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況下,劉文秀隻能老老實實守在建昌、嘉定、雅州一帶,化整為零,開荒種地,恢複農業生產。
永曆十一年(1657年)二月,在四川“毫無作為”的劉文秀被朝廷召回昆明,數萬大軍相繼撤回雲南,隻留下高承恩的幾千人留守建昌、雅州。
李定國、劉文秀沒有料到,這一次不太成功的進軍,竟然成了滇黔內戰的導火索。
滇黔內戰
劉文秀打四川,關孫可望什麼事?
確實不關他什麼事,但孫可望一向喜歡沒事找事。
在進軍四川的諸將領中,祁三升是孫可望的部將,在劉文秀的派遣下運動到川南一帶。得知祁三升在四川,孫可望便派人前往拉攏,以“老領導”的身份要求祁三升鎮守遵義。李定國很快就發現端倪,令祁三升率軍返回雲南。
兩邊都是領導,聽誰的?
與部下商議後,祁三升做出了正確的決定,聽李定國的,不跟著孫可望瞎起哄。(今西府尊永曆為民主,名正言順,我等亦有所依,當遵西府之調為正。)
祁三升奉命返回雲南,孫可望大為光火,竟然派兵追擊,將祁三升的輜重悉數繳獲。永曆十年(1656年)十月,灰頭土臉的祁三升返回昆明,向朱由榔、李定國哭訴。
李定國沒有報仇的實力,也沒有打內戰的心情,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李定國一麵加強雲南的防禦,一麵急調劉文秀大軍回滇,防備孫可望的偷襲。滇黔頓時劍拔弩張,一場內戰在即。
永曆十一年(1657年)八月,經充分準備之後,孫可望在貴陽誓師,親率十四萬大軍出征雲南。白文選被委任為征逆招討大將軍,配合孫可望入滇作戰,馮雙禮則在貴陽留守。
八月十八日,孫可望大軍渡過盤江,進入雲南境內。
前方警報傳來,“滇中震動”,李定國、劉文秀驚詫之餘,趕緊部署防禦。
可想而知,雲南的形勢有多麼危急。李定國、劉文秀隻有四萬軍隊,要阻擊孫可望的十四萬大軍,相差懸殊,更何況雲南還有孫可望的內應。
李定國來不及考慮這麼多,當務之急是抵抗。阻擊倒不是難事,大軍開拔,聽天由命,說不定還能有轉機。真正致命的是孫可望的內應,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如果不采取必要的防範,必死無疑。
於是,李定國、劉文秀將王尚禮的軍隊分散配屬到各營,又將王尚禮留在昆明,交給靳統武、沐天波監視。
近在咫尺的王尚禮安排好了,兵力有限、積極性不高的賀九儀也不足為慮。但是,對孫可望死心塌地的王自奇遠在楚雄,這人怎麼處理?
王自奇還真是最大的麻煩,但事出巧合,李定國完全可以將他忽略不計。在此之前,發酒瘋的王自奇打傷了李定國手下的一員將領,由於擔心受到責罰,已於七月率部渡過瀾滄江,逃往永昌。
一竿子逃這麼遠,送封書信都難,更別提接應孫可望了。
摁住內奸之後,李定國、劉文秀率主力離開昆明,於九月十五日抵達曲靖交水(今雲南沾益),與孫可望大軍距離十裏對峙。
大軍紮下營,李定國、劉文秀搬著手指頭數了數,立馬傻眼了:對麵有十多萬人,紮了三十六營,自己隻有三萬人,紮了三個營。——這哪是阻擊戰,簡直就是送命戰!
數完了,傻過了,李定國、劉文秀坐下來商議:咱哥倆往哪兒逃?
劉文秀建議撤往交趾(今越南北部),李定國認為不靠譜:軍隊隻有三萬,還要帶著家眷,打不過人家。
李定國的想法是捏軟柿子——取道沅江,“取土司以安身”。劉文秀覺得更不靠譜:孫可望的三十六營就在眼前,你準備跳過去還是飛過去?
倆人吵吵了一晚上,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再議!
