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權臣:皇帝的力場(2 / 3)

據《康熙朝實錄》記載,根度為貝勒尚善之子、費揚武之孫,康熙三十七年(1698)四月因“為人甚屬乖張,肆無忌憚”而被革去鎮國公爵位,關押在宗人府。

當年七月十五日,因外間有人要將索額圖救出的傳言,三皇子胤祉等奉命進入牢房查看,見索額圖與根度同禁一室,兩人脖手鐵鎖及腳絆並皆一層。胤祉等向索額圖傳話:“皇上以爾為能幹人,凡人無不諂媚於爾者,故執爾也。雖已羈押,人猶懼爾,何故?”索額圖跪泣曰:“奴才無言以對,皇父即誅奴才,亦不足塞己罪。但奴才現已老,倘蒙皇上矜憫,免奴才一死。”根度亦跪言:“奴才為該死的猴索額圖所牽連,監禁年餘,奴才有年逾七旬老母,奴才受此刑難堪,若蒙皇父矜念我七十餘歲老母,請免奴才一命。”

胤祉等對索額圖二人說:“索額圖爾頗有本領,時至今日,仍有人商議救爾出。再根度爾乃宗室,且諂媚索額圖,所以如此,今索額圖能救出爾乎?將爾等肮髒無恥之徒之言,斷不奏達。”

事後,胤祉等請將索額圖加九層鐵鎖,嚴加查巡。康熙接奏後,批示:既經爾等嚴查無他故,所奏知道了。

索額圖被拘禁的同時,其子及家中主要人等也都交由索額圖之弟心裕、法保拘禁,康熙還特別警告:“若別生事端,心裕、法保當族誅!”至於其他同黨,麻爾圖、額庫禮、溫代、邵甘、佟寶被嚴錮,阿米達以老貸之,其子孫在部院者均被罷官,與索額圖來往並藏有私信的江潢下刑部論死,其他偶有交結者皆不問。

陪伴康熙半生、權勢顯赫一時的索額圖,為何會突然遭受這一雷霆之擊?表麵上看,索額圖被拘禁是因為上年在德州侍太子疾時失儀所致,但從以上長篇上諭中可以看出,康熙對索額圖的不滿由來已久,已經是忍無可忍了。

索額圖“議論國事,結黨妄行”,這本是權臣慣有之事,康熙對此早已了然於胸;其扶持太子胤礽壯大勢力,雖係私心但也情有可原。但康熙不能容忍的是,索額圖竟然涉嫌暗助太子“潛謀大事”,而且到了“被爾牽連之人甚多,舉國俱不得安”“朕若不先發,爾必先之”的地步,這就性質嚴重了。

當然,由於事關太子,一些宮廷內幕的事不可對外宣說,康熙也沒有提出確鑿的證據。但“潛謀大事”這四個字,幾乎就是篡位的委婉之語。康熙四十七年(1708)九月廢太子前,康熙曾在大臣麵前宣布胤礽的“種種惡端”,其中即提道:

“從前索額圖助伊潛謀大事,朕悉知其情,將索額圖處死。今允礽欲為索額圖複仇,結成黨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鴆,明日遇害,晝夜戒慎不寧。將索額圖之子格爾芬、阿爾吉善及蘇爾特、哈什太、薩爾邦阿,俱立行正法。”如此一來,在索額圖死後,他的兩個兒子格爾芬、阿爾吉善及太子身邊的一幹人等也都被處死,這也算是索額圖事件的餘波了。

康熙四十七年(1708)十一月,康熙為了複立太子,其再次對眾臣表示:“一切暗中構煽悖亂行事,俱係索額圖父子。頃廢皇太子亦奏言,其向時悖亂,皆自伊等為之。”

為了複立太子,康熙不惜將一切過錯推到索額圖的頭上,但胤礽終究是爛泥扶不上牆。他本人的很多悖亂怪異之舉,很可能是間歇性精神病的症狀,無可挽救。最終,康熙不得不在康熙五十一年(1712)將胤礽再次廢黜,徹底終結了他的政治生命。

很大程度上說,傾注了自己半輩子心血撫養長大的太子,最終卻兩立兩廢,這無疑是康熙一生中最大的失敗,而追根溯源,他卻將罪過歸到了索額圖的身上。事後,康熙屢次在大臣們麵前不無激憤地表示:

“昔立允礽為皇太子時,索額圖懷私倡議,凡皇太子服禦諸物俱用黃色,所定一切儀注幾與朕相似,驕縱之漸,實由於此。索額圖誠本朝第一罪人也!”

“前允礽為皇太子時,一切禮儀皆索額圖所定,服用儀仗等物,踰越禮製,竟與朕所用相等。致二阿哥心性改移,行事悖亂,皆索額圖導之也。自二阿哥近侍人員以至內監,言及索額圖、常泰,無不切齒!”

