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先前“舟山大火並”與《水滸傳》人物的對應關係,就是“智多星”吳用跟“豹子頭”林衝掐起來了。
王朝先原以為,自己憑借協助“火並”之功,應該能得到魯監國的重用,但事與願違,王朝先恐怕要失望了。
在魯監國看來,“叛徒”終究是“叛徒”,隻要籌碼到位,必然逮誰咬誰,因此不可重用。
可“王叛徒”畢竟是“功臣”,魯監國也沒把他怎麼樣,該做官做官,該帶兵帶兵,但坐冷板凳是必須的。
魯監國如此“無情無義”,王朝先不禁怒火中燒:既然跟誰混都是坐冷板凳,何必當初背個罵名!
事已至此,世上也沒有後悔藥。王朝先不甘心,就拿深得魯監國信任的張名振出氣。問題是,王朝先這隻小胳膊,怎麼才能掰得過張名振這隻大腿呢?
無數事實證明:隻要U盤在手,螞蟻也能朝大象張口!
張名振有一個隱私,捏在王朝先的手裏——他是“舟山大火並”的真正主謀!
雖然黃斌卿被張名振、阮進、王朝先幾個人合謀弄死了,但除了極少數鐵杆親信以外,很多部將都被“浙係”收編。為了穩定舟山局勢,張名振將整個密謀過程秘而不宣,編造輿論掩人耳目。
如今,王朝先叫嚷著“發微博”,想給張名振難堪。張名振真急眼了:個人安危事小,黃斌卿的舊部一旦知道真相,舟山必然大亂!
保守秘密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人滅口。與阮進商議後,張名振決定先發製人,讓王朝先徹底閉嘴。
永曆五年(1651年)二月,張名振、阮進成功暗殺了王朝先,但事態並未就此得到控製。在王朝先若明若暗的“炒作”下,當初“大火並”的內幕已在舟山傳得滿城風雨。為了平息事態,張名振繼續在輿論上做文章,將“撲朔迷離”的黃斌卿之死一股腦地推給了王朝先,一口咬定是他“擅殺斌卿,忘誼不赦”。
“罪魁禍首”死無對證,知情人又是“偽證”的始作俑者,整個內幕被掩蓋得天衣無縫。王朝先手下的親信卻不是吃素的,張濟明、呂廷紀兩個鐵杆親信就持懷疑態度。但是,張濟明、呂廷紀並不清楚核心內幕,又鬥不過張名振和阮進。為了防備對方“斬草除根”,兩人索性逃出舟山,向駐守寧波的清軍總兵張傑投降。
兩人叛逃,問題還不算大,反正他們繼續留在舟山,恐怕也活不長。但是,這倆叛徒偏偏是王朝先的心腹將領,對“浙係”在舟山的軍事部署了如指掌。為了表示投降的誠意,張濟明、呂廷紀不僅將舟山布防情況向清軍和盤托出,還主動提出為清軍剿滅舟山提供向導。
——叛徒的無恥,是從來沒有底線的!
張濟明、呂廷紀的歸降對於清軍而言,無異於“瞌睡遇到枕頭”,因為他們早就想對舟山動手了!
早在永曆四年(1650年)九月,清軍便開始清剿四明山,為進攻舟山掃除後顧之憂。活動在四明山的都是義師,充其量算“民團”,並不是正規軍的對手。靠著鑽山溝勉強支撐了幾個月之後,義師逐漸被逼入絕境。馮京第被俘遇害,王翊於次年初逃往舟山找王朝先,準備趁清軍後方空虛,進取杭州。
王翊抵達舟山時,王朝先已被暗殺,殘餘勢力正在遭到張名振的清算。大家都這麼忙,誰有功夫打杭州?
