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亭柱為日光所染,金黃耀目,謝安身上彩袍繽紛如落花滿身,令人微微眩暈。
王羲之建議大家沿溪流杯而下,酒杯流到誰的麵前就喝一杯,各自作新詩一首,共渡良時。
諸友稱“善”,三三兩兩相攜出亭,坐沙枕草,流觴於曲水之中,杯停處取而飲之。
此戲甚樂,諸友各賦新篇,共得三十又七首。
篇篇皆是佳作,字字皆是珠璣。
王羲之命諸兒將詩草列於亭旁大石板上,諸友環觀,指點佳句。
望去滿目清輝如珠盤水晶滾,明堂小窗開。
又似春風入戶,山水油然入懷。
此情此景,真不輸於古人也。
謝萬本是名士,詩文一品,今日來與眾人相會,一心要爭上遊,暗地苦吟成篇,詞清而景潤,幽幽如夢景,諸友皆嘉之,品評為今日之冠,他作不及也。蓋知此老落拓,頗含慰藉之意。
其詞曰:
“肆眺崇阿,寓目高林。青蘿翳袖,修竹冠岑。穀流清響,條鼓鳴音。玄吐潤,霏霧成陰。”
孫綽之詩曰:
“大樸無象,鑽之者鮮。玄風雖存,微言靡演。邈矣哲人,測深鉤緬。誰謂道遼?得之無遠。”
全詩無一字寫景,心即景也。詩旁有兩行小注,其詞曰:
“以玄對山水。”
“吾藉山水以化其鬱結。”
真名士也。
謝道韞之詩清新古樸,諸公稱奇。
王獻之隻顧與桃葉姐妹在水邊嬉戲,結果詩未成篇,被罰酒三杯。一杯自己喝了,一杯讓桃葉姐妹喝,最後一杯請五兄代飲。
王徽之把酒吟詩,風度酷似乃父當年。
王氏父子與謝氏叔侄雜坐在一起,各占風流,其餘諸公雖然都是名流,皆不能奪其美。
許詢笑問:“安石之詩可得聞乎?”
謝安微笑著點了點頭,等大家把詩都看完了,從容吟起:
“薄雲羅陽景,微風翼輕航。萬物混一理,安複覺彭殤。”
“好一句‘萬物混一理,安複覺彭殤’!”諸友稱絕。
支道林讚道:“從此詩看來,安石已得渾沌之道,目無死生。佛曰‘刹那永恒’其理同之。”
王凝之亦曰:“混元一氣中,並無一理。謝叔此詩無謬。”
孫綽笑問:“逸少覺得如何?”
王羲之淡然一笑:“安石此詩美則美矣,其理未深。”
顧愷之有些愣住了:“已經夠好了,你還要多深?”
說的大家都笑了。
王羲之笑視謝安:“‘薄雲羅陽景’的‘羅’字很好,讀起來讓人有輕雲微翳之感。”
說到這裏,大家不覺停住了手中之杯,抬頭仰望,但見藍天無片雲,朗朗紅日,正照青。山中雲氣鬱然相蒸騰,地麵春景蕩漾。
謝安笑道:“此詩作時白雲在,詩成白雲各自飛。諸君刻舟求劍,自然是見不到雲的。”
眾人一笑。
王羲之輕舒長袖,指溪中流杯道:
“‘微風翼輕航’的‘航’字也極佳。杯在溪中流,豈非‘航’乎?‘翼’字也極佳……”
顧愷之笑道:“你剛才的這一甩袖也極佳,似鵝兒浮水。袖在風中舞,豈非‘翼’乎?莫非你想用障眼法取走溪中美酒?”
眾人大笑。
劉道:“長康先生莫說他人,你在建康時信了一個鬼道士的話,用樹葉來遮身,以為別人看不見你,有沒有這回事?”
顧愷之語拙,眾人又一笑。
許詢本是嚴肅的人,這時也忍不住開玩笑道:“聽說長康兄還信過一個巫婆的話,用針紮紙人,以此來向鄰家女子求愛,可有這事?”
頓時蘭溪上下幾十雙眼晴一齊看著顧愷之,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