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1》(4)(3 / 3)

馬立師這個洋人也煞是作怪,別人定礦立井都要經過嚴格的勘探儀器定位,還要反複論證,然後才能動用大型設備鑽探,他卻不然。他一不用測量儀器,二不用挖土取樣,隻是用眼睛一瞄,就可以劃定出礦井的位置。不分晝夜的轟隆隆之後,水開始順著鑽頭往外噴湧,眨眼就把周圍淹沒。做工人員都慌作一團,他卻一點不急,聲稱深度不夠,命令加大鑽探力度。就這樣周而複始,把好幾個山坡都搞成了麻子臉。張斯貴感覺出什麼地方不對勁,問他為何不用儀器定位,他振振有辭,說經驗豐富的大礦師眼睛比儀器還精確,還警告張斯貴不準壞他的事。

光緒二年(1876年),野心勃勃的盛宣懷終於可以甩開膀子大幹一場了。閏五月二十二日,一直密切關注湖北煤廠進展情況的李鴻章,通過中國駐日公使館的調查了解,派專人給盛宣懷送密函一封:“洋法成敗利鈍,全在用洋人之本領。馬立師在日本開礦未見功效,今觀其看山主意遊移,絕非煤師之上選。”李鴻章主張立即辭退馬立師,另覓懂行洋人來華。談完馬立師的事,李鴻章又寫道:“土法效速而利微,洋法效遲而利廣。方今中國欲圖自強,先求自富,自富之道以礦務為大宗,必求台灣、廣濟已成之局先開風氣,萬一中止,則中國利源漸被洋人占去,所關非細故也。”

李鴻章函中所提台灣,指的是基隆煤礦。基隆上馬比廣濟早,現在開采、運營都很正常,效益也非常好。

收到李鴻章的信後,盛宣懷馬上與李明墀會在一起,經過詳商,決定辭退馬立師,委托上海格致書院山長徐壽重新聘請明白此道的洋匠師過來。

收到解聘合同,馬立師找到盛宣懷大吵大鬧,暴跳如雷。

馬立師說:“鄙人遠渡重洋,遠離國家和親人,到這裏為你們效力,你們竟敢解聘我!我不同意!你們要包賠我的損失費!”

盛宣懷笑道:“馬立師,你先不要大喊大叫,本官問你,你從打到了這裏,為我們探明了幾座礦?你口口聲聲最會探礦,可你探明的煤礦,為何隻出水不出煤?你要能解釋清楚,本官就同意你繼續留在這裏。”

馬立師辯解道:“你們這裏隻有水沒有煤,鄙人如何能探出煤?如果換個地方,鄙人一定能探出煤!”

“好啊!”盛宣懷笑道:“本官現在就訂立合同,如果你換個地方當真能找到煤,一切照舊;如果仍然隻出水不出煤,所有探礦費用,全部由你承擔。你現在把保證金十萬元洋銀交上來,我們現在就訂合同。”

一聽這話,馬立師登時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呼呼喘起粗氣來。馬立師走後,盛宣懷讓人估算了一下馬立師入局以來所花掉的費用,竟然高達兩萬七千餘兩白銀。煤廠用如此巨大的代價,換來的卻是七口水井和二十幾眼枯井,所費人工尚未計算在內。盛宣懷為此遭到翁同爵好一頓申飭。

翁同爵親自給李鴻章和沈葆楨寫信,提出將盛宣懷撤任查辦並按章程包賠所有損失,由李明墀接任總辦一職。

李鴻章馬上回函,不同意煤廠創辦伊始便更換總辦。李鴻章在函中提出:“開礦采煤乃強國根本,必須倚重洋人方能得法”。又說:“洋人性本狡黠,唯利是圖,在事各員難免被其蒙騙,亦在意中。杏蓀聽信張斯貴一麵之言,而張斯貴與馬立師並不熟悉,往來函商,難免失察。想玉翁亦能體諒苦衷也。”

