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鄭成功跑得飛快,和尚哪裏追得上。即便追上了,以鄭成功的為人,應該也不會鳥他。
張煌言成了“棄兒”,隻有自己想辦法生存。此時,兩江總督郎廷佐已經騰出手來,準備圍剿張煌言,從荊州趕來支援南京的清軍也已經抵達安慶。腹背受敵的張煌言決定逆江而上,迎戰缺乏水戰經驗的荊州清軍,進入鄱陽湖區之後再另想辦法。
八月初七,張煌言與荊州清軍在蕪湖附近相遇,雙方激戰後互有傷亡。由於遭到鄭成功的拋棄,“浙係”早已軍心浮動。當晚,不知南京已經解圍的荊州清軍不想再繼續糾纏,發炮準備啟航。聽到炮聲,已成驚弓之鳥的“浙係”軍隊誤以為清軍來攻,紛紛逃散、潰不成軍,張煌言被迫改乘小船進入巢湖。
張煌言采納了當地抗清義士的建議,棄船登岸,準備前往皖鄂交界的英山、霍山地區。八月十七日,張煌言一行抵達霍山邊緣,遭到已歸附清軍的褚良甫部阻截。走投無路的張煌言“變服夜行”,經安慶、建德、義烏、寧海等地奔向大海,曆時半年之久,終於與留在浙江沿海的“浙係”殘部會合。
向台灣進發
長江戰役以失敗告終,鄭成功再次回到了原點,繼續考慮一個越來越嚴重的問題:往哪裏去?
再入長江?——不靠譜,清軍已經被“打草驚蛇”,就算能進去,恐怕也出不來。
立足福建擴地盤?——更不靠譜,鄭軍雖然有點騎兵,但根本不是八旗兵的對手。即使趁人不備勉強占幾個縣城,清廷援軍一到,還得堅壁清野往後撤,太麻煩。
天下之大,卻無處安身,鄭成功的心拔涼拔涼的,打算熬得一天算一天。
就在鄭成功瀕臨絕望的時候,一個人的到來,點燃了他心中即將熄滅的希望之火。鄭成功聽完這個人的話,情不自禁地拍案而起,先前還黯淡無光的雙眼瞬間炯炯有神。
在長江、福建都不靠譜的情況下,已經初顯暮氣沉沉的鄭成功終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台灣!
前來投奔鄭成功的人叫何斌,原本是荷蘭東印度公司招募的“當地職員”,而且職位還不低。
何斌是從台灣逃回大陸的,荷蘭人盤踞台灣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早在萬曆三十二年(1604年),荷蘭人就曾染指澎湖,後來被明朝軍隊揍跑了。天啟二年(1622年),荷蘭人卷土重來,不僅重新占據澎湖,還向台灣本島滲透。兩年後,明朝軍隊收複澎湖,卻對尚未設立行政機構的台灣本島不屑一顧。從此,荷蘭人得以在台灣立足,並以東印度公司的名義開始了殖民統治。
何斌詳細介紹了台灣的地形地貌,其實鄭成功早就掌握這些情況。他雖然沒去過台灣,但鄭氏集團長年壟斷海外貿易,從鄭芝龍開始就跟台灣有貿易來往,鄭軍內部熟悉台灣的人不少。
鄭成功不是沒有想過去台灣發展,但搞不清楚對方實力如何、自己能不能拿下,因此始終下不了最後的決心,畢竟鄭軍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作為荷蘭東印度公司旗下的高級官員,何斌對荷蘭人在台灣的布防情況了如指掌。在向鄭成功和盤托出後,何斌又給出了一個相當權威的結論:國姓爺收拾那幫紅毛,小菜一碟!
打定主意之後,鄭成功開始著手準備,一找向導二籌糧。找向導不難,鄭軍內部就有不少。隻有糧食比較麻煩,還是得靠打秋風,要麼找浙江,要麼找廣東,需要一點時間準備。
永曆十四年(1660年)初,鄭成功的籌糧隊伍還沒出發,奉命清剿鄭成功的達素大軍就南下福建,複台計劃被迫暫時擱置。
由於廈門、金門城防堅固,清軍又不習水戰,達素沒有取得預定戰果,勉強對陣幾個月後北撤。年末,鄭成功的籌糧大軍終於開拔,前往潮州。
永曆十五年(1661年)正月,鄭成功召集高級將領在廈門召開了一次秘密軍事會議,議題隻有一個——複台。
在這次會議上,鄭成功第一次小範圍公開了複台的戰略計劃。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計劃剛拋出來,便遭到一片激烈反對。
部將吳豪率先“吐槽”,提出了三大反對的理由:
其一,從大陸攻打台灣“水路險惡”。
其二,荷蘭人“炮台利害”。
其三,台灣“風水不可,水土多病”。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去台灣不容易,打台灣更難。即使撞大運打下來,想在那個鬼地方活下去更是難上加難!
