,後勤補給困難,水土不服,瘴氣比兩廣還嚴重;清軍在雲南尚未完全立足,等等等等。總之,誰愛去誰去,反正我們不去。
吳三桂是漢人,對漢民族的堅韌性是非常了解的。他堅持認為,斬草務必要除根,否則“春風吹又生”。不剁掉朱由榔,此次進剿就不徹底,複明的勢力完全有可能卷土重來。
昆明達不成共識,隻有讓朝廷來決斷。經清廷兵部會商,於六月初做出了正式決定:
第一,朱由榔必須被逮回來受審。
第二,多尼麾下的宜爾德部留守昆明,其餘進剿西南的八旗兵“收工”回老家。
第三,洪承疇移鎮昆明,全權負責進軍緬甸逮朱由榔事宜,由吳三桂部具體執行。
躺著也中槍,洪承疇相當抑鬱。將沒事找事的吳三桂臭罵一通以後,洪承疇向朝廷上了一本奏疏,力陳進軍緬甸麵臨的困難。
——經此次戰亂,雲南破壞嚴重,糧食緊缺。(蹂躪至極,兵火殘黎,朝不保夕。糧米騰貴,買備無出,軍民饑斃載道,慘難見聞。)
——李定國等永曆軍殘部還在滇西作困獸之鬥,各地土司也不穩定。
洪承疇認為,等明年秋收之後進兵比較穩妥。清廷會商後批複同意,進軍緬甸事宜暫時擱置。
暫停用兵,不代表暫停逮回朱由榔的部署,清廷還另有“妙計”——通過外交手段向緬甸方麵施壓。
永曆十三年(1659年)九月,洪承疇奉清廷之命,致書緬甸當局和蠻莫土司,要求對方盡快交出朱由榔、沐天波、李定國。
從受命部署逮捕朱由榔以來,洪承疇的內心從來沒有平靜過。他不希望朱由榔被自己親手逮住,更不希望朱由榔被自己親手送上斷頭台。
此時此刻,洪承疇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有直呼“見鬼”的左懋第,有臨死也要將他痛罵一番的黃道周,有隻為“死於明處”而前來赴難的王之仁,有江南人留下的那句“洪恩浩蕩,未能報國反成仇”,還有很多很多,他想不過來,也不敢再想。
他攤開雙手,上麵仿佛沾滿了淋漓的鮮血。他抬頭仰望,無數雙眼睛懸在空中發出仇恨的目光。他趕緊閉上雙眼,無數張鄙夷的麵孔又在腦海裏回蕩。
在等待緬甸方麵回音的這些天裏,洪承疇做了很多夢。他夢見崇禎皇帝朱由檢在北京為他舉行祭祀大典,夢見史可法慘死於亂軍之中、屍骨無存,夢見大江南北遍地哀號,夢見永曆皇帝朱由榔人頭落地,鮮血濺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