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全局上看,清政府對付湘軍的防範工作的確做得很到位,一是從內部分化湘軍,二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關於第一項工作,上文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比如說像左宗棠、沈葆楨他們都已經被清政府成功地拉出了湘軍陣營,成了他們的槍手。

關於第二項工作,隻要我們一起來看一下當時南方各地的駐兵,就能很容易發現其中的貓膩。

當時,清軍將領僧格林沁駐兵湖北和安徽兩省之間,湖廣總督官文駐軍長江上遊,清軍將領富明阿、馮子才分別駐守揚州、鎮江。

從整個布局上看,當時,曾國藩雖然名義上可以總理江西、安徽、江蘇、浙江四省的軍務、政務,但是僅限於名義上。所以,如果湘軍真的在金陵造反,那麼湘軍很快就會被堵在長江下遊。

而此時早已在長江下遊立足的李鴻章會不會隨同曾國藩一同造反呢?如果我們回過頭來看一下就會發現,李鴻章其實早在支援上海的初期就已經表現出了對曾國藩的二心。再加上曾國荃為了獨占頭功,在攻打天京時,曾百般阻撓淮軍接近天京城。

所以,李鴻章根本不可能成為湘軍最後的救命稻草,相反卻很可能成為落井下石的黑手。所以,如果曾國藩選擇在金陵起兵造反,那麼他隻能選擇北上,然而北上是否是一條理想的光明大道呢?

或許是因為湘軍北上,南方各路軍隻能尾追其後,但是,湘軍內部當時的情況又是什麼樣的呢?

湘軍是否依然像當年那樣銳不可當呢?

現在湘軍大營之中,隻有曾國荃部和鮑超部五六萬湘軍聽從曾氏兄弟的調遣。

其餘各部,比如楊載福部,早已因為曾國荃包攬攻打天京,遭受排擠而離開了天京,其他各部的遭遇也跟楊載福部的遭遇差不多。所以,曾國藩很難保證這些人會對他沒有二心。

而且湘軍攻陷天京以後,由於軍紀渙散,各營士兵都搶劫了一筆不小的財富。

所以大家都難免知溫飽而思淫欲,都不想再繼續打仗。而且當初這些士兵之所以會參軍,也主要是為了拿點軍餉好過日子,現在大家都有錢了,試問誰還願意放著好端端的日子不過,要去拚命呢?

再說了,即使幫曾氏兄弟打下了天下,他們也不過是一幫曾氏兄弟的打手,跟現在有什麼區別,他們沒有必要為了曾氏兄弟的野心白白地搭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如果曾國藩揮軍北上,很有可能他們還沒有遇上什麼勁敵,自己的士兵們就先逃跑了大半,到時候清政府就可以很輕易地調回南方各地的軍隊,輕而易舉地收拾了曾氏兄弟。

權衡利弊之後,曾國藩清醒地認識到,還是老實本分一點才是長久之計。可是,現在金陵的金銀已經被瓜分,李秀成也早就到天王那裏報道去了,看來朝廷交給他們的任務是不可能完成的了,這可怎麼辦呢?

回過頭來想想,朝廷遲遲不敢向曾氏兄弟動手,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畏懼湘軍。如果曾國藩主動提出裁撤湘軍,那麼曾氏兄弟就對朝廷沒有多大威脅了,想必朝廷也不會太過於斤斤計較。更何況曾氏兄弟又幫朝廷平定了太平天國起義,總的來說也算可以將功抵過了吧,如果曾國藩這麼做,朝廷應該也無話可說。

看來,湘軍隻有裁撤這一條後路可走了。可是裁軍以後,朝廷萬一耍無賴,即不留湘軍,也容不得曾氏兄弟,怎麼辦?

這麼看來,就算是決定裁軍,曾國藩也是在拿自己的命在跟朝廷賭博。

曾國藩的賭注

然而,當初慈禧決定選擇湘軍這杆槍的時候,又何嚐不是在玩一場賭博呢?

隻不過在這場賭博中,她贏了,她不僅榨光了湘軍的最後一點兒剩餘價值,而且還最終贏得了曾國藩幕府的忠誠,一箭雙雕,高明!

