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我直直地奔往曉雷指定的地點。那是城裏廣場一角的大榕樹下。那棵大榕樹早已閱盡人間滄桑,少說也有好幾百年的曆史了,上了年紀的人,都能說出下邊發生過的無數驚天動地的事情。
但後來的情景卻不在大榕樹下。
可憐的陳村,雙膝單薄地跪在大街中央,死死地攔住了曉雷和他身後的那群來自四下鄉裏的教師。
最初的跪下是什麼樣的情形,我不清楚。我在大街上急促地疾走著,前邊的大街上突然被湧動的人群黑麻麻地堵住了。我心裏捉摸可能是曉雷在前邊出事了,就拚命地從街邊鑽了進去。當時的陳村,早已經結束了任何話語的表達,他隻是瞪著兩隻血紅的眼睛,傷心地凝視著眼前的人群和他的兒子。我的心裏當時害怕得一塌糊塗,我朝著跪著的陳村就撲了上去。我想把陳村扶將起來,卻怎麼也扶他不動。我因此狠狠地瞪了曉雷一眼。曉雷沒有說話,然後猛地轉過了頭去,憤憤地丟開身後的人群,朝大街的另一個方向獨自走了,就像一頭在叢林裏穿越遠去的黑熊。
跪在地上的陳村,就那麼望著他的曉雷慢慢地走遠,隨後,他的筋骨裏像是突然的被人抽掉了什麼東西,整個身子猛然脆弱無比地顫抖了起來,就像廢棄在荒地裏的稻草人。
扶著陳村在大街上站立之後,我們找了一個僻靜的酒家坐了下來。除了我和陳村,酒店裏沒有任何吃飯的人。但陳村卻什麼也吃不下,他隻淺淺地喝了幾口清涼的檸檬茶,然後說,他想去看一看他的曉雨。我說應該去的。他說你能陪我一起去嗎?我說可以,先吃一點東西吧。但他仍然什麼也不吃,擺在麵前的筷條動也不動,好像我點在桌麵的那些菜,全是擺在墳墓前的一堆供品。他吃不下,我又如何能吃呢?人心都是肉長的。就那麼默默地坐了大約半個小時,隻好離開了那個冷落而淒清的酒家。
一家很有檔次的美容店,店名是請了城裏有名望的書法家寫的,一筆一畫都飄流著金黃金黃的光彩。
門是陳村推進去的。我跟著陳村的身後。但陳村沒有開口問話。他的眼光隻是長長的四下橫飛著,找尋著他的曉雨。
美容店裏卻沒有他曉雨的影子。
一個中年的女人從裏邊漂亮地走了出來,她的亮麗確實讓人吃驚,怎麼看上去都知道她的年紀已經不小,但她的臉色卻鮮嫩得像要滴水。她看了看陳村,然後把眼光停在我的臉上。她問你們找誰?陳村說我找曉雨。說完又添了一句陳曉雨。那女人立即嗬了一聲,眼光如水地流到了陳村的臉上。她說我忘了,你就是曉雨的父親吧?陳村點了點頭,他說是的我是她的父親,她人呢?那女人說她沒有告訴你嗎?她已經不在這裏了。陳村的臉麵當即泛出了一層驚疑,他說她到哪裏去了?那女人思忖了一下,然後回答說,她到別的地方去了。陳村說,是不是在你這裏出了什麼事了?那女人說那倒沒有。陳村說那她為什麼要到別的地方去呢?她說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她說,她是有她的想法吧。陳村問那你知道她去了哪裏嗎?那女人又思忖了一下,然後說這個我也不知道。陳村便示意著裏邊的那些女孩,他說她們知道嗎?那些女孩們的雙手正在別人的頭上或臉上各種各樣地忙碌著。那女人便象征性地問了一聲,誰知道曉雨去了那個店嗎?他的父親來找她。女孩們都相繼地搖著頭,說她們不知道。陳村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低聲地呢喃著這孩子這孩子,到哪裏去了呢?看著陳村的那副樣子,我覺得不好在裏邊多呆,就低聲地對他說,那我們出去吧。陳村木然地轉過身子,就悻悻地走了出來。
剛跨出門外,裏邊的那個女人就又追了出來。她說你們先等一等。隨後,一個女孩從裏邊抱出一個大包。那女人對陳村說,這是你曉雨的東西,你給拿走吧。
那是用席子包著的一床棉被。陳村後來告訴我,那就是他的曉雷離開師範時丟下的那床東西,他從師範扛出來後就把它給了曉雨,可他沒有想到,他的曉雨也把它丟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