救兵搬不來,王翊隻得返回四明山,七月被清軍俘獲,八月十二日在定海就義,“浙係”在大陸的唯一基地被摧毀。
四明山的抗清武裝被清剿後,浙閩總督陳錦開始謀劃舟山戰役。
經請示清廷,參與舟山戰役的部隊包括平南將軍固山額真金礪、固山額真劉之源、浙江提督田雄、定海總兵張傑等部,另外還有金衢總兵馬進寶、吳淞水師總兵王燝分別從南、北兩麵率水師參與會剿。
永曆五年(1651年)八月中旬,除負責南北夾擊的馬進寶、王燝外,各陸路兵馬已在定海集結,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山雨欲來風滿樓,內訌餘波未盡的舟山,能撐住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魯監國、張名振也在抓緊排兵布陣、抵抗強敵。
基於舟山的地理環境和對敵情的分析判斷,魯監國作出了“正麵阻擊、運動殲敵”的作戰部署。
——定海至舟山的海麵由阮進率舟師負責正麵阻擊;
——劉世勳、張名揚、馬泰率三營陸兵防守舟山島,作為阮進舟師的岸防支援;
——魯監國、張名振、張煌言分別率主力水師運動到舟師附近海麵,伺機殲敵,攪亂敵軍的進攻節奏。
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率主力避敵鋒芒,在敵人的側翼和後方開展“運動戰”、“襲擾戰”,可以說是比較高明的。
這個作戰部署的成功與否,取決於很關鍵的一環——正麵的阮進能否頂得住?——這還真不好說,畢竟水師主力都被魯監國、張名振、張煌言帶去“打遊擊”去了。
除此之外,魯監國還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作為舟山的最高領導者,他親率主力出去“打遊擊”,這個作戰部署一般人是不知情的。
這樣一來,問題就出現了:“屁民”們是相信魯監國率軍偷襲敵人後方,還是會相信魯監國、張名振、張煌言等高層率先逃跑的謠言?——一般情況下,後者在坊間的“可信度”更高!
阮進阻擊可能有困難,軍心穩定或許有風險,但魯監國、張名振都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
八月二十一日,清軍在濃霧的掩護下揮師渡海,舟山戰役正式爆發。
這場曆時十來天的戰役,證實了我們先前的擔憂並非多餘,“浙係”軍隊在兩個關鍵之處都掉了鏈子。
首先掉鏈子的是阮進。與清軍正麵相遇後,阮進率水師進行了相當頑強的阻擊。南明軍的單船火力較強,但主力水師都出去“打遊擊”了,阮進的兵力總體上處於明顯劣勢。
為了爭取戰場的主動權,阮進采取“擒賊先擒王”的戰術,指揮旗艦跟清軍主將金礪的旗艦進行一對一的PK。
清軍的水師尚在草創時期,戰船火力配備遠遠不如南明水師,這似乎就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對決。但是,阮進的運氣實在是背到家了,一團火球射出去,被對方戰船的桅杆彈了回來,把自己的戰船給點著了。受傷跳海的阮進被清軍擒獲,由於傷勢過重,於次日殉國。
主將遭遇意外,葬送了正麵阻敵的水師,清軍乘勝登岸,與三營陸兵激戰。
由於魯監國等高層“不知去向”,舟山島上的軍民人心惶惶。盡管三營統帥奮起抗敵,但缺乏統一的調度指揮,又沒有後援與縱深,漸漸陷入絕境。
九月初一,張名揚麾下總兵金允彥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出城投降,舟山的形勢更加危急。次日,清軍衝破防線,占領舟山。
就在舟山守軍奮起阻擊強敵時,魯監國、張名振、張煌言的主力水師相繼阻擊了馬進寶、王燝的援軍。但是,由於主戰場舟山戰況不妙,這兩次成功的打援並不能改變戰局的走勢。
得知舟山告急,魯監國等人率軍火速回援,結果上演了一場電影裏的情節——人死光了,警察才到。
舟山已經失守,魯監國、張名振、張煌言隻得撤退,南下至溫州的三盤島。這裏曾經是周瑞、周鶴芝的基地,但自從二人掐架離開之後便成了荒島。雖然“有房可居,有險可恃”,卻無糧可吃。
吃飯是第一要務,張名振趕緊率軍出去“征糧”。浙閩總督陳錦窮追不舍,命馬進寶伺機進攻三盤,魯監國、張名振、張煌言被迫繼續南下。
魯監國等抵達浙、閩交界的沙埕,陳錦又命福建清軍在閩安一帶圍堵,與浙江的馬進寶形成南北夾擊,意圖斬草除根。
無處安身的魯監國、張名振、張煌言權衡再三,極不情願地做出了一個萬般無奈的決定——前往廈門,投靠鄭成功。
為什麼說這是一個無奈的決定呢?