遙想當年,索額圖以突襲的方式逮治鼇拜而被康熙譽為“本朝第一功臣”,其聲名何等顯赫榮耀。40多年後,索額圖又被康熙痛斥為“本朝第一罪人”,可謂切齒痛恨,幾欲食肉寢皮。這其中的落差與緣由,究竟是索額圖確實罪不可赦,還是康熙因為自己立儲失敗而卸責,甚至泄憤於索額圖,這個恐怕隻有康熙自己最清楚了。不管怎麼說,昔日的權臣索額圖最終是死了。在五月十九日被拘禁後,索額圖不久即在禁所去世。但他究竟怎麼死的,目前也存疑問。《清史稿》的說法很委婉,隻說“索額圖死於幽所”。但在《康熙朝實錄》中,康熙曾兩次提到,索額圖係被誅。

這似乎也說明,索額圖並非正常去世(如病死之類),而是賜死或迫令自殺之類。而據右宗人、輔國公齊克塔哈稱,索額圖當時係“餓禁”而死。一代權臣,落得這個下場,也是可悲可歎了。

2.明珠:半是才華半權謀

電視劇《康熙王朝》中,索相與明相的鬥法可謂其中的精彩篇章,而曆史上索額圖與明珠的權爭也著實引人入勝。據《嘯亭雜錄》中載,明珠的上位,據說還是因為索額圖的援引,其中雲:

“索相國額圖以椒房擅寵,明太傅珠時為侍郎,因交結索公,得以見知於仁廟。愛公謂索曰:‘吾視明公才智皆出君上,今雖因君見用而其誌殊有所畏懦,蓋忌公同事故也。他日齮齕公者,必明某也。’索不悟其言。其後,明太傅招引高江村、徐健庵輩,結為朋黨,索終為其所擠落職,抑鬱以終,果如愛公之料雲。”

這裏說的高江村、徐健庵,即前文提到的高士奇、徐乾學,而愛公為清初武勳王揚古利之孫愛星阿。後者曾任領侍衛內大臣,並在順治年間擔任定西將軍出征雲貴、緬甸。南明永曆皇帝朱由榔被擒,即此公之業績。不過,愛星阿在康熙三年(1664)即已去世,而此時索額圖與明珠均未顯赫,說他有如此遠見似乎有些言之過早了。與索額圖相比,明珠的出身雖然不低,但未免要黯然失色許多。明珠,姓納蘭氏(又作納喇氏、那拉氏),字端範,先祖為葉赫部首領。後來,葉赫部被努爾哈赤的建州女真吞並,其祖父金台吉戰敗自殺,其父尼雅哈投降後被授為佐領,屬滿洲正黃旗。

據傳,金台吉臨死前曾對天詛咒:“吾子孫雖存一女子,亦必覆滿洲!”葉赫那拉氏與愛新覺羅世代為仇的傳說由此衍生。而巧合的是,清朝覆亡前慈禧太後當政近半個世紀,而後者正好是葉赫那拉氏。當然,以上說法隻是傳說或附會,畢竟葉赫部與建州女真的矛盾在滿洲統一過程中不可避免,其間發生戰爭而引發殺戮也屬正常。

最終,葉赫部也像其他部落一樣融入整個滿洲,所謂愛新覺羅不重用葉赫部、不從葉赫部中選妃不過是無稽之談。畢竟,葉赫部是滿洲中的大族,葉赫那拉氏嬪妃在清宮並不罕見,如皇太極的生母孟古哲哲即來自葉赫部,而慈禧太後更是中外聞名。至於葉赫部子孫在清廷位居要職者同樣不乏其人,明珠即為其中一例。

明珠生於後金天聰九年(1635年,明崇禎八年),比索額圖年長一歲。他與索額圖一樣,也是從侍衛幹起,不久授為鑾儀衛治儀正,再遷為內務府郎中。康熙三年(1664),明珠被擢升為內務府總管,兩年後再升為弘文院學士。康熙六年(1667),明珠任纂修《清世祖實錄》副總裁,次年奉命視察長江、黃河、淮河水利工程,對治河有所建言。

康熙八年(1669),在擒拿鼇拜後,少年康熙開始執掌大權,時年16歲。是年,明珠35歲,索額圖34歲。盡管在這一事件中並沒有突出表現,但在清除原鼇拜勢力而引發的人事變動中,明珠也同樣利益均沾。他很快被授為刑部尚書,隨後改都察院左都禦史,充經筵講官,可謂一年三遷。三年後,明珠調任兵部尚書,仕途上春風得意。

如果隻是一般的部臣,倒也不值得大費筆墨,不過明珠可是個善於抓住機會的人。他之所以能獲得康熙的格外青睞並由此脫穎而出,這還得從撤“三藩”說起。

康熙十二年(1673),平南王尚可喜奏請返回遼東養老,同時懇請由其子尚之信襲封王爵並繼續鎮守廣東。讓三藩感到驚訝的是,康熙竟然抓住這次機會實行撤藩,給他們來了個措手不及。當然,在朝議中,眾臣對此也是議論紛紛,其中索額圖等人反對貿然撤藩,而擔任兵部尚書的明珠則與戶部尚書米思翰、刑部尚書莫洛等人堅決支持撤藩,此舉固然深獲聖心,但在廷議中隻是少數派而已。