見李鴻章如此回護盛宣懷,而沈葆楨又不理睬此事,翁同爵隻得作罷。

盛宣懷總算逃過此劫,開始暗中思考解困辦法。煤礦運營至今,采出的煤質量劣而熱量底,不僅煉鋼煉鐵全不合用,連輪船亦不能用。一個二五眼的馬立師,給煤廠造成的損失太大了。

不久,徐壽從上海寄信過來,言明已給英、法、美等國朋友寫信,正在辦理為煤廠聘請礦務技師的事。徐壽在信中又特別談到馬立師,說他既不懂化學、數學,更不懂地學,僅是英國鄉間一名打水井的工人,根本不是什麼探礦的技師。張斯貴未作深入調查,誤聽誤信介紹此人入局,焉能不誤大事?——引見介紹者之失察罪,亦應深究。在信中,徐壽沒有給張斯貴說一句好話。

徐壽是何許人也?他如何對張斯貴的評價這麼低、這麼差呢?他有資格對張斯貴指手劃腳嗎?

徐壽,字雪村,是當時大清國出類拔萃的科學家。因對八股文有成見,於是放棄科舉之路,自學天文、曆法、算學。鴉片戰爭以後,他隻身來到洋商雲集的廣州,跟洋人學習洋話,後又專攻英語。幾年光景,不僅熟練口語,還能看懂英文書。鹹豐十一年(1861年),為戰爭需要,湘軍統帥曾國藩在安慶開設了以修理、研製槍械為主要內容的軍械所,他以“研精器數、博學多通”被聘入局,並受命研製機動輪船。為了造船需要,他先動手翻譯了外國出版的關於蒸汽機的專著《汽機發初》,又對進入大洋海麵的外國輪船進行實地觀察,終於在三年後研製出大清國首艘機動輪船——黃鵠號。後又被派到江南製造總局襄辦局務,在局內設立了翻譯館,不僅請到了偉烈亞力、傅蘭雅等世界著名的學者,還召集了華蘅芳、季鳳蒼、王德鈞、趙元益等國內學者、專家共辦此事。幾年光景,便譯出了幾百種科技書籍。為了專心譯書,他辭退江南製造總局襄辦職務,趕到上海開辦格致書院。這期間,各省督撫都高薪聘請他到自己身邊主持探礦、冶金等事務,均遭回絕。他的名聲於是更大,遠播海外,導致凡來中國的學者都去拜訪他。他在國外的許多朋友,都是通過這種方式認識的。盛宣懷出任煤廠總辦後,曾經也打過徐壽的主意,可惜沒有成功。但每有疑難,盛宣懷還是去信向他請教。徐壽這人也煞是作怪,他知道的每問必答;他生疏的,信也沒有一個。這就是徐壽的學者脾氣,無人能強他。

有了徐壽的明確答複,盛宣懷內心異常高興。他已經在馬立師的身上栽過一次跟頭,就不能允許悲劇第二次發生。

六月初八日,上授李鴻章為全權大臣,趕往煙台與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會商“馬嘉理被戕”一案。二十天後,李鴻章自天津啟程赴煙,黃彭年、許鈐身、薛福成隨行。七月二十日,奉李鴻章命,盛宣懷與朱其詔一起,由上海乘招商局輪船趕往煙台,參與滇案談判。八月初旬,經過極其艱難的談判,李鴻章代表大清國與威妥瑪簽訂了《中英煙台條約》。條約共分三大部分十六款,並附有《另議專條》。主要內容為:1.許英國派員到雲南調查,為商訂雲南和緬甸之間的邊界及通商章程做準備;2.英國可以派人前往甘肅、青海一帶,或由四川等地進入西藏,轉赴印度,或由印度與西藏交界地方派員前往;3.增開湖北宜昌、安徽蕪湖、浙江、溫州、廣東北海四處為通商口岸;4.在通商口岸和內地各省,凡有關英國人生命財產的案件,英國使館有權派員前往該處觀審;5.租界內的外國商品免征厘金;6.外國商品運往內地,不論中外商人都隻納子口稅,全免各項內地稅;7.清政府在各地張貼有關滇案發生、處理的文告,並派欽差大臣前往英國表示惋惜。因條約中有增開口岸一項,這讓盛宣懷敏銳地意識到英國這麼做的本意,是想進一步奪我海運厚利。條約簽訂的當日晚,盛宣懷便迫不及待地求見李鴻章。