其一,“浙係”、“閩係”恩怨甚多,鄭成功是否會“相逢一笑泯恩仇”?不一定!
其二,鄭成功如今遙奉永曆正朔,魯監國想寄人籬下,身份問題如何處理?不知道!
在一切尚不明朗的情況下,魯監國、張名振、張煌言啟程前往海壇島,進入鄭成功的勢力範圍。——“前景難料”總比“當場斃命”好得多吧!
永曆五年(1651年)二月,寄居在海壇島的魯監國等到了一個好消息:鄭成功同意魯監國等人到廈門安頓。
看來,一向自私自利的鄭成功這次還是挺夠意思的。但直覺告訴我們,無利不起早,有利不睡覺,靠做生意起家的鄭成功不可能做“活雷鋒”。
鄭成功收留魯監國是有條件的。什麼條件?不多,隻有一條:退位!
——地盤都敗光了,你監誰的國?
當然,這種趁人之危的條件不大好開口,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麵子上抹不開。很多時候,行動能夠代替語言,而且產生的效果會更好。
鄭成功先是以隆武帝所授“宗人府宗正”的身份接待魯監國,又將魯監國安置在金門,接著“禮儀漸疏”,實際上是按親王的待遇進行安排。
魯監國是聰明人,知道鄭成功整這一出是什麼意思。如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自己確實也沒了做監國的資本。
三月,魯監國正式宣布退位,還就藩王,遙奉永曆正朔。
鄭成功收留魯監國也是有目的的。同樣隻有一個:壯大實力!
——自己送上門來的大餐,不吃白不吃。
“浙係”軍隊在廈門、金門落腳後,魯王、張名振、張煌言的打算是“暫住”,準備重振旗鼓、東山再起,並計劃在次年三月收複舟山。
但是,鄭成功不希望讓送到嘴邊的鴨子飛走,他不僅反對“浙係”的“還鄉計劃”,還套用何騰蛟“溶賊、限賊”的招術,玩起了“溶浙、限浙”的把戲,大肆籠絡“浙係”人馬,給他們發“綠卡”,收為己用。
自此,恩怨未了、關係微妙的“浙係”、“閩係”開始艱難曲折的“合流”。
一為擴地,二為搶糧
東南沿海兩大抗清勢力“合流”之後,鄭成功對福建采取了一次聲勢浩大的軍事行動,目的其實比較單純:一為擴地,二為搶糧。
永曆六年(1652年)正月初,鄭成功率軍進攻海澄,清軍守將赫文興、海澄知縣甘體垣投降。
初戰告捷,鄭成功並不打算“見好就收”,海澄不過是“開胃菜”,他真正的“大餐”是漳州。
十日,鄭成功分兵切斷泉州與漳州的聯絡,並於十二日占領平和,掃清了漳州外圍的威脅。
二月初二,鄭軍進抵漳州城下開始進攻,清軍總兵王邦俊負城頑抗。鄭軍陸戰能力有限,一時啃不下來。
硬啃啃不動,開動腦筋繼續啃。鄭成功的“妙計”是挖地道,準備一直挖到城牆根下,再把火藥填塞到坑道,震塌城牆,蜂擁而入。這個戰術顯然比“戰神”李定國打肇慶時的“地道戰術”要高明,城內守軍隻能幹瞪眼。
挖溝阻攔?人家根本就不想挖到城裏去!