不管怎麼說,明珠站在了康熙的一邊並為撤藩事宜盡心盡力。在此時期,他在朝廷中的地位上升也是不爭的事實。所謂“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後來吳三桂真的造反並一度占據南邊的半壁江山後,朝廷上有些人就不免驚慌失措了。這時,索額圖趁機在康熙麵前煽惑,其提出處死倡議撤藩的明珠等人以緩和吳三桂的進攻,但被康熙嚴加拒絕。

從曆史上說,漢景帝實行削藩政策,後來吳王劉濞等起兵造反,漢景帝聽信讒言誅殺提出《削藩策》的禦使大夫晁錯。但晁錯被殺後,七國之亂依舊是愈演愈烈。此等故事,很難相信索額圖會不清楚。而他在此時提出這一建議,無非是懷揣私心,公報私仇,欲置對手明珠於死地。從情理上說,清廷如誅殺明珠,無非是滅自己的氣勢,而長吳三桂之凶焰。在此殷鑒之下,康熙並未聽信索額圖的讒言,其事後也表示:“當時有請誅建議者,朕若從之,皆含冤泉壤矣!”

在之後八年中,明珠竭誠效力,為康熙贏得這場至關重要的平叛戰爭立下了汗馬功勞。他的地位因此也逐漸與索額圖看齊。康熙十四年(1675),明珠調任吏部尚書,兩年後又晉升武英殿大學士。從此,明珠與索額圖分庭抗禮,共理朝政,形成勢均力敵的局麵。

電視劇《康熙王朝》中,明珠的出場是通過結識伍次友,由此搭上了康熙這條線。之後,他在拉攏漢大臣如姚啟聖、李光地等人上用力頗深,這倒和曆史上的明珠頗為吻合。和索額圖自命皇親國戚的囂張氣焰相比,明珠的文化素養較高,為人聰明幹練、善解人意,又通滿、漢兩種語言,能言善辯。他被康熙親自選中擔任經筵日講官,每逢值講,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就像康熙在電視劇中說的:“明珠,我就喜歡聽你說話。”可見其口才是相當了得的。

更為難得的是,明珠在漢人官員麵前毫無滿洲親貴的架子,也從來不擺朝廷重臣的威風,而是遇人就噓寒問暖,十分善於籠絡人心。這一做派,在滿人官員中是罕有的一例。而正是靠著這一點,明珠才得以聚集了一眾漢臣,成為其在官場的羽翼。

康熙初年,由於清廷入關時日不長,官場上難免揚滿抑漢。尤其在中央衙署內,漢官極受壓抑,滿漢關係十分緊張。最初,清廷六部尚書均為滿員,直到順治五年(1648)才設漢尚書,由此形成滿漢雙尚書的獨特體製。不得不說的是,漢人尚書雖然也是正堂,但在多爾袞攝政時期大多沒有真正的實權,不過與滿尚書“相隨畫諾”而已。

順治皇帝親政後,雖然也有尊儒重漢的舉動,但大多流於表麵。等到康熙年後,索尼、鼇拜等四大臣輔政,漢人大臣的勢力再次遭到打擊。為了壓抑漢臣並削弱其在朝廷的地位,順治時設立的內閣及翰林院被撤銷,重新恢複皇太極時期的內三院舊製(內國史院、內秘書院、內弘文院)。與此同時,漢官的品級被降低,漢人言官被裁減,進士錄取名額也被減少。一時間,中央衙署的漢官比例降至四分之一,而且都不是什麼要職。結果,無論是輔政大臣議事還是各衙門奏事,但見滿臣堂上坐,漢臣幾乎蹤跡全無。

就此而言,電視劇《康熙王朝》講到康熙登基時,承辦大臣拒絕帝師魏承謨來主持大典,其理由是:魏承謨是個漢人,一個漢人大臣,在眾多滿大臣麵前吆三喝四,這成何體統?這一情節,還真不是沒有依據。

康熙親政後,揚滿抑漢的局麵有所改變。康熙九年(1670)八月,內三院被再次廢除,內閣與翰林院得以恢複。此外,清廷還規定,內閣大學士兼殿閣銜並兼尚書,內閣學士兼侍郎。至此,清代內閣製才得以最終確立。

應該說,康熙改變“尊滿抑漢”的政策,這與帝師的教導及南書房師友不無關係。再者,從權力構架上說,滿洲的所謂“祖宗家法”及王公議政對滿洲貴族大臣們有利,但皇帝的權力大受限製,甚至連立儲這等大事都不能自主。這種體製,在八旗開國打江山時能發揮積極作用。但入關日久,“馬上打天下”的那套東西,卻未必能用於治理一個穩定而廣闊的大國。因此,傳統漢人王朝的皇權專斷製度對於康熙更具吸引力。

而在漢大臣這邊,他們因為時時受到滿臣的壓製,當然也堅決反對滿洲家法,為漢人爭奪更多的權力與空間。在此情況下,不說康熙想要追求皇帝的絕對權威,就是要保持朝廷中滿漢大臣的平衡,學習漢製、提升漢大臣的地位也是十分必要的。