吳豪去過台灣,發言比較有權威性。大多數將領本來就不願意遠離故土,聽了吳豪的話,也紛紛搖起腦袋,認為此事不妥。
眼看複台的計劃就要黃了,部將馬信突然站出來,堅定支持鄭成功的複台計劃。
馬信先是替鄭成功講明了複台的重大戰略意義:打台灣,是要尋求更廣闊的根據地,以利於長期堅持抗清鬥爭。(藩主所慮者,諸島難以久拒清朝,欲先固其根本,而後壯其枝葉,此乃終始萬全之計。)
接下來,馬信從戰術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打仗肯定是有困難的,但任何地形、任何敵人都是有相應的辦法去對付的。(紅毛雖桀黠,布置周密,豈無別計可破。)
其次,咱們閑著也是閑著,偵查一下未為不可,能打就果斷打過去,萬一不能打,再作商議也不遲。(今乘將士閑暇,不如統一旅前往探路,倘可進取,則並力而攻;如果利害,再作商量,亦未為晚。)
馬信有理有據、言辭懇切,一邊倒的態勢得以緩解,特別是鄭軍元老楊朝棟也表示讚同,使會議的氣氛發生了扭轉,多數將領紛紛鼎立支持。
最終,廈門會議達成了來之不易的共識。鄭成功的喜悅溢於言表,當即拍板定調,準備武裝複台。
馬信替鄭成功講得很清楚,複台是擴地盤,而不是“搬家”,拿下台灣的同時,大陸沿海的前沿陣地也是不能丟的。
因此,鄭成功對沿海基地的布防做了周密的部署:
——世子鄭經率洪旭、黃廷、王秀奇等部鎮守廈門,並由鄭經全權調度沿海各島。
——鄭泰、蔡協吉兩部鎮守金門,同時支援廈門大本營。
——洪天祐、楊富、楊來嘉、何義、陳輝等部分別駐守南日、圍頭、湄州各島,策應金門守軍。
——陳霸部鎮守南澳,牽製廣東清軍趁虛而入。
——郭義、蔡祿兩部調防銅山,加強張進部的防守力量,策應南澳守軍。
永曆十五年(1661年)正月,鄭成功舉行誓師大會,正式向全軍公開了複台計劃,收複台灣進入最後的倒計時。
輾轉抵達浙江沿海的張煌言得到消息,趕緊給鄭成功寫了一封信,表達了自己的意見:這不科學!
客觀地說,從東南沿海的態勢來看,複台是唯一正確的選擇。張煌言身在浙江,不太了解鄭成功麵臨的具體困難,反對是情有可原的。
最重要的是,鄭成功在長江戰役中扔下“浙係”自己跑掉,讓張煌言難免心存芥蒂。因此,他對鄭軍複台的真實目的產生了質疑,認為鄭成功這樣做,是想遠離戰禍、偏安一隅。(不過欲安插文武將吏家室,使無內顧之憂。)
一竿子捅這麼遠,誰知道你是去幹什麼?
張煌言有意見,但反對無效,鄭成功根本沒工夫搭理他。——自己玩自己的去,管閑事還輪不到你!
