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道情·說書·電影(1 / 3)

當我呱呱墜地的時候,正好“文革”肆虐神州大地,包括戲劇在內的很多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娛樂方式,作為“四舊”被掃進了“曆史的垃圾堆”,封閉而落後的鄉村,成了一片文化的沙漠。在這片無垠的文化沙漠中,幸好還有一塊小小的綠洲,長著幾株倔強的小草:道情、說書和電影,給農民枯寂的心靈帶來一絲滋潤和慰藉,讓我單調的童年不至於太寂寞。

往事如煙,時隔三十多年,當時的情景恍如昨日,不過在年輕人看來,或許有點“白頭宮女說天寶”的味道了。

稀裏糊塗聽道情

“要唱新聞灘頭戲”,在鄉下的天井或曬場裏,中間坐著一個盲人,左手拿著一副簡板,不停地夾擊,腋下夾著一個漁鼓,右手不停地敲擊,口中唱著有韻律的曲詞,四周圍著密密麻麻的聽眾,津津有味,沉浸其中。這便是我從記事起就熟悉的唱“新聞”場景。這“新聞”兩字,不是現在新聞記者的新聞。長大以後,才知道這種說唱藝術叫作道情。據說,“新聞”的來曆是由唱“朝報”官方新聞演化而來,後以唱社會新聞為主,實際上是唱故事了。這“灘頭”兩字,唱的是正本以前的小故事,一般比較短小,在半小時左右吧。一者可以醞釀氣氛,二者可以等待更多的聽眾,來聽正本。“灘頭”的作用,實際上相當於戲劇的加演。

至於“戲”字,因為道情是一種將戲劇、相聲、歌謠、說書、口技等藝術熔於一爐的民間藝術,從廣義上來講,也算“戲”的一種。每當唱正本的時候,開頭便是兩句:“自從盤古分天地,先有新聞後有戲”,點明道情與戲劇的淵源關係。戲劇作為一種舞台藝術,前身是隻唱不演的坐唱班,由不同的角色分工合作完成;而道情也是一種坐唱藝術,一個藝人又說又唱又擊鼓又夾板,扮演不同的角色,是一種獨角戲,可能是坐唱的前身吧。這樣說來,道情或許可以作為戲曲的遠祖,“先有新聞後有戲”,也不無道理。據說,家鄉的道情與亂彈音樂有密切的關係,道情中的“宮燈調”、“緊板”、“慢板”等,都是從亂彈中改編而成的。

母親是一個鐵杆的“新聞”迷,每當臨近村坊唱“新聞”,她右手抱著妹妹,左手拉著我,跟伯母們一起,必定趕去,一場不漏,土話叫作“貪”。遺憾的是,我實在太小了,到底聽過哪些“新聞”,唱的什麼故事,裏麵有什麼人物,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印象最深的是,一個盲人要唱多個角色,模仿不同的聲音,一會兒男,一會兒女,一會兒老,一會兒小,一會兒真嗓,一會兒假嗓,也夠難為了。尤其是唱到打仗的時候,為了營造緊張的氣氛,盲人加快擊鼓夾板的節奏,口中不停地喊:“打啊!打呀!打啊!”每當這時候,母親特別投入,神情緊張肅穆,嘴裏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打得真厲害啊!”說明盲人發出的信息,營造的氣氛,被聽眾所接收和認可了。

那時鄉下的流行語言,除了“割資本主義尾巴”以外,就是“破四舊”。既然戲劇是“四舊”,而道情唱的多是曆史故事,按理也應該屬於“四舊”的範疇,為什麼還能照唱不誤?我不清楚,也沒有問過母親。

這些唱“新聞”的,都是挨家挨戶沿門乞討的盲人。每到一戶人家門前,唱上幾句,一般人家給他一調羹大米。假如有人要聽“新聞”,他便停下來,為首者請他吃一頓晚飯,然後帶頭去七鄰八舍湊大米,你一碗我半碗的,湊上十來斤,當時的米價是每斤四角,相當於四塊錢,或者是小麥,要十五斤。這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因為當時正式勞動力在生產隊裏勞動一天,記十分工分,隻值兩角錢。

當然,不是每個盲人都能唱“新聞”,首先嗓子要好,男女老少不同角色都能唱;其次博聞強記,一本“新聞”要唱三個小時左右,唱詞少說也有幾百句,不是一般人能夠記住的。附近最有名的,當數外婆家的鄰居——鄭生興,嗓音清亮高亢,用土話說就是“喉口”特別好,也算一個角兒,周圍有一批女“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