康熙親政後,其倚靠的兩大重臣,一是索額圖,一是明珠。大體而言,索額圖代表的是滿洲親貴,而明珠則反其道而行之,其主要以漢人大臣為後盾。從這個意義上說,兩大重臣之間的矛盾,既是兩大集團的對立,同時也是朝廷內外滿漢矛盾的真實體現。

對於朝政而言,滿漢大臣的失衡與矛盾激化當然不是什麼好事,而明珠正好成為康熙改變這一局麵的重要棋子與抓手。在這一過程中,明珠同樣善於揣摩康熙的心思,君臣合力下,朝政也開始轉向“尊滿用漢、崇儒重教”,一味壓抑漢官的政策得以扭轉。

以“平三藩”為例,當時吳三桂叛亂之所以能得到許多地方漢人官員的響應,這與清初歧視漢人官員的政策有著莫大的關係。而在變亂之時,正是明珠執掌兵部,其大膽建議起用趙良棟、張勇、王進寶等漢人將領,並大為提高漢人綠營兵的待遇,這對於平定“三藩之亂”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另外,在收複台灣問題上,明珠也有輔佐之功。當時,福建水師提督施琅奏請專斷之權,以便自行進剿。康熙征詢大臣意見時,很多大臣都認為此舉風險太大,弄不好施琅就投了台灣。但明珠站在了施琅的一邊,支持賦予其海戰專斷權。台灣收複後,又是明珠奏請將施琅封侯,鄭克塽、劉國軒等編入旗下,為台事善後做了妥善的安排。

此外,在經筵日講、南書房、開博學鴻儒科及修纂《明史》等事務上,明珠也都盡心盡力,積極奔走,為漢人大臣及有才之士廣開門路,以爭取更多的漢族士大夫與清廷合作。這一係列舉動,對於提高漢官地位、平衡滿漢關係、加強政治穩定無疑是大有幫助的。等到康熙中期以後,除了極少數士大夫仍拒絕合作外,其他士人大都承認了清廷的合法性,漢人入仕為官的人數也大為增加。

清朝初年,滿洲大臣多為軍事將領出身。他們以軍功為榮,而對於讀書學問並不是很在意。不過在明珠這邊,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作為漢人大臣的中心,明珠的相府一時成為名士儒林的詩酒文會之所。殊為難得的是,明珠自己的學問也相當高。他在任期間,曾以總編纂之職參與重修《清太祖實錄》《清太宗實錄》,並編纂太祖、太宗、世祖《三朝聖訓》。

此外,如《大清會典》《大清一統誌》《明史》及《政治典訓》《平定三逆方略》等重大文化工程中,明珠也在人員組織、體例協定等方麵多有貢獻。如此可見,明珠贏得漢人官員及士人的尊重與青睞,絕非偶然。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聞名遐邇、享譽至今的《納蘭詞》作者納蘭性德,他不是別人,正是明珠的長子。納蘭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其原名納蘭成德,後因避諱太子保成(胤礽乳名)而改名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的母親是英親王阿濟格之女。阿濟格是皇太極之弟、多爾袞之胞兄,他老人家在多爾袞死後企圖政變,後被順治賜死。不過,要是論輩分的話,康熙還得稱明珠一聲“堂姑父”,而納蘭性德,則與康熙算得上是表兄弟關係(納蘭性德比康熙小一歲)。

納蘭性德天縱奇才,稟賦異常,其自幼飽讀詩書,科舉上也是一帆風順。他17歲入國子監,18歲中舉人,21歲中進士(康熙十五年丙辰科二甲第七名,1676年),可謂少年得意,令人豔羨。其間,納蘭性德曾拜國子監祭酒徐元文、翰林院編修徐乾學兄弟為師,並在兩人的幫助下主持編纂了一部儒學彙編《通誌堂經解》,一時名動京城。

當然,和他的詞作相比,納蘭性德在儒學方麵的成就未免要黯然失色多了。22歲那年,納蘭性德的妻子盧氏(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因難產而死,後者悲痛之餘,將其諸多悼亡詞編選為《側帽集》,此為《納蘭詞》之發端。後來,納蘭性德又著《飲水詞》。後人在兩部詞集的基礎上增遺補缺,共349首,合為《納蘭詞》。據時人雲,“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可見,《納蘭詞》在當時即廣為傳唱,為文人騷客們廣泛認同。納蘭性德才華橫溢是不爭的事實,而尤其難得的是,他與父親明珠一樣喜歡交結漢人士大夫,尤其文壇名流,更是他的座上常客。據記載,納蘭性德待友真誠,仗義疏財,與其來往者“皆一時俊異,於世所稱落落難合者”。這些不肯落俗之人,多為江南布衣文人,如顧貞觀、嚴繩孫、朱彝尊、陳維崧、薑宸英等。

其中,顧貞觀與納蘭性德為營救好友吳兆騫所作的三首《金縷曲》,可謂清詞絕唱,其中的曲折故事更是在士人中傳唱一時。在明珠父子的援手下,遣戍寧古塔23年的吳兆騫最終獲得赦免,納蘭性德與明珠也因此受到士人的極大讚譽。