二月初三,鄭成功率大軍出海,次日抵達澎湖,留下陳廣、楊祖等部鎮守。初八,鄭軍前鋒在台灣本島的鹿耳門(今台南安平鎮附近)強行登陸,並在幾千中國人的協助下建立灘頭陣地,大批戰船隨即駛抵赤嵌城(今台灣台南)海灣。
荷蘭在台灣有軍隊一千多人,由長官揆一統一指揮,主要駐防在熱蘭遮(今台南安平古堡)和赤嵌城附近。鄭軍水師主力首先向赤嵌城海灣的荷軍水師發起強攻,荷軍戰船雖然隻有三艘,但噸位大、火力強、射速快,剛一交火就給鄭軍水師造成很大的傷亡。不過,鄭軍水師有六十多艘戰船,在數量上占據壓倒性的優勢,靠擠也能將對方擠兌死,荷軍占不了什麼便宜。
一場激烈的炮戰之後,荷軍戰船有一艘被擊沉,另外兩艘負重傷後倉皇逃竄,海戰勝利結束。
海麵酣戰的同時,先期登陸的鄭軍也向荷軍陣地發起猛烈攻擊,以排山倒海之勢衝向敵陣。荷軍雖然單兵裝備優良,但難敵“人海戰術”,紛紛退入城內固守。二月初十,鄭軍攻占赤嵌城,揆一率殘部龜縮在熱蘭遮負隅頑抗。
三月二十九日,鄭成功向荷蘭軍隊下達最後通牒,揆一咬牙死扛,繼續固守在熱蘭遮城內,等待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援軍。
五月,鄭軍第二梯隊抵達台灣,熱蘭遮已經唾手可得。
就在鄭成功準備最後一戰時,駐防銅山的蔡祿、郭義於六月初三發動叛亂。鄭經雖然早就懷疑這兩人有反意,但一直沒有采取反製措施。
得知銅山叛亂後,鄭經才匆忙從廈門調集軍隊進剿。十九日,叛軍將銅山搶劫一空後,從容投奔清軍,廈門軍隊撲了空,看到的隻是銅山的一片焦土。
銅山叛亂雖然被“平息”,但嚴重幹擾了鄭成功的既定部署,轉而對熱蘭遮實施“鐵桶戰術”,令其不戰自降。
八月十二日,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援軍逼近台灣,但看到前方鄭軍的戰船黑壓壓的一大片,嚇得調轉航向跑掉了,揆一最後的希望破滅。
十二月十六日,鄭成功趁部分荷蘭士兵出城投降之機,向熱蘭遮發起總攻。十八日,已陷入絕境的揆一無條件投降,率殘部滾出台灣。
此後,台灣成為鄭成功抗清的大本營,與廈門、金門、南澳等地遙相呼應,攪得東南沿海的清軍不得安寧。
為了對付鄭成功,清廷從永曆十五年(1661年)八月開始,在浙江、福建、廣東等地實行“沿海遷界”。由於當時的台灣尚未全麵開發,鄭軍的糧餉主要依靠到大陸沿海“打秋風”補給,因此處境愈加困難。
永曆十六年(1662年)四月,朱由榔被俘的消息傳到東南,鄭成功的內心極其苦悶。永曆政權的傾頹,自私自利的“閩係”也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或許,鄭成功除了苦悶之外,難免有一些愧疚與悔恨之情。
不過,當張煌言提出擁戴魯王繼統時,早已習慣於自行其是的鄭成功根本不屑一顧,依舊以“延平王”的身份,打著永曆政權的旗號,繼續跟清廷死磕。
屋漏偏逢連夜雨,國事傾頹,家事也不安寧。留守廈門的鄭經與四弟奶媽通奸生子,謊報侍妾所生。鄭成功先是歡喜一場,得知真相後急火攻心,加上早已積存於胸的悲憤,竟一病不起。
彌留之際,鄭成功不禁悔恨交加、仰天長歎:“我無麵目見先帝於地下!”
五月初八,鄭成功在絕望與悲憤中溘然長逝,年僅三十八歲。
鄭成功去世後,張煌言又向鄭經提出擁戴魯王的動議。但是,鄭經比他爹還要差勁,除了嗤之以鼻外,還停發魯王的“宗祿”,任其自生自滅。十一月十三日,四十五歲的魯王朱以海病逝。
鄭成功英年早逝,鄭氏集團在鄭經的領導下愈加混亂,文武官員陷入爭權奪利的內訌之中。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正月,鄭經病死,各派勢力加緊了篡權步伐。次月,鄭經長子鄭克臧被暗殺,馮錫範等人擁立年僅十二歲的鄭克塽繼承王位,借以把持“朝政”。
康熙皇帝在實行“沿海遷界”的同時,還大膽啟用降將施琅,募練水師。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八月,施琅率清軍水師攻陷澎湖,鄭克塽在劉國軒的勸說下奉台灣本島投降。
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康熙帝下達詔令:“朱成功係明室遺臣,非朕之亂臣賊子”。隨後,清廷將鄭成功、鄭經父子靈柩遷往福建南安重新安葬,並“建祠祀之”。
漂泊於滄海的落葉,終於歸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