一見麵,盛宣懷開言便道:“中堂大人,職道適才又把條約看了看。其他都不甚打緊,唯增加口岸一項,好像是威妥瑪的著重點。職道想,威妥瑪咬住這條不放,無非是想擴大英商海運的利益。”

李鴻章點了點頭:“杏蓀,你坐下說。”

盛宣懷坐下:“中堂容稟,自我招商局成立以來,洋船在我海麵所獲利益越來越小;尤其是將旗昌吞並後,洋人更是把招商局視為眼中釘、肉中剌。職道預料,英人增開口岸後,英商肯定會擴大運貨能力。當此情形之下,我若不采取應對措施,招商局肯定力不能支,說不定將有滅頂之災降臨。形勢岌岌可危,招商局不能不預為籌劃啊!”

李鴻章深思了一下:“杏蓀,你是怎麼想的?說說看。”

盛宣懷答:“中堂容稟,職道以為,招商局現在正與太古、怡和拚力,鹿死誰手尚不得知。如果英商此時再添船擴大運營,招商局肯定力不能支。職道竊以為,英商既然要擴大航運利益,莫不如我先下手為強,把早就想買的‘保大’、‘豐順’、‘江寬’、‘江永’四艘輪船買到手。搶占碼頭,多攬客貨,擴大竟爭力,使招商局立於不敗之地。中堂以為如何?”

李鴻章撚須沉吟,許久才道:“你說的這些老夫不是沒想過。當初議買‘保大’、‘豐順’、‘江寬’、‘江永’四艘輪船時,你心裏比誰都清楚,四艘船需要六十萬兩白銀啊!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又千難萬難。咳!這次馬嘉理被戕案,我大清又賠給馬嘉理家人二十萬撫恤銀。一想到這些,老夫就心痛啊!杏蓀哪,滇案雖結,威妥瑪還在糾纏上海鐵路事,讓我們拿出切實辦法。老夫準備派你和朱雲甫二人,會同上海道馮焌光一起,與威妥瑪的人商辦此事。英國在上海修建的這條鐵路,沒想到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盛宣懷本以為滇案辦結,他就能回返廣濟,哪知道李鴻章又給他加派了新任務。有心辭掉這份差事,但轉念一想,說不定李鴻章是在進一步考察自己的辦事能力,便忙答道:“職道感謝中堂信任。但買船的事,中堂到底是怎樣一個打算呢?”

李鴻章歎口氣:“先可急事辦吧。”

下來後,盛宣懷越想買船的事越覺著應該速辦,真等英國商人把船開進來,就算想辦也晚了。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盛宣懷忽然披衣下床,命人鋪紙研墨,連夜給李鴻章寫了一篇稟文,大膽向李鴻章提出:“籲乞憲台,俯念添置輪船實為推廣起見,不拘何項公款,先行挪發五六十萬兩給領,仍照天津煉餉七厘繳息或照江浙公款八厘繳息。”

盛宣懷這麼做,就是想告訴李鴻章,他盛宣懷不僅能做煤廠總辦,還能做招商局總辦,他比現在掛名的總辦唐廷樞和名為會辦實為總辦的徐潤都強!他才是真正能為國家和李鴻章本人分解憂愁的人。

第二天,盛宣懷把《上李鴻章中堂稟》遞到李鴻章手上,然後便同著朱其昂一起,帶著隨員、翻譯等,離開煙台,乘船駛向上海。

是年底,盛宣懷,朱其昂會同上海道馮焌光一起,經過與威妥瑪派來的談判代表梅輝立反複談判,終於用二十八萬五千兩白銀將英國在上海建造的這段鐵路連同火車一並收購,並按著朝廷的旨意,將列車沉入黃浦江中,鐵路則全部拆毀。上海民眾歡呼雀躍,甚感揚眉吐氣。在辦結上海鐵路案的同時,盛宣懷收到張斯貴的來函,言明在“湖北施南、宜昌兩座山中,發現大量新礦石,經過化驗,證明是銅、鉛二礦石”。盡管馬立師一事對張斯貴的打擊也頗大,但張斯貴很快調整心態,繼續在湖北探察礦務。他正在爭取用最短的時間,把馬立師給盛宣懷造成的損失彌補回來。