與江南士人不同的是,納蘭性德文武兼通,深受康熙皇帝賞識。同父親一樣,納蘭性德也是從三等侍衛做起,後來依次升為一等侍衛,並多次隨駕出巡,備受青睞。有人說,曹雪芹的《紅樓夢》說的就是明珠家事,其中主角就是納蘭性德。也有人說,納蘭性德早年鍾情於他的表妹,但後者被選秀入宮,這就是惠妃納喇氏。

當然,納喇氏並非納蘭性德的表妹而是堂妹,後者為康熙生下兩個兒子,一個是承慶(夭折),另一個就是皇長子胤褆。所以,納蘭性德如果真的與康熙有過三角戀愛的糾葛,那這個表妹恐怕得另有其人了。

花邊新聞暫且放下不提,這裏說一說納蘭性德的結局。正所謂天妒英才,納蘭性德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五月時即因病去世,時年30歲。有記載說,納蘭性德在與友人遊宴後偶染風寒,七日不汗而死。也有人說,這是因為納蘭性德扈從康熙東巡後,又受命考察雅克薩前線,由此染病回京而死。

而巧合的是,當雅克薩捷報至京時,正是納蘭性德的頭七。納蘭性德去世後,京師士人哀聲一片,無不痛惜。但頗為吊詭的是,贈哀辭者基本都是漢人,滿人幾無蹤跡。這一情景,如果是真的話,或許也體現了滿人同族對明珠父子偏好漢儒的不滿吧。

明珠的次子納蘭揆敘同樣才華橫溢。他雖然沒有大哥納蘭性德這樣的詩詞文才,不過在學問上卻頗有造詣。揆敘曾先後擔任翰林院侍讀、充日講起居注官,並做過翰林院掌院學士、禮部侍郎、工部侍郎、左都禦史等要職,一向為康熙所賞識重用。康熙五十六年(1717)揆敘去世後,諡號“文端”。

不過,由於揆敘在康熙末年“九王奪儲”風波中站在了八阿哥胤禩的一邊,雍正即位後,即將揆敘削官去諡,改鐫“不忠不孝陰險柔佞揆敘之墓”的碑文立於其墓前,作為死後的羞辱(四爺氣量太小)。

至於明珠第三子納蘭揆方,其名雖然不顯,但也是好讀書之人,據說於書無所不讀,乃至於廢寢忘食。納蘭揆方後娶和碩康親王傑書第八女為妻,但夫妻二人去世較早,其所遺二子在康熙安排下過繼給伯父揆敘,後來都做到侍郎之類的高官。

以上可知,明珠父子都是文化人,但《嘯亭雜錄》中卻記載了這樣一個反麵教材,說明珠夫人十分厲害,其中雲:“納蘭太傅明珠,康熙時煊赫一時。其夫人和舍裏氏與公起自微賤,甚相和睦。性妒忌,所使侍婢,不許與太傅交談。一日太傅偶言某婢眸子甚俊,次晨夫人命侍者捧盒置太傅前,即某婢雙目也。婢父某恨甚,伺太傅他出,夫人獨處房中時突入,以刃剚夫人腹,立斃。事聞,置奴於法,時謂奴殺宰相妻雲。”

這則傳聞,似不太可信,因為明珠夫人係英親王阿濟格之女,而非文中所說的“和舍裏氏”(赫舍裏氏)。明珠夫妻也談不上“起自微賤”,或許另有其人也很難說。不過,據曆史記載,英親王阿濟格為人彪悍,是個猛將卻缺乏政治智慧。他在弟弟多爾袞死後竟然想自己代為攝政,結果被幽禁賜死,為天下笑柄。或許,其女有父親的幾分風采,也很難說。

事實上,明珠娶英親王阿濟格之女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因為其完婚之年,正好是阿濟格被賜死之時,其嶽父這支雖然是皇族顯貴,但因為這事而被廢或被罪。與“罪家”結親的明珠,其早年仕途的平淡,或許與此有關。直到他任職內務府後,因為有了結交貴人的機會,這才開始飛黃騰達。

前文說到納蘭性德去世時竟無滿人來吊,這個或許有些誇張。事實上,明珠當政時不僅援引漢臣,他也同樣鼓勵滿人學習儒家經典,參加科舉考試,並啟用了一批滿洲文職官員。在此引導下,滿人學習漢語、研習儒學也漸漸成為風氣。明珠父子之外,其他如饒餘親王阿巴泰曾孫文昭辭爵讀書,後師從名士王士禎,不久即成績斐然,聲名鵲起。被康熙稱為“我朝大儒”的正白旗人阿什坦,其將《大學》《中庸》等書譯成滿文,這對儒學在滿人中的傳播意義匪淺。

電視劇《康熙王朝》中,孝莊太後曾教給康熙一句話,大意是:曆代皇帝,既怕權臣,又怕黨爭,但同時又離不開權臣,而且還得善於利用黨爭。在康熙前期,索額圖與明珠的較量正是這種情形。康熙十四年(1675)後,明珠的仕途開始進入快車道,其相繼出任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等職,由此與索額圖勢均力敵,共理朝政。康熙十九年(1680),索額圖因魏象樞的密告而失勢,明珠後來者居上,成為康熙身邊的第一紅人。這種局麵,一直延續到康熙二十七年(1688)。這段時間正好是“三藩之亂”後的恢複時期,明珠在其中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才能,為康熙朝逐步走向強盛做出了重大貢獻。

