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密謀(1 / 3)

孫可望,沒指望

讓“衰神”劉文秀歇菜,逼“戰神”李定國單幹,不過是“盟主”孫可望實現個人野心的第一步。對他而言,永曆皇帝朱由榔才是最大的一塊絆腳石。

早在安置永曆朝廷時,孫可望就打起了小算盤,公然在貴陽建立“臨時中央”,對外代表朝廷發號施令。朱由榔在窮鄉僻壤的安龍“宮室禮儀,一切草簡”,“塗葦薄以處,日食脫粟”,孫可望卻在貴陽“大興土木,建立宮殿,樓觀甚美偉。又作行宮十餘所於滇、黔孔道,以備巡幸”,過著錦衣玉食的逍遙生活。

孫可望這麼一搞,他在貴陽安插的親信成了昔日的“北漂”,永曆朝廷的原班人馬成了當年的“南混”,再現了明朝“南混”對“北漂”的神奇場麵。更神奇的是,這次竟然連皇帝本人也跟著一起混了。

安龍版的“南混”,遠比原創的“南混”要悲慘。

這些人既不是不達聖意者,也不是韜光養晦者,更不是隻有背影者,他們都曾是大權在握的朝廷重臣。一夜之間成了“閑得抓狂”的“混混”,這些人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在這些新“南混”中,心理落差最大的,當屬永曆朝廷裏呼風喚雨的馬吉翔。可以理解,曾經一手遮天,如今一文不值,換誰都抑鬱。

馬吉翔抑鬱,麻煩就大了,因為他跟孫可望一副德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眼看“國事日非”(主要是自己“日非”),馬吉翔串通死太監龐天壽,精心謀劃了一個讓自己飛黃騰達的捷徑——逼迫朱由榔禪位給孫可望!

事實證明:南明無論什麼事情,隻要有死太監攪和進來,便沒有最差,隻有更差!

利令智昏的馬吉翔、龐天壽異想天開,在安龍小朝廷中卻嚴重缺乏市場。首輔吳貞毓、武選主事胡士瑞、武選司郎中古其品等大臣紛紛痛斥二人“病狂喪心,欺蔑朝廷”。

幹這種缺德事,必然是支持的人不多,反對的人不少,馬吉翔隻有向孫可望求援。

孫可望覬覦皇位不是一天兩天了,通過不停地在背後搞小動作,一躍成為永曆政權實際上的最高統治者。但是,此時要凶相畢露,逼迫朱由榔退位,孫可望似乎還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確切地說,應該是時機還不夠成熟。安龍那些文人好對付,麻煩的是正在兩廣單幹的“戰神”李定國。以他的性格,攪局是必然的,輿論又倒向他那一邊,孫可望搞得不好,完全可能吃不了兜著走。

對於孫可望而言,現在沒有機會,不代表以後沒有機會,而機會總是青睞於有準備的人。對於馬吉翔這樣很有“意識”的“好同誌”,積極性還是值得表彰和保護的。

永曆六年(1652年)六月,孫可望從貴陽發來劄諭(“國主”專用文書,實際上取代了“聖旨”)。朱由榔掃了一眼,鼻子都氣歪了。

劄諭中寫道:“凡朝廷內外機務,惟執事力為仔肩。若有不法臣工,一聽戎政、勇衛兩衙門參處,以息紛囂。”(“執事”指馬吉翔,“戎政”、“勇衛”分別歸他和龐天壽管轄。)——全聽馬吉翔的,還要我這個皇帝幹什麼?

“逃跑帝”朱由榔這些年亡命天涯,什麼艱難的路都走過,什麼無恥的人都見過。但是,見過無恥的,卻沒見過孫可望、馬吉翔這樣以無恥為榮的!

即使要“逆天”,也該低調一些吧?

孫可望、馬吉翔如此明目張膽,“位高權重”的朱由榔、吳貞毓敢怒不敢言,徐極(吏科給事中)、林青陽(兵部武選司員外郎)、胡士瑞(兵部武選司主事)、張鐫(兵部職方司主事)、蔡縯(工部營繕司員外郎)等中下級官員卻是豁得出去的“憤青”,紛紛上疏彈劾馬吉翔、龐天壽。(“憤青”的膽子不是無極限,他們目前還不敢將矛頭指向孫可望。)

朱由榔希望順水推舟,趁機治馬吉翔、龐天壽的罪,轉念一想又軟下來了。打狗還得看主人,萬一把孫可望逼急了,他什麼缺德事兒幹不出來!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朱由榔決定忍了,但他認識到了一個真理:孫可望,沒指望!

