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門外談戲(1 / 3)

當我還是一個十歲孩子的時候,就迷上了婺劇,覺得這是天底下最悅耳動聽的戲劇,“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十八歲離家遊學,他鄉遇知音——越劇,中途移情別戀,“與我心有戚戚焉”;四十歲邂逅京劇,不惑之年竟為其所惑,“餘音繞梁,三月不知肉味”;而今倦鳥思歸林,才知天下本無最悅耳動聽的戲劇,隻有最適合脾胃的戲劇——婺劇,“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而已。

離開了生我養我的故土,離開了孕育婺劇的八婺大地,驀然回首,或許視野可以更加開闊一些;從婺劇到越劇,從越劇到京劇,再從京劇回到婺劇,兜了一圈,入乎其中,出乎其外,或許態度可以更加超然一些。

是京劇祖宗,還是堂兄?

京劇大師梅蘭芳先生生前曾說過:“京劇的前身是徽戲,京劇要尋自己的祖宗,看來還得到婺劇中去找。”

有人有意無意把這句話奉為“尚方寶劍”,據此認為,京劇是國劇,可婺劇是京劇的祖宗,仿佛是無比尊崇的戲劇“太上皇”。

二百多年前,安徽徽州的徽班進京以後,與漢劇合流,逐步演變成國劇——京劇。同時,徽戲流傳到相鄰的浙江金華,跟金華的方言和鄉土音樂結合,變成婺劇的六大唱腔之一。京劇和金華徽戲,都是徽州徽戲遷移他鄉,與當地語言、音樂結合以後繁衍下來的後代。他們有共同的祖宗,彼此之間有血緣關係,可以說是堂兄弟,婺劇怎麼會是京劇的祖宗呢?

至於為什麼梅蘭芳要從婺劇裏尋找京劇的祖宗,那是因為當年京劇發展壯大以後,倒流到徽州,反而將自己的老祖宗徽戲淹沒了。由於地域相對封閉,金華一帶並沒有多少京劇的市場,所以徽州徽戲的遺傳基因,在古樸的婺劇徽戲裏,得以比較原始地保存下來。就像現在的基因鑒定,如果沒有直係親屬,可以找旁係親屬。

是重念白,還是重打鬥?

網上熱議浙江省金華市婺劇團排演的《二度梅》,一片叫好。正當我看得津津有味時,突然聽到幾句標準的普通話,顯得特別刺耳,不免掃興,原來請了一位北方的高明跑龍套。跑龍套的將就一下算了,畢竟戲份也少,念白不多;更有甚者,連正兒八經的角色,也由北方演員來演,也講一口標準的普通話。不是說婺劇團不能聘請北方演員,而是北方演員應入鄉隨俗,學會婺劇的唱腔和念白,否則最好免開尊口。聽說浙江龍泉實驗婺劇團聘請了一位山東籍的武旦,能夠說一口地道的縉雲土話,殊為不易。南方人學講北方話本是困難,而北方人學講南方話更是難上加難。

據知情者稱,聘請北方演員的原因無非有這麼兩條:一是工資較低,節省成本;二是擅長打鬥,吸引觀眾。現在不少民間劇團生存困難,演員的工資水漲船高,而演出的戲金沒有同步上漲,有點揭不開鍋,聘請北方演員節省成本,情有可原。但是,如果為了擅長打鬥而聘請北方演員,恐怕有點本末倒置了。

戲劇表演的程式包括唱、念、做、打,為什麼念排在打前麵?因為念比打更重要。為什麼電影看了一遍一般不要再看第二遍?因為情節已經了然於胸,一遍足矣;為什麼戲劇看了一遍又一遍,總也看不夠?因為與其說去看戲,不如說去聽戲,就像聽音樂一樣,百聽不厭。聽戲無非是聽唱腔和念白,“千斤念白四兩唱”,可見念白的重要性。相信多數觀眾像我一樣,如果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會選擇念白而放棄打鬥。打鬥不夠精彩,那是水平問題,還可以湊合;念白用普通話,讓人懷疑還是不是婺劇,無法接受。打鬥固然也很重要,但如果純粹為了打鬥去看婺劇,還不如看電影武打片或者雜技表演,那才驚心動魄!

是固守農村,還是進軍都市?

隻有百年曆史的越劇,一起步就打入上海灘,從而風靡半個中國,成為我國的第二大劇種。越劇的發展奇跡,不由讓人產生遐想:婺劇能不能走出浙江金麗衢,走進滬杭大都市?

地方戲的唱腔和念白,建立在各地“官話”的基礎上,而“官話”又深受方言的影響。婺劇的唱腔和念白,大致是浙江金華的“官話”,譬如“如此”、“書”、“樹”的發音,就很有地方特色,跟普通話相差十萬八千裏。一種地方戲能不能順利向區域外推廣,跟方言的通融性有一定的關聯。

越劇和婺劇都發源於浙江,屬於吳方言區,但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亞方言區。據複旦大學教授張世祿先生考證,吳方言區分為北方亞方言區和南方亞方言區。在北方亞方言區內,各種方言區別不大,相互可以聽懂;而在南方亞方言區,十裏不同音,相互不能聽懂。越劇發源地浙江嵊縣屬於北方亞方言區,與杭州、上海一樣,推廣時遇到的語言障礙比較小;婺劇發源地浙江金華屬於南方亞方言區,與杭州、上海分屬不同的亞方言區,推廣時遇到的語言障礙就比較大。婺劇要走進滬杭等大都市,首先麵臨語言障礙。杭州人聽金華話,跟聽外語一樣,還以為是日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