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南極圈外的極光(2)
我走上學校門外的石頭天橋,回過頭去,看見阿維臉上的溝回,正被雨水漫灌,我對那廝說,轉告小艾,其實我不傷心,一點也不傷心;然而當我重新轉回頭去,麵向被雨水打濕的無人來路,卻一時難以分辨,橫掃臉頰的液體,究竟源於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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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翩然而至,我獨在學校的樹蔭下徘徊,看著畢業的男孩女孩們徹夜狂歡,看他們摟摟抱抱,看他們醉眼迷離,看他們勾肩搭背,看他們對酒當歌。一對男女與我擦肩,反向而去,五秒鍾後,我聽到自行車倒地的渾然聲響。我回過頭,看到男孩的單車平躺在草坪上麵,女孩正和男孩擁吻,周遭人群目光參差混雜,男孩的眼角,隱隱藏著淚痕。
我想起一年前的初夏,我和澎澎,同樣在這片樹蔭,漫步而過,那時陽光淒美,樹影斑駁,春花殘破,雀鳥喧囂。
——乖貓,你說,為什麼好多人,畢業就分手了?
——因為他們不靠譜。
——那你不許不靠譜,不然你就是大鼴鼴,鼴鼠的“厭”。
——偶爾不靠譜一下也不行嗎?
——不行。不靠譜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就會有很多次。
——我明白,我懂。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屎成坨,馬桶堵焉。一場秋雨一場涼,十場秋雨凍死羊;一場秋雨一場愁,十場秋雨凍死牛。
——你是討厭貓,我和你說正經呢!你不許不靠譜,你不許畢業就和我分手!
我想起我和澎澎躲在“金牛座”的角落,女孩在桌子底下,猛踢我的小腿,我們約見一位名叫商陸的成功男子,以謀求一官半職,聊以糊口;我想起經過商陸輾轉介紹的工作,想起我從彩鈴錄製公司倉皇逃離,想起我滿懷愧疚,流落街頭,猜測澎澎將以何種手段,私刑伺候,辣椒水,老虎凳,皮鞭鐵鏈抑或毒施美人計。
——我當時想,你會不會去,南市買姘頭,北市買長鞭。
——買什麼?
——買轡頭。
——不許糊弄,你才買姘頭呢!你不許和阿維學壞,滿嘴跑地鐵,還是磁懸浮的。
——如果我找不到工作,至少可以到天橋上賣藝為生。
——工作總能找著的,不用去街上賣。
——聽你說的,好像我要去站街。我沒做過鴨,我沒有威猛體魄,沒有嫵媚麵容,沒有高超技巧,恐怕競爭不過專業選手。
——不許扯淡。
——我沒扯淡,我總得有點專長吧。我名牌大學畢業,我知道豬鼻子的特性,我知道馬尾巴的功能,我知道受精卵的著床步驟,我知道紅眼病的遺傳基因。我感時花濺淚,我恨別鳥驚心,我枝上柳綿吹又少,我八月桂花遍地香,我千樹萬樹梨花開,我大豬(珠)小豬(珠)落玉盤。
——所以你總能找到合適的工作,是金子,總不會拿去造馬桶。
——我知道,我懂,蠶吐絲,蜂釀蜜,薑湯發汗,豆生屁,天地輪回,總有定數。我怕我是鍍金的瓷磚,連馬桶都造不了,隻能貼在廁所地麵上。
澎澎用嘴唇堵住我的嘴,極盡溫柔,女孩告訴我,隻要我們在一起,一切總會好起來。如今我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我為了曾經的隻言片語,黯然神傷。
學弟學妹們經營的畢業地攤上,有個抱著飯盒經過的女生,正在為了一塊錢的讓利據理分辯,盡逞鬼謀。女生擺事實,講道理,說了十來分鍾,隻為了證明,應該便宜這一塊錢,雖然數目不多,但一塊錢可以在火車站旁上兩次投幣廁所,或者在教工食堂買三個發麵饅頭。
我睹物思人,觸目驚心,想去上個夏天,我和澎澎在商場裏遊蕩,看著胡說八道的價格標牌,痛斥商家喪盡天良。澎澎指指前麵的招牌,DOVE,說,我們去看看;我告訴女孩,想吃巧克力,可以去買散裝,德芙有包裝紙,每吃一塊,就會製造垃圾,汙染環境;女孩嫣然一笑,告訴我說,她一點也不擔心我會紅杏出牆,誘拐良家婦女,因為不懂化妝品的男生,隻能在學校裏麵,略逞狐假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