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南極圈外的極光(3)
如今我每每試圖精研女人拽在臉上身上的湯湯水水瓶瓶罐罐、鐺棍槊棒鞭鐧錘爪、紅橙黃綠濃淡幹濕、菜刀板凳拖鞋牙刷，每每大敗虧輸、铩羽而歸；我為自己的不思進取原地踏步心存羞恥，我的錢包還是幹癟，商場裏的標牌數目還是嚇人，隻是我再也不用出入穿梭，賊眉鼠眼，驚心動魄。我沒有可以相伴前往的對象，我再也不用看到DOVE就想起巧克力，我再也沒有機會嘲笑貼著麵膜的女孩形如鬼魅，沒臉沒皮。
飯盒女生還在為一塊錢爭執，我從伊的身邊經過，看到她的臉上有個乳白色的鼓包，我悄聲告訴伊，化妝品沒塗勻稱，女生鄙夷地轉過頭來，向我嗬斥：“你是什麼人，盯著我看什麼看，不懷好意，圖謀不軌！就算我的臉好看，你也不能隨便亂看，不就是蹭了個米飯粒嘛！人有失手，馬有亂蹄，常在河邊走，豈能不濕鞋，常吃大米飯，難免粘飯粒！”
我想，還是澎澎更溫柔些，不會為了一個飯粒，張牙舞爪，惡語相向，而是往往采取更加直接的策略，手刨腳蹬，訴諸暴力。澎澎在臉上精心地貼了冬瓜薄片，而後抽出一本時尚雜誌，宛如得到一套武功秘籍，翻開內頁，向我宣講，冬瓜可以減肥美容；我建議女孩，剩下的瓜瓤子，細細切了，糊在腿上。
——糊在腿上幹什麼？
——不是能減肥嗎？
——你不許嘲笑我的腿粗！
——是，是，你的腿其實又細又直，隻不過膝蓋部位縊縮，上下兩截，看著像藕。
於是澎澎舉起剛剛環切冬瓜的菜刀，揚言要幫我全身上下，補行割禮。
——我錯了，我不該說你的腿像藕。你的腿，其實像哪吒，踩在風火輪上，亭亭玉立，筆管條直，粗細得當，玉樹臨風。
——像什麼？
——哪吒。
——我怎麼覺得，這也不是好詞？
——哪吒你總知道吧，大鬧龍宮的那個。我給你講啊，哪吒打死龍王三太子，四海龍王發大水，水淹陳塘關，哪吒他爸，李靖，麻了爪了，要把哪吒扭送到龍宮問罪。哪吒一想，這是一什麼破爸爸啊，胳膊肘往外拐，調炮往裏揍，死了得了，就自殺了。龍王退了水了，哪吒臭了屍了，鬼魂回到他師父那，哪吒師父一看，得給哪吒重新造個身體，於是到後院池子裏，取個蓮蓬當腦袋，取個荷花當身子，取個蓮藕當四肢，咿呼呀呼兒嘿，哪吒又複活了！
——你繞來繞去，不是還是說，我的腿像藕嘛！
我的陰謀得逞，開始裝乖，連哄帶騙，把女孩按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裏播放的無聊韓劇，看著男主角細眼睛，大瞳仁，撇著嘴假裝絕世風流。
——你說，為什麼人家是Rain，我頂多是閏土。
——閏土挺好的，舉個三叉戟，半夜捉刺蝟。
——那好吧，我要是閏土，咱倆就般配了。你沒看魯迅全集的插圖，閏土就穿一個肚兜，你是哪吒，也穿一個肚兜，咱倆情侶裝。
於是女孩把冬瓜扔將過來，劈頭蓋臉，當做超大型暗器，不把我殲滅，誓不罷休。
我想起曾經和澎澎頂著細雨，在樹蔭之下閑逛，路燈照耀的所在，癡男怨女，大都相擁相依，纏綿悱惻；夜風乍起，女孩顫抖著雙肩，鑽進我的外套之中。
——都夏天了，還是冷。
——古語說，夏雨貴如橄欖油，淅淅瀝瀝凍死牛。
——好像不是這麼說的吧？
——我說是，那就是，夏雨貴如立邦漆，淅淅瀝瀝凍死雞。
——還有呢？
——夏雨貴如茅台酒，淅淅瀝瀝凍死狗。
——你沒有愛心，你詛咒牛啊狗啊都被凍死，你是狠心貓。
我把女孩抱緊，告訴澎澎，我的愛心，不能慷慨分給木牛流馬，我們的日子還長，我要留些愛心，用做戰略儲備。澎澎歎了口氣，表揚我，畢竟是學理科出身的人，知道整體規劃，不像戴寬邊眼鏡、穿套頭風衣的儒雅小破男孩，今朝花前月下，明日勞燕分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