看來,“無限風光在險峰”這句話的確很有道理,不冒風險,怎能贏得勝利呢?

不過這次冒險的人要換成了曾國藩,具有戲劇性的是,曾國藩不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他的潛意識是拒絕不穩定因素的。可是,他現在身處風口浪尖,別無選擇,他隻能賭一把,冒一次險。

隻不過曾國藩就是曾國藩,就連賭博都不忘了給自己的賭注上一道保險。

我們不妨先來一起看看曾國藩下的賭注:一,裁撤湘軍;二,停解軍餉;三,收斂羽翼。

很顯然這三道賭注都是圍繞著朝廷最擔心的三個方麵進行的,首先我們先來分析一下曾國藩的第一道賭注:裁撤湘軍。

湘軍一直以來都是朝廷的一塊心病,現在天下已定,湘軍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曾國藩主動提出讓湘軍從哪裏來回到哪裏去,正好符合朝廷的心意。

曾國藩這麼為朝廷著想,當然朝廷也不會不知趣地伸手去打笑臉人,相反,朝廷很可能會被曾國藩的誠懇感動,從而決定放過曾氏兄弟。如果這樣,那麼曾國藩這一賭就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勝算。

可是,話又說回來,湘軍對曾國藩來說的確很重要,可以說是他的命根子,所以曾國藩裁撤湘軍不會裁撤全部,而是部分。

無疑,被裁去的這部分湘軍必定是戰鬥力不強的軍隊。而事實正是如此,同治三年七月二十日,曾國藩上書朝廷,主動提出裁撤湘軍兩萬五千多人,僅留張詩日等一萬多人留守江寧,劉連捷、朱洪章等一萬人為遊擊部隊維護安徽南北各地治安。

而對於那些已經聽命於左宗棠的左係湘軍和已經調撥到江西聽命於沈葆楨的湘軍,曾國藩都沒有幹預。

實際上曾國荃的老湘軍“吉”字營隻裁撤了一萬多名湘軍,總體上可以說湘軍的精華部隊還是保留了下來,對於這一點朝廷和曾國藩都心知肚明。不過曾國藩既然已經主動提出裁撤湘軍了,朝廷也就沒有發難的借口了。朝廷隻是擔憂,湘軍這麼大規模裁軍,萬一被裁撤的士兵鬧起事來該怎麼辦呢?

的確,這也是個不小的問題,試想這些湖南人已經在外征戰十多年了,怎麼能說脫下軍裝就變成了農民了呢?這麼快的角色轉變換了誰都會有一段時間不適應,看來朝廷的擔憂也很必要。

可是,朝廷提出的抽出湘軍中的精華部隊補充到綠營軍的想法,是曾氏兄弟不能接受的。朝廷這麼做,不明擺著對曾氏兄弟不放心嗎?所以,曾國藩在回複朝廷的提議時表示,湘軍將士征戰多年,早已有了思鄉之情,所以,他們很樂意接受裁撤,而且湘軍大多都是沒什麼素質的農民,如果調入綠營,恐怕會影響大清軍隊的整體素質。

表麵上雙方都是在為大局考慮,而內心裏卻都在打著自己的一把小算盤,不過隻要大局能夠穩定,考慮一下私人利益也是可以原諒的,畢竟,大公無私隻是個理想!

好了閑話少說,言歸正傳。我們再來看一下曾國藩第二道賭注:停解軍餉。

很顯然,這第二道賭注不僅必要而且必須,既然曾國藩決定裁撤湘軍,那麼湘軍的糧餉也必然要隨之減少。如果不減,那麼曾國藩就會前功盡棄,最終落下一個貪得無厭的罵名。如果這樣,曾國藩無疑就給朝廷留下了一個向他發難的借口,曾國藩可沒那麼傻。

因此,曾國藩需要先發製人。同治三年七月二十九日,曾國藩上書朝廷奏請解除廣東稅務對湘軍的糧餉供給。同年十月二十二日,曾國藩又奏請朝廷將江西稅務對湘軍的供餉減半。同治四年五月二十四日,又奏請朝廷解除湖南稅務對湘軍的供給。