三月初七,工程順利完工,鄭成功下令點火。
一陣轟隆聲之後……
城牆完好無損!
觀眾囧了,鄭成功更囧:什麼情況?
火藥當量不夠?——不可能,地麵炸出老大一個坑。
快看!這坑怎麼在城牆外麵?
不用調查了,“施工隊”的數學顯然是體育老師教的,居然把距離給量錯了,地道離城牆還有好幾十米!
爆破計劃意外失敗,剩下的火藥又不夠重新爆破,鄭成功隻好改用“鐵桶戰術”。這一招靠的是人多勢眾,技術含量明顯低得多,應該不至於再犯低級錯誤。
漳州告急,剛喘了口氣的浙閩總督陳錦又忙活開來,親率浙江、福建的清軍馳援。三月十三日,陳錦援軍與鄭軍遭遇,結果被揍得七葷八素,陳錦隻得退到同安城外。五月,陳錦又調馬進寶前來增援,壯大聲勢。
馬進寶援兵飛馳而來,鄭成功做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決定——打開缺口,放他入城!諸將傻眼了:您老人家被震短路了?還嫌漳州這塊骨頭不夠硬?
鄭成功莞爾一笑,一語道破天機:“城內人多,糧必乏,外調既遲,內勢窘促,破之必矣。”
馬進寶的援軍進入漳州城後,一下子多了幾千張嘴,是嘴就得吃飯,漳州的糧食本來就不多,這下子消耗得更快。
這就是水平!
援軍入城後,鄭成功收緊“鐵桶”,糧食運不進來,馬進寶、王邦俊也打不出去,隻能這麼幹耗著。
沒過多久,軍隊、百姓全部斷炊,能吃的、不能吃的全吃了個遍,然後“順理成章”地開始吃人。“城中人自相食,百姓十死其八,兵馬盡皆枵腹”,“屍骨山積,穢聞數裏”,其狀慘不忍睹。
悲劇往往也伴隨著喜劇,最具黑色幽默的一幕,發生在漳州城外的陳錦身上。陳錦感到,憑借一己之力已經不足以破解漳州的危局。因此,他一麵向清廷請援,一麵上躥下跳幹著急。趙本山的小品《策劃》有一句台詞說:“人一上火,就容易缺心眼兒”,此時陳錦最適合對號入座。
別人缺心眼,大不了折點財、吃點虧,陳錦缺心眼,直接送了命。
——心急火燎的陳錦動輒打罵下人,於七月初七(真會選日子!)被忍無可忍的家奴合謀暗殺。
陳錦意外地掛了,局勢並沒有任何改變。鄭軍聞著人肉的香味和死屍的腐臭繼續圍困著漳州,金礪率領的援軍則日夜兼程趕往福建。
九月十九日,金礪大軍抵達泉州,會同福建提督楊名高前往漳州救援。
鄭成功自知不敵,將圍城的兵力收縮到漳州城南高地固守。十月初三,金礪率部發起總攻,鄭軍潰敗,退守海澄,先前占領的南靖、漳浦、平和、詔安等地再次淪陷。
永曆七年(1653年)二月,鄭成功返回廈門。金礪並不打算就此罷休,而是積極準備進攻海澄、廈門,想趁勢給鄭成功來個“一鍋端”。
五月初一,鄭成功親自到海澄督戰。初四,金礪率大軍前來,雙方在海澄展開激戰。在這場攻防戰中,大量配備的火銃、火炮成為雙方的主力武器,戰鬥很快進入白熱化,這也是史上第一次熱兵器的大規模對決。
初七,火器水平偏弱的清軍遭遇慘敗,金礪退回漳州,不久後被召回北京。鄭成功損失也不小,不敢貿然擴大戰果,雙方在海澄、廈門一帶形成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