認識到孫可望不靠譜容易,問題是如今還有能指望的人嗎?這個還真有——“報國精忠,久播中外,軍聲丕振”的“戰神”李定國!

不僅朱由榔有此想法,所有看孫可望不順眼的人也都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李定國遠在兩廣,要想指望得上,至少得派人去聯絡吧?

派誰去?

誰敢去?

怎麼瞞過馬吉翔、龐天壽從安龍出去?

血濺安龍

一堆難題,當一群豁得出去的“憤青”聚攏在一起的時候,往往就不再是問題了。除了前麵提到的一群“憤青”以外,內監張天祿、全為國也加入進來,一股正義的力量正在安龍集結。

經與朱由榔、吳貞毓商議,“憤青”們想出了一個辦法:朱由榔下一道密旨,派人前往廣西聯絡,召李定國率軍回安龍“護駕”。

“憤青”林青陽自告奮勇充當使臣,以“請假歸葬”為掩護,避開馬吉翔、龐天壽的監視,於永曆六年(1652年)十一月秘密離開安龍,趕赴廣西尋找李定國。

半年多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林青陽卻杳無音訊,沒有人知道這人到底逛哪兒去了。這也不能怪他,李定國當時正帶著大軍在廣東忙活,林青陽找不到實屬正常。

朱由榔不知道林青陽出了什麼狀況,但肯定不能這麼無謂地等下去,必須盡快另行派人前往。吳貞毓推薦了翰林孔目周官,朱由榔以南寧需要重臣駐守為由,將馬吉翔攆出安龍,周官於永曆七年(1653年)六月秘密前往廣西。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周官趕到廣西遇見林青陽,二人很快聯絡上了李定國的部將常榮,得知李定國正在廣東高州休整。朱由榔的密詔,終於由周官、林青陽交到了李定國的手裏。

在肇慶打了一次敗仗,李定國正窩著一肚子火。見到安龍派來的使臣,得知 “狗改不了吃屎”的孫可望竟然打起了朱由榔的主意,李定國頓時火冒三丈,當場表態“臣定國一日未死,寧令陛下久蒙幽辱,幸稍忍待之。臣兄事可望有年,寧負友必不負君”。

李定國讓朱由榔“稍忍待之”,因為他此時正在興頭上,已聯絡好鄭成功,準備東西夾擊廣東,實現“三南並舉”。

找不到人要等,找到了人還要等,“夜長夢多”這句至理明言,真是用鮮血換來的。

就在耐心等待李定國的這段時間裏,永曆朝廷發生了一件大事。事情的起因,是馬吉翔得知了密召李定國的內幕。

朱由榔兩次派人到廣西聯絡李定國,都特別注意避開馬吉翔的耳目,甚至將馬吉翔攆出了安龍。馬吉翔此時遠在南寧,怎麼會知道如此絕密之事呢?

這完全是一次相當偶然的意外。

馬吉翔抵達廣西後,意外地遇到了來自李定國軍中的劉議新。一個是朝中重臣,一個是軍中將領,倆貨確實沒有多少共同語言。聊無可聊之時,自然而然地開始“八卦”近期發生的“新鮮事”,頭號新聞當然就是朝廷密召李定國。

這下麻煩了,密召李定國的事,劉議新知道,但馬吉翔不知道。更麻煩的是,劉議新不知道馬吉翔不知道,更不知道是朝廷故意讓馬吉翔不知道。一來二去,馬吉翔得知了整個密謀的詳情。劉議新不僅“八卦”得繪聲繪色,還想當然地對新聞進行“再創作”,說李定國的大軍很快就要開拔趕赴安龍了。(西藩接敕感泣,不日親往安龍迎駕。)

馬吉翔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嚇得不輕。(聞之大懼)送走劉議新之後,馬吉翔趕緊派人到貴陽給孫可望“爆料”。

永曆八年(1654年)正月初六,接到“爆料”的孫可望派心腹鄭國、王愛秀趕赴安龍“破案”。

說實話,這“案子”做得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除了保密工作做得好一點(最後還是出了紕漏),根本沒有什麼“反偵查”的意識和準備。

鄭國、王愛秀也懶得兜圈子,直接找到朱由榔頭上,劈頭蓋臉一頓詢問,“索首事之人”。身為皇帝的朱由榔被逼得戰戰兢兢,隻是一味地推諉搪塞,矢口否認,說“密敕一事,朝中臣子必不敢做”。

朱由榔咬死不認,狗仗人勢的鄭國、王愛秀雖然氣焰囂張,但也不敢拿穿著黃袍的朱由榔怎麼樣。兩人為了盡快交差,決定找其他人下手。

你不招,總會有人招;收拾不了你,收拾得了別人!