盛宣懷接信大喜,馬上便給李鴻章上了一個“試辦湖北銅、鉛礦”的條陳。條陳共列出開銅、鉛礦的四條辦法:1.礦丁宜用本地居民,以便宜於遣散也;2.熔煉宜用本地爐匠,以絕私煉之弊也;3.開采宜先招商試辦以察地利之效也;4.采取宜從逐漸擴充,以期廣收利源也。盛宣懷恨不能把大清國創辦的各種實業全部攬到自己頭上,可謂野心勃勃,胃口極大。其實是想早一天把煤廠的損失撈回來,免得傾家蕩產,和家人、族人不好交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盛宣懷也難免俗。

李鴻章接到條陳,既未馬上回函,也未照準。

已回到湖北廣濟煤廠的盛宣懷猜不透李鴻章的想法,隻好給李鴻章的弟弟李鶴章去信一封,懇求鶴章密請即將回任的湖廣總督李瀚章準撥湖北開采煤鐵總資本,用來開采施南、宜昌銅礦,堅稱“利源滾滾”。

盛宣懷在信中這樣寫道:“推廣采銅,以興鼓鑄。自知如此好事,必有議其後者。然今日之礦務,猶三年之船局,上下搖惑,毀謗隨之,皆吾輩所應生受,並非意外事。”

或許是李瀚章收到李鶴章的信後心有所動,或是其他原因,總歸,李鴻章給盛宣懷回信了。

原來,李鴻章對開銅礦一事是同意的,但鑒於馬立師的前車,卻不同意現在就著手此事,因為還沒有請到好匠師。

李鴻章在信裏很直白地申明自己的觀點:“應俟洋師到日,遍察礦苗,擇要開采”。

試問,盛宣懷讓徐壽代請的洋礦師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來呢?徐壽本是一個書呆子,一心翻譯洋書,他是不是把這事給忘了?

盛宣懷急得抓耳撓腮,隻得又給徐壽寫了一封快信,派專人送往上海。

兩個月後,徐壽終於回信了。他告訴盛宣懷,已轉請總稅務司英國人赫德幫忙辦理這件事,估計近幾日就能有明確的消息。

盛宣懷未及把信看完已然氣得渾身亂抖:“你怎麼現在才放屁呀,早知如此,我何必去找你徐雪村啊,我盛宣懷直接去找赫德不更直接嗎?”

盛宣懷轉念又一想:“雪村這些年一心隻譯洋人書,他的腦子分明是用壞了!——怪不得他!怪不得他啊!”

盛宣懷在廣濟大罵徐壽迂腐誤大事,豈知此時的李鴻章,為了能讓盛宣懷從大清國成千上萬的候補道中脫穎而出,正坐在天津北洋大臣公署,字斟句酌地構思著向朝廷推薦他的一個片子:盛宣懷引見片。

按大清官製,有突出政績或學識超群的官員在被提拔、重用前,都要經過引見這一關。京官由各部院尚書直接向朝廷推薦,外省官員則由督、撫推薦。說穿了,就是讓朝廷認識一下有突出政績的官員本人。

為了能讓朝廷格外重視盛宣懷,李鴻章在講述完盛宣懷會辦輪船招商局、總辦湖北煤廠的經過後,又特別強調這樣一句話:“臣查盛宣懷心地忠實,才識宏通,於中外交涉機宜能見其大,其所經辦各事,皆國家富強要政,心精力果,措置裕如,加以曆練,必能幹濟時艱,惟事體關係重大,自應需之歲月,功效始著。”

