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被雨淋濕的河(4)(3 / 3)

我說,如果他們的行為真的帶有某種蒙騙的性質,到時候總會有人去管理他們的,用不著我們去操這份心思。他問我,你說誰會去管呢?我說這我不知道,但我想總會有人去管的。他為此低頭沉默不語。我說,再說了,如果他們是真的為著老師們的利益著想的呢?他說我不相信。他說那些人首先想到的一定是他們自己,絕對不會是別人。我說你也是憑空想象的,你有什麼理由嗎?他說我是憑空想象,但我相信我的直覺。我說直覺這東西有時不一定就對。可他說,在這個事上,他的直覺一定是對的。我說為什麼?他說道理很簡單,因為老師們是最善良的,也是最怕事的。他說你別看他們都嘴巴頂硬的,真要是吃了什麼虧了,往往隻是嘴巴上說了一通,隨後就死了一樣吞往肚裏,接著便了了事了。我說反正這個事情不好弄。

我說你是真的要去了嗎?

他說當然是真的。

我說那你有什麼打算呢?

他沒有告訴我。

也許,他本來是想告訴我的,而且想從我的嘴上得到一些鼓勵性的東西,但是沒有得到我的支持。

他說反正我有我的手段。

我一定讓他們這些傻蛋開開眼界,他說。

我知道他那說的是他的父親他們。

第二天早上,他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家,往城裏闖去。

一個星期後的曉雷,在城裏請人用電腦打了一份致鄉下全體教師的公開信,然後買了一大紮的信封,蹲在旅館裏一封一封地裝進去,然後一封一封地寄給鄉下各地的中小學校的負責人。曉雷以一個鄉村小學教師兒子的身份,措詞激烈地告訴所有的老師叔叔伯伯阿姨,他說你們的工資都到哪裏去了?他把教育局的一些頭頭們的新建的房屋地址,詳盡地描寫在給他們的公開信上。他說你們隻要前來看一看,你們就什麼都清楚了。因為那些房屋全都是漂亮嶄新的樓房,有的兩三層,有的竟達四層五層。他給他們留了一個聚集在城裏的時間,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中午一點,他說到時他負責帶著他們到實地去參觀參觀,看一看他們的血汗是不是流失在了那些高樓的紅牆白磚之中,看一看那些高樓裏,有沒有他們的工資傷心出沒的影子。

曉雷的年紀畢竟與成熟還有著一段的距離,他竟然將那樣的信同樣的寄給了他的父親陳村。信封上的收信人當然不是他父親的名字,他寫的是學校的負責人收,可他父親的那一個學校就他父親一人。也許,他曾事先想到應該回避他的父親,後來卻因激動便忘了所有的禁忌了。可以想象,他埋頭抄寫信封的時候,情緒是何等的激憤。

那封信到達村裏的時候,卻最先落在了我的手上。

那是一個陽光極好的中午,我從地裏出來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麵就碰著了送信下來的鄉郵員。那是一個與我十分相熟的小夥子,因為每一個星期都有一封我兒子寄自瓦城的信。但那一天沒有我的信。他遞給我的隻有陳村的那一封。他說你幫我把這信轉給陳老師好嗎?我說好的。他說那我就不到學校去了。其實那裏距離學校已經沒有多遠。但他不願多走。我說你放心吧。他笑了笑,說了一聲辛苦你啦,轉身就往回走了。

年輕的鄉郵員在前邊的大樹後剛一消失,我就在陽光下把信拆開了。我並非事先想到信的內容。我隻是猜測著那可能是曉雷寄給全縣教師的什麼信,因為那是一種普通的信封,任何來自官方的公函是絕對不會那樣隨意的,而且信封上沒有任何具體的落款,隻是了了草草的歪著內詳兩個小字。我想如果不是來自曉雷的信,陳村也不會怪我。因為那些日子裏的陳村幾乎都在我屋裏吃飯。

看完信後我當即恐慌在了路上。一種說不出的膽寒周身流竄。我想這小子看來要惹事了!但我想不出我該怎麼辦。我把那信收藏了起來。我不敢交給陳村。我擔心陳村的那顆心承受不了,擔心他看不到一半,就又爛網似的收縮在地上。

曉雷寫在信上的那一天當時是四天之後。那四天在我的腦子裏異常的漫長。

那四天裏,我時常暗暗地看著陳村發呆。

等到第四天早上的時候,我卻突然地受不了了。我的腦子亂哄哄的鳴響個不停。我想還是把信給他為好,否則,那曉雷真要出了什麼事來,我無法對他解釋。當時的時間是十點左右,陳村正要出門到山上弄回一些柴禾。我說有封信你先看一下。他問什麼信?我說看了你就知道。他便把信接了過去。我在旁邊驚恐地望著他,我擔心他會倒在地上。可是,看完信後的陳村竟然沒有倒下。我隻發現他的眼睛像在冒火。他悶悶地說了兩句完了完了,這小子要完蛋了!然後丟下東西往門外飛奔。

陳村出門的時候,我仍愣愣地站在屋裏,像置身於一場沒有結束的噩夢中無法醒來,等到我隨後追去的時候,陳村在前邊的山路上早就沒有了影子。我擔心怒氣衝衝的陳村沒有走到搭車的大路口,就把身子收縮在路邊的野草叢裏。可那天的陳村卻跑得飛快。我追到大路口時,他已經搶先上車去了。我遲疑了半刻,也搭上了一輛小麵包,緊張地往城裏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