正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明珠也不例外。任何人,一旦權力加身,難免忘乎所以,不知輕重。而從另一方麵說,權大則責重,責重則必然要聚集一批人為他辦事,時間長了,難免結為一黨,謀取私利。如《清史稿》中的記載:

“明珠既擅政,簠簋不飭,貨賄山積。佛倫、餘國柱其黨也,援引致高位。……蔡毓榮、張汧皆明珠所薦引者也……與索額圖互植黨相傾軋。……明珠則務謙和,輕財好施,以招來新進,異己者以陰謀陷之,與徐乾學等相結。索額圖善事皇太子,而明珠反之,朝士有侍皇太子者,皆陰斥去。”

明珠為人謙和,輕財好施,有戰國時期孟嚐君之風,這固然是個人魅力所在。但他這樣做,也不是沒有自己的用心。一則,明珠結納佛倫、餘國柱、徐乾學等人,目的是鞏固自己的權勢,同索額圖一黨相爭。二則,索額圖是太子黨的後台,明珠則另有企圖,而這一點才是康熙最為擔心的。

電視劇《康熙王朝》中,明珠被設定為慧妃的哥哥、大阿哥胤褆的舅舅,其實不然。曆史上,慧妃即惠妃納蘭氏,她是郎中索爾和之女。從譜係親緣上說,索爾和是德爾格爾之子,明珠是尼雅哈之子,而德爾格爾與尼雅哈都是葉赫貝勒金台吉的兒子。由此可知,惠妃是明珠的堂侄女,明珠與大阿哥胤褆的關係同索額圖與胤礽的關係類似,但要更疏遠一些。畢竟,太子胤礽的母親赫舍裏氏是索額圖的嫡親侄女。

對於索額圖與明珠兩人的結黨與權爭,康熙同樣是看在眼裏,心知肚明。作為一國之君,康熙也明白,索額圖與明珠兩人都有能力,但也有毛病。很多事情缺了他們不行,但一味地傾軋爭鬥,同樣會影響朝政的安定團結。為此,康熙隻是在他們之間擺弄平衡,讓他們相互牽製,當一方勢力過大時,便會著手整頓,由此才會有兩人的此起彼伏、懲而複用。當然,對於這種“壓蹺蹺板”的平衡策略,有人認為實用可行,也有人認為並不高明,這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了。

如果僅僅是曆朝慣有的黨爭,康熙或許會睜隻眼閉隻眼。但他發現索額圖被打壓下去後,明珠一黨有形成“皇長子黨”的趨勢,並試圖用胤褆取代太子胤礽的地位。這就是康熙無法容忍的了。如此,明珠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曆史上,將明珠彈劾下台的並非電視劇中的李光地,而是禦史郭琇。不過,劇中明珠做壽時被公開彈劾的戲劇性場麵倒不是空穴來風,其來源是《清稗類鈔》中的一則記載:

“當明珠柄政時,行為專恣,朝野多側目。郭(琇)剛直性成,嚐於明珠壽日,臚舉其劣跡,列入彈章上之。旋複袖所草疏,乘車至明邸,踵門投刺,明以其素倔強,來謁不易,肅冠帶迎之。及入,長揖不拜,坐移時,故頻頻作引袖狀。明喜問曰:‘禦史公近來興致不淺,豈亦有壽詩見賜乎?’郭曰:‘否否。’探袖出視,乃一彈章。明取讀未畢,郭忽拍案而起曰:‘郭琇無禮,劾及故人,應受罰。’連引巨觥狂吸之,疾趨而出,座客大駭愕。未幾而廷訊明珠之旨下矣。”

劇中,康熙賜給明珠“亮輔良弼”四個字,那是將明珠比作三國諸葛亮與漢之張良,這個評價自是不低。而李光地或說郭琇則在明珠壽宴上公然彈劾,這種觸人家黴頭的做法是有些不甚妥當,太侮辱人了。當然,這或許是由野史編排出來的劇情,也不必太過較真。

曆史上郭琇對明珠的彈劾發生在康熙二十七年(1688),不管是出於正直正義,或者揣測上意,抑或根本就是康熙指使,但結果是一樣的,明珠由此被罷職,並一蹶不振。

在彈劾文中,郭琇明確指出:“明珠、國柱背公營私,閣中票擬皆出明珠指麾,輕重任意。國柱承其風旨,即有舛錯,同官莫敢駁正。聖明時有詰責,漫無省改。凡奉諭旨或稱善,明珠則曰‘由我力薦’;或稱不善,明珠則曰‘上意不喜,我從容挽救’;且任意附益,市恩立威,因而要結群心,挾取貨賄。日奏事畢,出中左門,滿、漢部院諸臣拱立以待,密語移時,上意罔不宣露。部院事稍有關係者,必請命而行。明珠廣結黨羽,滿洲則佛倫、格斯特及其族侄富拉塔、錫珠等,凡會議會推,力為把持;漢人則國柱為之囊橐,督撫藩臬員缺,國柱等展轉征賄,必滿欲而後止。”