由此可以看出,閱人無數權傾朝野的李鴻章,對盛宣懷不僅評價很高,而且寄予厚望。

為了防止盛宣懷被朝廷留做京官,李鴻章在舉薦的結尾處,特別加了這樣一句:“此次引見到省後,仍擬飭令回局,悉心經理,藉資指臂之助。”

盛宣懷引見片寫好後,李鴻章讀了讀,感覺該說的話都說了,盛宣懷本人的成績也都凸現出來了,這才連同一篇奏折,一同拜往京師。

當時的光緒皇帝年僅六歲,還是懵懂的孩提時期,自然不能理政,替他理政的是慈禧皇太後。

在說光緒帝以前,我們必須先要介紹一下這位慈禧皇太後。

慈禧皇太後又稱西太後、那拉太後,滿洲正黃旗人(一說鑲藍旗人),葉赫那拉氏。父惠徵,做過安徽徽寧池廣太道,慈禧太後於鹹豐二年(1852年)被選入宮,初封蘭貴人。三年後懷上龍珠,轉年即為鹹豐生下一子,取名載淳。母以子貴,登時加封懿妃;次年,又進懿貴妃。鹹豐本是個薄命天子,生得瘦小枯幹不說,還常年腹瀉拉稀。他登基伊始,大清國便開始不太平。先是洪秀全在廣西舉旗造反,接著便是洋人武力逼簽不平等條約,鹹豐的案頭整日有一大堆公文、奏折需要處理。既識滿文又通漢話、漢文的慈禧太後進宮不久,便開始幫著鹹豐料理案牘上的事。後見她實在見識過人,鹹豐每有難決之事,都與她商量。尤其趕上鹹豐腹痛拉稀的時候,她不僅代批奏折,還替鹹豐處理軍國大事。鹹豐在承德死後,遺命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肅順等讚襄政務王大臣,輔佐幼君,操攝政大權。處理軍國大事已經上癮的慈禧太後不甘寂寞,不久便夥同在京城主事的恭親王奕,在英國公使卜魯斯等外國勢力的支持下發動了宮廷政變。一時間,誅殺肅順,賜死載垣、端華,革職或流放其他讚襄政務大臣,改元同治。她與皇太後慈安一道實行兩宮太後垂簾聽政,實際權柄盡操在她一人之手。從鹹豐死後算起,直到光緒元年,整整十五年的時間,大清國名義上是恭親王主政,兩宮太後聽政,其實乾綱全由慈禧太後一人獨斷。就是現在,同治帝已死,光緒帝繼位,國事也仍由她一人說了算。因為同治帝死時無後,是她做主把她的妹夫醇親王年僅五歲的兒子載湉抱進了宮,過繼給了鹹豐。這樣一來,載湉繼承大統,她仍是皇太後。清朝祖製,隻有皇太後可以聽政,太皇太後必須遠離朝政。為了能繼續把持朝政,慈禧可謂煞費苦心。但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這個女人的確非同一般。誰敢小覷她,誰大概身首異處的日子就不遠了。

光緒皇帝

第六節和洋人訂合同不敢大意

李鴻章到滄州視察防務,約盛宣懷到滄州稟報公事,順便進京驗看部照。

當又黑又瘦一臉風霜的盛宣懷站到李鴻章麵前時,李鴻章當時正與薛福成坐著喝茶談話,一見盛宣懷,竟然一愣,順嘴說出一句:“杏蓀,你怎麼變成了這般模樣?快坐下喝口水。”

盛宣懷禮過,在旁邊一張閑椅子上坐下,說:“那個混蛋透頂的馬立師,可是把我們坑得不輕!他漫山遍野挖山找煤,把廣濟一帶的大山搞得跟個麻子臉似的。最可氣的是他走後,他挖過的地方竟然沒有一處不冒水。所幸堆煤棧房建在高處,否則後果更不堪設想。職道整日帶人添堵漏洞,一個囫圇覺都沒睡過。這個狗娘養的,你找不到煤礦,不該漫山打井啊!”

薛福成笑道:“杏蓀,堵漏的人手夠不夠?要不要我再替你找幾個人過去?——你是從上海來,還是從廣濟來?”

