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剿殺
鄭成功、張煌言在長江下遊落敗時,永曆政權在西南、兩廣的勢力也正在加速崩塌。
多尼統領三路進剿雲南,“逃跑帝”朱由榔逃出國境,永曆政權相當於降了“半旗”。吳三桂因後勤補給問題“振旅班師”後,清軍又不斷對滇中、滇東進行清剿。
清軍剿殺的目標,除了南明的抗清武裝以外,還有無辜的百姓。清軍的極端殘暴,讓雲南成了人間地獄,“無處不遭兵火,無人不遇劫掠”,“房地為之翻盡,廬舍為之焚拆,以致人無完衣,體無完膚,家無全口,搶天呼地,莫可控訴”。
這種慘無人道的肆虐,激發了雲南百姓的怒火。元江土知府那嵩秘密聯絡降清總兵高應鳳,以及石屏總兵許名臣等土司,於永曆十四年(1660)七月公開抗清。九月,許名臣部攻克石屏州,那嵩等派軍進攻蒙自,滇東土司紛紛響應,令初來乍到的清軍相當驚恐。
但是,李定國、白文選等永曆軍殘部的主力部隊分散在滇西各地,內部的統一調度指揮都難以實現,更不要說開赴滇東支援土司抗清了。
九月二十一日,吳三桂率軍從昆明出發,進逼那嵩、高應鳳駐守的元江,許名臣迅速率部從石屏州回援。十月初一,清軍占領石屏,於初九圍攻元江。抗清義師寡不敵眾,陷入絕境。那嵩拒絕清軍的招降,舉家自焚,許名臣也自殺殉國,高應鳳等被俘,起義被徹底鎮壓。
與當地百姓誓死抗爭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朱由榔、李定國、白文選西竄後,分散在雲南各地的永曆軍殘部掀起了一股投降高潮。永曆十四年(1660)正月,楊武率高文貴(已病死)舊部三千餘人不戰而降。五月,祁三升率八千餘眾投降。至七月,已有馬寶、馬惟興、楊威等部相繼歸附清軍。吳三桂將這些降軍統一整編為十營,兵力共計三萬人以上!
——百姓奮起抗爭,軍隊紛紛投降,這打的什麼鳥仗?
雲南如此傾頹,四川也難以獨善其身。
永曆十三年(1659年)七月十一日,四川巡撫高民瞻率軍從保寧出發,一路攻取灌縣(今四川都江堰)、綿竹、什邡、漢州(今四川廣漢)、簡州(今四川簡陽)等地,於二十六日進抵成都。南明守軍在總兵劉耀、楊有才等人的率領下不戰而降,“滿城荊棘”的成都落入清軍之手。
九月,清軍又南下進取嘉定、建昌一線。次月,陳建等殺害高承恩,奉其首級向清軍投降,川南淪陷。
清軍輕而易舉拿下川西、川南,但對於川東的“夔東十三家”隻能是“望山興歎”,不敢輕舉妄動。除了地勢險要、交通不便以外,這些號稱“十三家”其實遠遠不止十三家的抗清武裝,都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有一個算是一個,都是“死心眼”。
——投降?不好意思,這倆字不認識!
“十三家”中有郝搖旗、李來亨(統率忠貞營舊部)、袁宗第、劉體純等人。提起這些名字,我們就能感受到這是一支多麼“難纏”的武裝。
一直等到朱由榔遇難、鄭成功航海,清廷才開始著手準備拆除這群“釘子戶”。
康熙元年(1662年)七月,四川總督李國英向朝廷上疏,提出了四川、湖廣、陝西“三省會剿”的作戰部署。九月,清廷正式作出批複,同意李國英的動議,調軍進剿。
康熙二年(1663年)正月,四川、湖廣、陝西三省清軍分別從三個方向進剿夔東山區(河南也有部分駐軍參戰)。由於抗清武裝扼險而守,戰局一度陷入僵持。
七月,李來亨、劉體純、郝搖旗在東線發起反擊,取得全勝,清軍“楚師全軍失利”。義軍揮師西向,九月與清軍李國英部遭遇。義軍剛經過東線大戰,又長途奔襲,不幸被李國英擊潰。
至年底,清軍兵力不斷增強,義軍內部也開始出現混亂,嘩變不止。十二月,清軍發動新一輪進剿,義軍已成強弩之末,劉體純、潘應龍自殺殉國,郝搖旗、袁宗第、朱盛蒗等被俘,於次年十月遇害。
康熙三年(1664年)二月,李國英率部對最後一個“釘子戶”李來亨部展開全麵攻勢。昔日令清軍聞風喪膽的忠貞營絕非浪得虛名,雖然飽受排擠,最終流落山區,但“金盆雖破分量在”,戰鬥力依然不可小覷。
李來亨率部在茅麓山區與清軍周旋,利用地形優勢不斷消耗敵人的有生力量,很多清軍將領都喪命於此。在長達半年的圍剿中,清軍先後投入十多萬軍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李國英迫不得已,隻得采取“鐵桶戰術”,將義軍死死困在山區。八月初四,彈盡糧絕的李來亨自殺殉國。至此,夔東抗清勢力被清軍徹底摧毀。
相比於能征善戰的“夔東十三家”,兩廣的抗清義師就沒這麼幸運了。