被指為明珠同黨的餘國柱,曾任江寧巡撫、左副都禦史、戶部尚書等職,康熙二十六年(1687)時,餘國柱升為武英殿大學士,而這或許引起了政敵的極大嫉恨。至於佛倫,則為滿洲正白旗人,曾做過山東巡撫、川陝總督、禮部尚書等職。這兩人,是明珠一派的重要人物,郭琇的彈劾雖有誇張之處,但大體離事實不遠。

此外,郭琇還對明珠的人品、官品大加抨擊,其中雲:“明珠自知罪戾,對人柔顏甘語,百計款曲,而陰行鷙害,意毒謀險。最忌者言官,唯恐發其奸狀,考選科道,輒與訂約,章奏必使先聞。當佛倫為左都禦史,見禦史李興謙屢疏稱旨,吳震方頗有彈劾,即令借事排陷。明珠智術足以彌縫罪惡,又有國柱奸謀附和,負恩亂政。伏冀立加嚴譴。”

應該說,明珠擅權是人所皆知的事實,之前也有言官加以參劾,但最終都不了了之。參劾者反而被排擠陷害,不複敢言。郭琇這次上疏同樣是冒著巨大的危險,如其所言:“臣固知其黨羽實繁,睚眥必報”,“伏見皇上求治,辨別奸賢,正朝野肅清之會,竊思報效,不顧身家”。據李光地記載,郭琇奏疏呈入後,康熙曾問左右侍臣:“明珠如此,何無劾奏?”高士奇在一旁答道:“人孰不畏死?”

由此,康熙隨後令眾臣討論郭琇的奏疏,並在上諭中表示:“今在廷諸臣,自大學士以下,唯知互相結引,拘私傾陷。凡遇會議,一二倡率於前,眾附和於後,一意詭隨。廷議如此,國是何憑?”最終,明珠被罷大學士而仍以內大臣用,也算是給了他一個台階。

之後,康熙首次禦駕親征噶爾丹時,明珠也同索額圖等人一起參讚軍務,並同樣因為未能及時追擊噶爾丹而被連降四級留任。在後兩次親征中,明珠再次隨從大軍督運糧餉,並在大捷後恢複原級。然而,即便如此,明珠的權勢也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康熙四十三年(1704),因山東、河南等地發生災荒,明珠與大臣阿密達等奉命前去賑濟。四年後,明珠因病去世,年73歲。事後,皇三子胤祉奉康熙之命前往祭奠,也算是死後哀榮。

乾隆三十七年(1772)十月,國史館進呈《明珠列傳》時,乾隆對明珠評價如下:

“(明珠)身為大學士,柄用有年,乃竟不克自終,漸至植黨營私,市恩通賂,勢焰熏灼,物議沸騰。皇祖疊申誡諭,期得以恩禮保全,而明珠不知省改,致為郭琇參奏。複念其於平定三藩時,曾有讚理軍務微勞,不即暴示罪狀,然亦立予罷斥,並未嚐廢法姑容。後雖量為錄用,僅授內大臣之職,距其身歿二十餘年,不複再加委任。此實皇祖恩威並用,權衡纖毫不爽,迥非三代以後所可幾及。而確核明珠罪案,隻在徇利太深,結交太廣,不能恪守官箴。”

清廷覆亡後,《清史稿》中對明珠的一生功過也有一段評價,頗為公允,姑錄如下:

“康熙中,滿洲大臣以權位相尚者,惟索額圖、明珠,一時氣勢熏灼,然不能終保令名,卒以貪侈敗。索額圖以附皇太子得罪,禍延於後嗣。明珠與索額圖競權,不附皇太子,雖被彈事罷相,聖祖猶念其讚撤藩,力全之,以視索額圖,豈不幸哉?若國柱、佛倫,則權門之疏附矣。”

確實,同為顯赫一時的權臣,但明珠的結局與索額圖相比也算是善始善終了。

3.聲震天下:鐵麵禦史郭琇

康熙二十七年(1688),郭琇因參劾權臣明珠、餘國柱等人而名震天下,一時有“鐵麵禦史”之稱。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一壯舉的前後,郭琇其實還有兩道同樣知名的彈章,合起來就是所謂“三大疏”。

在彈劾明珠之前,郭琇上過一道《特參河臣疏》,其中指斥河道總督靳輔偏聽偏信於幕賓陳潢,以致靡費帑幣數百萬而河患如故,加之攘奪民田、妄稱屯墾等事,導致靳輔被罷職、戶部尚書佛倫被降職。

以事實論,靳輔本身是好官,同時也是有才能的官員,他被參劾落職實際是有些冤枉的。畢竟,治理黃河一向十分棘手,各種治河方案也是層出不窮,相互矛盾,是否能取得實效也得因時而定,有短期效果的未必有長效,有長效的未必能立刻顯現效果。加之用工浩繁、耗費巨大,河道總督這一官職既是肥缺,也容易引人非議。而就靳輔重用幕僚陳潢來說,後者雖是布衣,但對治黃確有見解,對靳輔幫助很大。