李定國、劉文秀吵不出結果,孫可望卻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作戰部署。
十八日,孫可望給部將張勝交待了一項任務:率馬寶、武大定的七千騎兵,連夜走小路繞開李定國、劉文秀大軍,在王尚禮的策應下占領昆明。為了爭取時間,孫可望又給李定國下書,約定二十一日雙方決戰。
孫可望認為,憑借自己的十幾萬大軍,又有潛伏於敵營的內應,拿下昆明顯然是易如反掌。李定國、劉文秀也是這麼想的,所以膽戰心驚、不知所措。
其實,在預測這場內戰的勝負時,他們都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人心向背!
俗語說“師出有名”,孫可望出征雲南,目標是朱由榔、李定國、劉文秀,打的旗號是“討逆”。——你糊弄誰呢,皇帝也能造反?
孫可望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白文選決定不再沉默,暗中與馬惟興、馬寶等將領私下約定陣前反戈。就在孫可望派張勝出發時,白文選以視察前線為由,暗中趕赴李定國營中報信,將孫可望偷襲昆明的詭計和盤托出。
白文選言辭懇切,李定國、劉文秀卻將信將疑,擔心這是孫可望的欲擒故縱之計。白文選百口莫辯,不惜指天立毒誓“有一字誑皇上、負國家,當死萬箭之下”。
當晚,跟隨張勝偷襲昆明的馬寶也派心腹送來一封密信,印證了白文選的“爆料”,李定國、劉文秀方才深信不疑,趕緊下達作戰命令,主動出擊。
十九日淩晨,李定國、劉文秀向孫可望的大營發起進攻。由於寡不敵眾,李定國初戰失利,孫可望乘勝猛攻,李定國、劉文秀漸漸呈現不支之勢。
白文選看得著急,親率五千騎兵衝入馬惟興營中,兩人合兵一處,共同抄孫可望的後路。白文選、馬惟興在背後一路衝殺,“所向披靡,連破數營”,將孫可望的大軍攪得大亂。
李定國、劉文秀見對方亂了陣腳,果斷率軍總攻,配合白文選、馬惟興兩麵夾擊。孫可望稀裏糊塗被打得大敗,在少數兵馬的護衛下倉皇向東逃竄,史稱“交水大捷”。
孫可望馬不停蹄地逃回貴州,抵達安順,鎮守在此的是馬進忠部。馬進忠是咱們的老熟人了,當年跟著堵胤錫征戰湖南、戰功赫赫,後來歸到孫可望的麾下。
作為永曆政權的“老部隊”,馬進忠是不可能跟著孫可望“逆天”的。眼看孫可望如此狼狽,馬進忠不僅“閉門不納”,還派兵出城衝殺孫可望的衛隊,“使疾走,無得集眾”。孫可望損失慘重,隻得繞道而走,於九月下旬逃至貴陽。
在正義力量的支持下,李定國、劉文秀取得“交水大捷”,砸碎了孫可望謀朝篡位的迷夢。但是,偷襲昆明的騎兵已經動身,雲南的危機並未完全解除。
在偷襲昆明的路上,馬寶擔心昆明疏於防備,故意沿路焚燒房舍報警,靳統武、沐天波趕緊組織城防。王尚禮也得到了消息,準備上城接應,卻被朱由榔急召進宮。猶豫再三的王尚禮還是應召進了宮,結果剛一踏進宮門,便被沐天波的禁衛軍扣押,接應的事顯然是顧不上了。
張勝率兵進抵昆明城下時,城牆上一點動靜都沒有。張勝沒能等到約定的暗號,卻等來了孫可望在交水慘敗的消息。捷報傳遍昆明,王尚禮自縊,張勝隻得倉促撤離。
張勝偏偏又是個不動腦子的貨,來的時候走小路,回去卻大搖大擺走大路,結果跟李定國回援的軍隊撞個滿懷。
事到如今,張勝隻能碰碰運氣,帶著騎兵一陣猛衝猛打。李定國剛經過一場大戰,又跟劉文秀分了兵(劉文秀負責追孫可望),還相當意外地撞見了張勝。經張勝這麼一衝,李定國沒有反應過來,剛一交戰便陷入被動。
馬寶急眼了,趕緊率部抄張勝的後路,再次上演了交水大捷的一幕。張勝跟孫可望一樣,稀裏糊塗被打得慘敗,但顯然沒有孫可望的運氣好。次日,張勝逃至沾益(今雲南宣威),被自己的“老部下”李承爵誘捕,後來在昆明伏誅。
交水大捷後,李定國派劉文秀、白文選率軍向貴州追擊孫可望,“必擒之而後已”。
劉文秀、白文選的追兵抵達普安,因不明前方敵情而未敢孤軍冒進。但是,在距離普安四百多裏的貴陽,孫可望卻莫名其妙地落荒而逃。
奇怪了,是劉文秀修煉成了“隔山打牛”之功,還是孫可望成了驚弓之鳥?