李定國大軍從兩廣撤走後,留在兩廣繼續抗清的主要有陳奇策、羅全斌、郭之奇、連成璧、王興等部。由於兵力單薄,實際上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
從永曆十二年(1658年)七月起,尚可喜就派軍圍困了連城璧、王興、李常榮等駐守的文村。
永曆十三年(1659年)初,清軍廣東總兵栗養誌率軍對其他義軍展開全麵清剿,進展相當迅速。閏三月初八,陳奇策被俘。三天後,羅全斌率部投降。
八月,尚可喜命清軍進剿文村,王興、唐王朱聿釤自殺殉國,連城璧逃回江西老家隱居,李常榮投降。
永曆十四年(1660年)四月,清軍攻克龍門(今廣西防城港),鄧耀削發為僧,藏匿於廣西境內,次年被清軍查獲後遇害。
奉永曆朝廷之命聯絡兩廣義師的郭之奇流亡越南,於永曆十五年(1661年)被越南當局“上交”給清朝,次年八月在桂林遇害。
“降半旗”
提前交待完鄭成功、“夔東十三家”和兩廣義師的最終結局,我們再回頭來看看,永曆朝廷的“半旗”是怎麼降的。
永曆十三年(1659年)閏正月二十六日,朱由榔在沐天波、馬吉翔、李國泰等官員的陪同下逃出國境。二十九日,朱由榔一行抵達蠻莫(今緬甸八莫),在這裏出現了一點小插曲。
逃亡路上,沐天波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雖然緬方目前還能買自己這個明朝世襲勳臣的賬,但畢竟身在國外,局勢很難受控,應當做好必要的準備。
於是,沐天波給朱由榔提了一個建議:您老人家繼續走,留太子在邊境地區,以防不測。
沐天波的動議,令人不禁回想起十幾年前,北京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一幕。當時,李自成的大順軍即將打到紫禁城,有大臣就給崇禎皇帝出了一個餿主意——聖上留守,太子南遷,惹得朱由檢怒火中燒。
朱由榔的脾氣顯然要好得多,不僅沒發火,還相當爽快地舉雙手讚成。不過,朱由榔表示讚同,並非出於身先士卒的勇氣,也談不上什麼愛子心切,而是認定緬甸內地比邊境安全。
安全第一!“逃跑帝”能死扛這麼多年,靠的就是這個信條。
朱由榔“六親不認”,中宮王氏急眼了,照著沐天波一頓臭罵:拿聖上的孩子當球踢,有你這麼做勳臣的嗎?滾犢子!
沐天波領了一臉唾沫回來,不敢吭聲兒了,大家繼續拔腿開路,次日進抵大金沙江(今伊洛瓦底江)。兩天後,緬方派船隻來接。不過,緬方似乎並不歡迎如此龐大的“流亡朝廷”,派來的船隻相當有限。
朱由榔挑了五百來人跟著自己坐船。剩下的一千多人,他就管不著了,有錢的自己雇船,沒錢的繼續走路。
二月十八日,朱由榔一行抵達緬甸都城阿瓦(今曼德勒)附近的井梗,剛安頓下來就遇到麻煩了。
朱由榔派馬雄飛、鄔昌琦前去跟緬甸官方接洽,一位緬甸官員拿著永曆朝廷的敕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一時想不起來。
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這貨趕緊回去查“檔案”,翻出了萬曆皇帝頒發給緬甸國王的敕書。兩張敕書攤開一比,搞明白了,扭頭就去質問馬雄飛。
敕印怎麼小一號?——假的!
馬雄飛心裏一萬個鄙視:廢話!小朝廷的敕印當然小一號!少見多怪!
當然,這話不能明說,否則也太丟人了。堂堂的天朝上國,隻聽說過把地盤越打越大的,沒聽說過把敕印越刻越小的。自己好意思說,別人聽著都臉紅!
關鍵時刻,又是沐天波站出來化解危機。他掏出自己的征南將軍印,戳了一個給緬方送去。這玩意兒從首任勳臣沐英一直傳下來,兩百多年都是一般大,該識貨了吧?
妥了,是真的!
曆經坎坷,好歹暫時安頓下來。但寄人籬下的日子,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朱由榔算是“久經考驗”了,丁魁楚、劉承胤、孫可望,什麼黑心的人他沒見識過?
直到流亡緬甸,朱由榔才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最黑,隻有更黑!——緬甸國王莽達喇的黑,遠非國內“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軍閥可比!
首先,“減負”是必須的。
朱由榔的“流亡朝廷”一窩蜂來了一千多人(幸虧馬吉翔耍心眼整跑了一大堆,否則會更多),緬甸國小民弱,看著嚇人,有必要做一下“減法”。
怎麼減?遣返閑雜人等?——別逗了,沒那工夫甄別又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