數年後,靳輔被再次啟用,康熙褒揚他說:“靳輔任總河,數年未曾衝決,漕運亦不誤。今不出四載,黃水又重新猖獗泛濫,朕實不愜!河務不得其人,必誤漕運。及輔未甚老而用之,亦得紓數年之慮。”由此可見,靳輔當年非但無罪,反而有功,其中是非功過,一目了然。

當然,靳輔在治河過程中,難免有靡費、擾民現象,郭琇參他也無不可。不過更重要的是,當時康熙認為靳輔等人投靠明珠一黨,處理他實際是給明珠等人敲警鍾。由此,郭琇大概也是因為看明白了康熙的心思而上了這道奏疏,結果靳輔做了替罪羊,而其親信幕僚陳潢也因此案含冤九泉。之後,同治年間修訂《即墨縣誌》時,郭琇的“三大疏”隻錄其二,《特參河臣疏》並未選載,這看來並非編者的疏漏,而且是有意遮諱之舉。

如果說《特參河臣疏》隻是對明珠黨的旁敲側擊,那郭琇隨後上的《特糾大臣疏》就是單刀直入了。最終,把持朝政十餘年的明珠被罷職,其餘黨,也曾是郭琇上司的餘國柱被逐回原籍。一時間,郭琇聲名大震,並被擢升為左都禦史。

讓人吃驚的是,郭琇隨後再鼓餘勇,他將參劾的對象指向了康熙的南書房近臣高士奇。而這次上疏,與前兩次僅僅相隔一年。在這道同樣知名的《特參近臣疏》中,郭琇毫不客氣地指出:

原任少詹事高士奇、左都禦史王鴻緒等植黨營私,招搖撞騙,表裏為奸;高士奇“出身微賤,皇上因其字學頗工,不拘資格,擢用翰林,令入南書房供奉”,高士奇不思回報,而“日思結納,諂附大臣,攬事招搖,以圖分肥,凡內外大小臣工,無不知有士奇之名”。試想,在南書房辦事者,前後豈止一人,而他人之聲名未顯,唯獨高士奇聲名顯赫至此?

郭琇進一步指出,高士奇因在大臣間“夤緣照管”而受饋至成千累萬,“即不屬黨援者,亦有常例,名之曰‘平安錢’。而人之肯為賄賂者,蓋士奇供奉日久,勢焰日張,人皆謂之門路真”。而高士奇亦忘乎所以,竟居之不疑,曰:“我之門路真。”可見高士奇奸貪壞法,全無顧忌。

之後,郭琇羅列了高士奇在各地各處的種種資財,並質問說:

“竊思以覓館糊口之窮儒,而今忽為數百萬之富翁,試問金從何來?非侵國帑,即削民膏。”總之,高士奇等“豺狼其性,蛇蠍其心,鬼蜮其形。畏勢者,既觀望而不敢言;趨奉者,更擁戴而不肯言。……仰祈皇上立賜罷譴,明正典刑,人心快甚,天下幸甚!”

與《特參河臣疏》所不同的是,郭琇在這道奏疏中所列的各種罪狀大多查有實據。這下就算是康熙也包庇不了,恩寵冠絕一時的高士奇最終被罷官解任,打回原籍。

看看,這個郭琇,連皇上身邊的人都不放過,可真是太厲害了。如果說,郭琇彈劾明珠還有康熙慫恿的成分,那麼他彈劾高士奇就顯然有違聖意,乃至於有碰死的嫌疑了。郭琇為何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這個“鐵麵禦史”,究竟是何許人也?

郭琇,字瑞甫,號華野,山東即墨人,其生於明朝崇禎十一年(崇德三年,1638年),後於康熙九年(1670)中進士,時年32歲,科場並不算特別出色。之後,由於丁憂等原因,郭琇直到康熙十八年(1679)才出來做官。此時他已41歲,是仕途上絕對的遲到者。

郭琇做的第一個官,是江蘇吳江縣令。吳江是江南富庶之區,在當時算是肥缺,但也不易做,因為那裏稅重吏滑,間有水患,如果治理不當,很容易引發紳怨民憤。據說,在郭琇臨行前,朋友彭孫通為他餞別賦詩,其中有“懸知父老深延企,竹馬爭迎郭細侯”之語。這裏說的“郭細侯”,即東漢名臣郭伋(字細侯),後者多處為官,政績極佳,因而所至縣邑,就連小兒都騎竹馬相迎。

郭琇上任當年,吳江暴雨不斷,湖水漲至丈餘。乘舟巡視一圈後,郭琇一麵開倉賑濟災民,一麵懇請暫緩征稅。水患過後,郭琇認為洪災屢發的原因是吳江水利年久失修,以致河道淤積狹窄,每逢暴雨,水漫過堤,沿岸皆成澤國。為此,郭琇在災民中招募河工,以工代賑,用以疏浚河道,整修濱湖田地。工程完工後,吳江水患情況大為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