盛宣懷歎口氣:“我是從金陵來。”

李鴻章忽然歎口氣:“萬事開頭難哪!杏蓀哪,聽赫德說,他替我們新聘的探礦師已經從英國登船起程。赫德請的這個人叫郭師敦,專門學過礦務,是個行家裏手。他到後,相信局麵會有所改觀。上日景星來見我,談起買並旗昌船產的事,認為對我們大有益處。我們現在隻收購了旗昌部分產業,景星認為全部收購的時機到了。杏蓀,這件事,你是怎麼看的?”

盛宣懷想了想答:“職道以為,現在全部購並旗昌好像為時過早。中堂試想,洋人素來重利,旗昌隻有在虧損的情況下才肯轉手。我們把他們全部吞並後,能不能扭轉局麵?——旗昌的包袱挺重啊!”

李鴻章喝口水說:“我已著景星暗中派人打探消息。不過話說過來,江麵少一艘洋船,我便多一分利益。杏蓀哪,你從京裏引見回來後,再和景星他們幾個詳議一下。老夫以為,此時全部購並旗昌的確有風險,但也是機會。”

盛宣懷猶豫著說道:“中堂容稟,廣濟煤局成立後,職道整日往來武昌、金陵、天津之間,上海已極少回去。招商局的事,職道當真無暇過問。”

李鴻章用眼睛望了望窗外,忽然一笑:“想不到你自打到廣濟後,竟然忙成這樣。這卻讓老夫沒有想到啊!好了,你們下去吧,老夫也累了。”

盛宣懷心吃一嚇,因為他自從與李鴻章接觸以來,還從沒見李鴻章發過這麼大的火。

因為依著他的本意,本想借這件事,明確一下自己在招商局模糊不清的位置,哪知李鴻章的一句話,反倒把自己置於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

下來後不久,薛福成請吃晚飯。盛宣懷在席間問薛福成:“庸盦,中堂最近沒什麼事吧?我怎麼看他老有些不對勁呢?”

薛福成知道盛宣懷想問什麼,不由一笑道:“杏蓀哪,老中堂能有什麼不對勁啊。就算有什麼不對勁,也不會是他老,該是我們啊。你已在他老身邊幾年了,他老最不待見什麼,你總該知道吧?”

盛宣懷愈發摸門不著:“庸盦,我們可都是中堂身邊的人。有什麼話,你就不能直說呀?你想憋死我呀?”

薛福成收起笑臉:“杏蓀,招商局成立至今,有虧有盈,但總體來看勢頭是好的。主持局務的隻有唐景星、你盛杏蓀、朱雲甫和徐雨之你們幾個。可你們幾個的心是不是都往一處想呢?唐景星向中堂陳說朱雲甫的許多不是,朱雲甫又反過來講了許多唐景星、徐雨之的不是。你呢,哪次給中堂寫信不發牢騷?一會兒說自己無權,一會兒又說唐、徐、朱無能。你自己怎麼樣呢?廣濟煤礦成立至今,我們賠了多少銀子?請馬立師入局,難道全是張斯貴一人之過,你就沒有責任?杏蓀哪,你可能還不知道,你此次進京驗看部照,中堂特別專片奏請你引見。在引見片中,中堂對你給了很高的評價。你還在伸手管他老要權,你是想讓中堂一腳把你踢開呀!”

一聞此言,盛宣懷大驚失色,他萬料不到,自己的心思,全在李鴻章的掌握之中。

盛宣懷對著薛福成連連致謝,口裏道:“是我讓中堂失望了,明日,我一定向他老當麵請罪。”

薛福成擺擺手:“你請什麼罪呀?他老又沒說你什麼。你呀,聽我一句勸,從京裏出來就回上海,會同唐景星、朱雲甫、徐雨之好好計議一下全部購並旗昌的事,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若講經商,我們都得跟唐景星、徐雨之和朱雲甫三個好好學學。”