撂開朱由榔,安龍最大的人物就屬吳貞毓了。但是,如果他也咬死不認,又身為首輔,搞刑訊逼供還是不方便。為了盡快找到突破口,鄭國、王愛秀串通龐天壽,經過兩個月的摸排,基本上弄清了當初搞密謀的“嫌疑人”。

三月初六,鄭國、王愛秀利用龐天壽掌管的勇衛衙門,拘捕了吳貞毓、蔣乾昌等二十多名“嫌疑人”。他們不敢動朱由榔和吳貞毓,但對蔣乾昌這樣的“小蝦米”就毫無顧忌了。一時間,牢房裏哀嚎不斷,蔣乾昌等人被打得遍體鱗傷,“痛苦難禁,惟呼二祖列宗”。

“憤青”們光挨打不認賬,鄭國、王愛秀又找朱由榔指認,朱由榔也忍不住了,對著倆走狗吼道:“汝等逼朕認出,朕知是誰?汝等曉得,何不直說?”

“老大”和“馬仔”都咬死不認賬,隻有繼續逼供“馬仔”。“嫌疑人”蔡縯終於耗不下去了,他不是怕挨打,而是擔心再這麼下去,遲早要弄到朱由榔的頭上。眾“憤青”經過商議,一致決定舍車保帥,避免玉石俱焚。

“憤青”們“認罪”了,但一口咬定此事“未經奏明”,與朱由榔毫無瓜葛。鄭國等人以“盜寶矯詔,欺君誤國”的罪名定了案,報給貴陽的孫可望裁決。孫可望很快就下達了“判決令”:

——首犯張鐫、張福祿、全為國,處淩遲。

——從犯蔣乾昌、徐極、林鍾、趙賡禹、蔡縯、鄭允元、周允吉、李頎、胡士瑞、朱議、李元開、朱東旦、任鬥墟、易士佳,處斬。

——主謀吳貞毓,勒令自盡。

——其他涉案人員領棍刑有差。

三月二十日,十八位“憤青”以各種方式慷慨就義,史稱“安龍十八先生案”。

保護朱由榔!

“安龍血案”後,孫可望對永曆朝廷和朱由榔的控製更加嚴密,距“謀朝篡位”又近了一步。

永曆八年(1654年)五月到六月間,孫可望一度從貴陽返回昆明,籌備登基事宜。但是,外有“戰神”李定國、內有“衰神”劉文秀,孫可望還是覺得阻力太大,時機不夠成熟。不過,孫可望的籌備工作一刻也沒有停止過,甚至國號都已經想好了。(擬改國號曰後明,日夜謀禪受。)

孫可望決定耐心地等待,但李定國並不想給他實現“終極夢想”的機會。第二次進軍廣東落敗之後,李定國對言而無信的鄭成功失去了信心,決定先回安龍救永曆朝廷於水火。

永曆九年(1655年)秋,李定國率大軍從廣西出發,返回安龍。孫可望得知情報,趕緊派劉鎮國、關有才赴田州(今廣西田陽)駐防攔截,又下令在李定國大軍即將經過的地方堅壁清野,企圖餓死李定國。(凡定國必過之地盡焚芻糧,以絕其歸路。)

孫可望的小把戲哪裏攔得住“戰神”,李定國率精銳舉著孫可望的帥旗,用了三天時間便進抵田州,將劉鎮國、關有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二人稀裏糊塗挨了一頓揍,索性棄城而逃。李定國又打出自己的旗號,安撫守城軍士,承諾“若等歸營,吾將勞汝”,避免了同室操戈的慘劇。

廣西的阻擊防線被瓦解,孫可望又派白文選趕赴安龍,幫朱由榔“搬家”到貴陽,給李定國來一個釜底抽薪。——我把人接走,看你護誰去!

十月,白文選來到安龍,向朱由榔傳達了“搬家”的要求,頓時“合宮慘哭”,哀嚎不絕。孫可望相當陰毒,白文選卻良心未泯。他猶豫了:自己真要助紂為虐,留下千古罵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