從以上曾國藩的連續上書中,我們不難發現,曾國藩是在不停地向朝廷示弱,同時也在拉攏各地官員,緩解同他們之間的同事關係。想當初為了糧餉,曾國藩不惜跟江西省省長沈葆楨鬧翻,現如今,曾國藩這麼做,其實全都是為了加強朝廷對他們曾氏兄弟的信任。他這麼做無疑是在告訴清政府,軍權我也不想要,金銀我更不在乎,我隻求能夠勤勤懇懇地為朝廷效命。

曾國藩這一舉措,確實讓朝廷吃驚不小,沒想到曾國藩會有這樣的氣魄,可是朝廷是要顏麵的,即使他們知道曾國藩已經不會走上反清的道路,但是為了完全馴服曾國藩這條蟒蛇,朝廷還是需要下點工夫的。

所以,曾國藩雖然什麼都不要了,但是朝廷依然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他。你曾國藩什麼都不要,那就說明你什麼都有了!既然你還有兵,那他們就要吃飯,既然你還有銀子,那就說明你們曾氏兄弟在天京浩劫中獲利不小!

然而,事實卻恰恰就被清政府給言中了,曾國藩這麼做其實是出於一種政治目的,因為當時,在朝野上下,各級官員都在議論、指責他們曾氏兄弟,居功自傲、貪婪成性,為了平息人們對自己的不滿,曾國藩隻能這麼做。

至於朝廷的批複,抽出廣東稅務的三成調撥給駐守安徽的湘軍,也被曾國藩婉言拒絕了。而湘軍的江西稅務雖然減掉了一辦,但是,曾國藩已經把鮑超和周寬世兩軍調撥給沈葆楨節製,也就是說,曾國藩讓這些人到沈葆楨那兒混飯吃去了。

所以,從比例上來說,湘軍從江西獲得的供給並沒有減少,曾國藩通過這一招不僅麻痹了朝廷,而且再一次在政治上籠絡了沈葆楨。而湖南軍餉已經成了燙手的山芋,曾國藩與其自己去拿,不如借他人之手來拿。

原來湖南稅務局—東征局,是從鹹豐十年開始收稅的。當時,設置稅務局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供給圍攻安慶的湘軍,由於當時糧餉緊缺,重複收稅,早就遭到了湖南士紳們的反對,當時曾國藩曾同湖南士紳約定,攻陷天京立即停止對湖南稅務的征收。而這時,天京已經攻陷一年了,曾國藩依然遲遲不肯停收稅務。

而一年以後,西北又爆發了回民起義,陝甘總督楊載福堅決要求將“東征厘”改為“西征厘”供給西征軍。

最後,經過多方討論得出了一個讓大家都滿意的解決辦法,改湖南“東征厘”

為“厘票”,接濟楊載福,至此,曾國藩才算擺平了湖南稅務供給的問題。

雖然,曾國藩主動提出削減湘軍糧餉供給,但是,從上述分析上我們就可以看出,他雖然向朝廷表示出了忠心,可這些都是麵子工程,實際上湘軍並沒有因此而損失多少餉銀。

不過無論怎麼說,朝廷算是對曾國藩放心了,可是他的弟弟曾國荃呢?

自從攻陷天京以後,曾國荃的“美名”一直都是朝中大臣們討論的焦點,而且大家專門為他取了一個雅號“老饕”(意思是貪得無厭的人),甚至有人上奏朝廷,應該嚴查曾國荃及湘軍對金陵的搶掠。

很顯然大家的矛頭都對準了曾國荃。為了保全曾國荃,同治三年八月二十七日,曾國藩上書朝廷說,曾國荃為了攻陷金陵,積勞成疾,請求朝廷允許他請假回老家養病。同時,曾國藩立馬修書一封,告誡曾國荃趕緊收拾鋪蓋卷回湖南老家避風。

曾國藩的這封上書,無疑就是曾國藩下的第三道注。這三道注分別消除了朝廷的三方麵的擔憂,朝廷放心了,曾氏兄弟也就平安了,而曾國藩辛苦10 多年組織起來的10 多萬湘軍,差不多也就解體了。