如果非得有個答案,隻能說孫可望是失道寡助、倒黴催的。
逃到貴陽後,孫可望一要防李定國的追兵,二要防駐守安順的馬進忠,因此派馮雙禮扼守在貴陽西麵的威清要道,並約定以放炮為號。(若文秀追兵至,可速放三炮。)結果,劉文秀還在普安,馬進忠也待在安順沒動靜,馮雙禮卻放了三聲響炮。
走火了?——沒有,馮雙禮是故意的!
動機?——痛打落水狗,不需要理由!
孫可望就這樣被馮雙禮給轟跑了,狼狽不堪地向湖南方向逃竄,親身感受了什麼叫眾叛親離、作繭自縛。一路上經過新添衛(今貴州貴定)、偏橋、鎮遠、平溪,一直到湖南沅州,孫可望享受到的待遇都是一樣——“各守將俱閉營不納”。
曾經帶著十幾萬大軍浩浩蕩蕩出征的孫可望,如今身邊隻有十幾個親隨,惶惶成了喪家之犬。
走投無路的處境,並沒有讓“自智自尊”的孫可望醒悟。他決意將無恥進行到底,準備認賊作父,借助清軍的勢力報私仇。(行當投清師以報不世之仇耳。)
抵達靖州後,孫可望派楊惺先、鄭國前往寶慶與清軍接洽。三日後,白文選的追兵逼近,孫可望再次逃亡,在武岡邊界又遭到總兵楊武的攔截,險些被擒獲。清湖廣巡撫張長庚派總兵李茹春、王平率軍赴武岡接應,孫可望才僥幸逃脫。
九月三十日,決意走上不歸路的孫可望給清軍寫信,正式宣布投降,並恬不知恥地向對方承諾“願獻滇、黔、蜀以歸一統,更報不世之仇”。
孫可望投降,讓清廷如獲至寶、喜出望外,無異於中了頭彩。
第一,孫可望是永曆政權實際上的最高統治者,他在清軍未做任何策反和軍事行動的情況下主動投降,“毀三觀”的政治影響不可估量。
第二,孫可望對永曆軍隊,特別是大西軍舊部具有很強的感召力。
第三,孫可望熟悉西南軍事布防和軍隊作戰特點。
得到這個“寶貝”,清廷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十二月初五,順治帝下詔,要求兵部調整軍事策略,由“招撫、對峙、鞏固”的總方針向“全麵進攻”轉變,首要目標便是“相機平定貴州”。
清廷還給予孫可望超乎尋常的恩賞和禮遇。接到孫可望投降的消息後,順治帝第一時間下詔,冊封孫可望為“義王”,並委派內翰林弘文院學士麻勒吉、禮部尚書胡兆龍、禮部右侍郎祁徹白等高級官員攜朝廷的敕書、大印,趕赴湖南當麵冊封。
永曆十二年(1658年)五月初二,孫可望抵達北京陛見,簡親王濟度、安親王嶽樂親率大批高官出城夾道歡迎。
孫可望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處,也向新主子投桃報李,死心塌地為清軍效命。孫可望不僅向清軍提供了西南軍事部署的全方麵情況,還主動獻上地圖,又為清軍提供一大批熟悉地形的向導。
好比“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孫可望走的必定是一條不歸路。後來,隨著西南的局勢逐漸趨於平定,失去利用價值的孫可望也日漸失寵,飽受清廷的打壓和排擠。
永曆十四年(1660年)十一月二十日,孫可望在北京神秘死亡。清廷的官方說法是“病死”,真實的情況大家應該都懂的。
一直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六月,清廷終於下令“孫可望子孫所有世職,嗣後不必承襲”。孫可望及其家族的命運,再次應驗了那句話:
叛徒,能有什麼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