一支由農民組成的湘軍在為清政府掃清了太平天國起義的風塵以後,如流星一樣悄然落幕了,雖然他們不是一支完善的正規軍,但是他們的風采將永遠不會被曆史遺忘。

湘軍時代的結束

清朝末年一場浩大的天平天國起義讓曆史選擇了湘軍,他們匆匆地登上曆史的舞台,又匆匆地黯然收場。

湘軍的出現可以說是一個曆史時代的必然,它是清朝末年清軍腐敗,政府無軍可用的必然產物,隻是因為一個出生在湖南湘鄉的書生—曾國藩,讓曆史選擇了湖南,選擇了湘鄉,也選擇了湘軍。

然而,在當時,為了得到平定太平天國的殊榮,湘軍將士們付出了血的代價。

他們在血腥的廝殺中,最大限度地釋放著自己生命的能量,也在最大限度地展現著他們的精神力量,他們不畏艱險,視死如歸。

但是,出生貧農的他們也在戰爭中赤裸裸地展現出了人性的弱點:自私、貪婪、殘暴,或許這並不是他們的本意,但是,時代卻造就了他們這樣的本色。

湖南原本是一個窮鄉僻壤,再加上同治元年(1862 年)到同治十年(1871 年)這10 年間,湘鄉縣竟然10 年八災,還發生了3 年的饑荒。

作為一支非正規軍,清政府對湘軍的吃飯問題是不負直接責任的。可以說湘軍從練成的那一天起就是沒娘的孩子,他們既要為大清政權賣命,又要靠自己來填飽肚子。

在那樣一個男主外女主內的時代,男人無疑就是一家的頂梁柱,而且湘軍將士們常年在外征戰,根本顧不上關照家人。如果他們再拿不出銀子給家人,那麼留在家裏的女人和老人隻能等著活活餓死。

所以,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殘忍、貪婪都是一個特定曆史時代的產物,他們隻不過恰巧處在了這個時代罷了。

雖然,最終由於政治原因,湘軍不得不匆匆解散,但是,他們的精神卻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湖南人。

湘軍的出現,讓世人認識到了一直默默無聞的湖南人的精神力量。“ 吃得苦、霸得蠻、舍得死”的戰鬥風格和頑強意誌是湘軍戰勝太平軍的法寶,也是後來湖南人立足社會的精神支柱。

在曾國藩創立湘軍以後,湖南開始湧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從清朝末年鎮壓太平天國到倡導洋務運動,到戊戌變法、同盟會和革命黨的成立;從辛亥革命和二次革命,到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

沒有一支軍隊或是團隊可以少得了湘軍、少得了湖南人。甚至直到現在,社會還流傳著“無湘不成軍”的民諺。

很顯然,湘軍早已經成了湖南人的精神動力,有了這樣的精神支持,無論身在何處,做什麼工作,湖南人都能成為周圍人的楷模。於是,社會各行各業的各種部門都開始熱衷於招聘湖南人,並美名其曰地把這些出色的湖南人稱為“湘軍”,與之相應,文藝湘軍、足球湘軍、體育湘軍等一些關於湘軍的新名詞也開始在社會上流行起來了。

當然,湘軍也開創了中國私家軍隊的先河,從此中國曆史上開始出現了軍隊隻效忠將領,而不服從國家調遣的先例。同時也直接造成了清廷兵權最終落入北洋軍閥袁世凱的手中,也從某種意義上加速了清朝的滅亡。

總之,人無完人,同理也沒有哪一支軍隊是絕對有功無過的,曆史已經過去,時代不可能再給湘軍一次改過的機會,他們隻能在完成了他們的曆史使命以後,悄然謝幕。

湘軍在曆史上存在的時間是短暫的,但是湘軍對中國曆史和對湖南人的影響卻是深遠的。雖然由於曾國藩的裁撤,湘軍從此退出了曆史的舞台,但是湘軍的精神會永世長存,它不會因為時代的變遷和時間的推移而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