兩人臨別,薛福成又道:“杏蓀,按理說,你是知道中堂過去的。想中堂早年,粵匪撲犯安徽,他老正在編修任上,奉旨隨工部侍郎呂賢基到安徽去督辦團練。到安徽不久,呂賢基便與安徽巡撫福濟、團練大臣周天爵鬧得不亦樂乎。大員之間傾軋,給了粵匪好多機會,貽誤了國家多少大事!幾年之後,他老終於離開安徽,來到先爵相曾中堂的身邊,這才一步一步熬成國家重臣。他老經常同我講,一個好官員,不僅能見容於同僚,還要見容於自己的政敵。一個人苦讀詩書幾十年,誰不想做大官、幹大事、掙大錢?官帽子再大壓不死人,銀錢成山不咬手。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盛宣懷在滄州隻耽擱了兩天便又趕到天津,在天津與剛剛回任的天津道丁壽昌見過麵後,便坐車趕往京城。

盛宣懷走一路思考一路,腦海中反複回蕩著薛福成講過的話。是啊,人生在世,誰不想當大官、發大財呀?可大官大財,是想當就能當、想發就能發的嗎?一步一個腳窩地向前邁進,小官慢慢就成大官了;一兩銀子一兩銀子的積攢,銀錢漸漸就堆積成山了。

顯然,自己在無意當中,犯了一個不該犯的心急的錯誤。想到此,盛宣懷驚出了一頭冷汗。

與盛宣懷相比,薛福成與李鴻章的關係更近一層。李鴻章對盛宣懷不好講出口的話,大多從薛福成的口中說出。

盛宣懷把京裏要辦的事逐一辦理妥帖。依著順序,首先是赴部驗看,然後又是等待引見,之後便出都直接返回上海。因為在京期間,他接到總稅務司赫德一封私函,言稱代聘之礦師郭師敦者,已與大清國駐倫敦稅務司,也是他的助手金登幹草簽了一個聘用合同。郭礦師已會同自己的助手並機器匠人等,乘船離國赴滬。盛宣懷把京裏的事辦完,郭師敦一行大概也到上海了。

盛宣懷急著趕回上海,一是要見見郭師敦本人,二是要與郭再簽一個補充合同。因為有馬立師的前車,此次聘用郭師敦,盛宣懷不能不格外小心。他賠不起呀!

盛宣懷一見之下馬上急出一身冷汗。引見的當日,便推掉所有應酬,連日出京赴津,由津登輪船趕往上海。下得船來,盛宣懷飯也顧不上吃,茶也未曾喝一口,馬上傳人請郭師敦到行館見麵。

郭師敦倒很懂大清國的禮節,一見盛宣懷的麵,又是施禮又是作揖,還口稱卑職,仿佛已在大清國做了許久的官。

盛宣懷笑著接過補充條款,見上麵用中英兩國文字寫道:“再訂者:照合同第十二款,‘該礦師如有飭派公事,離開任所,則所有一切盤費應準照數開銷,其在外時,食物除飲酒外,或代為預備,或折算錢文均可’,惟因兩不方便,故現重添一款,注明原合同後,以備杳核,今議之西曆一千八百七十年九月初一日,即中曆光緒三年七月二十四日起,該礦師郭師敦議給每月英洋七十元,副手洋匠兩位,派克、譚克各給英洋四十元,以為津貼夥食、床鋪、碗盞,平時服藥,除受迫需延醫開方購藥外,其餘雜費一應在內,俟進屋久居之日為始,即行停止。”

郭師敦已在條款下方具了名,隻等盛宣懷具名後,便可生效。

盛宣懷想了想,命人研墨進來,也提筆具了名。

郭師敦見盛宣懷辦事利落,作派也和大清國的其他官員大不相同,登時喜得眉開眼笑,連連拍著胸脯向盛宣懷下保證:一定替大清國找到好礦井,否則便是狗娘養的。盛宣懷讓洋人騙怕了,已經不敢再相信他們打的保證,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但招商局全部購並旗昌的事進行得並不順利,主要還是因為要價過高,加之旗昌開辦航運比較早,公司裏破船太多,想借機敲詐之因素。盡管這樣,唐廷樞、徐潤二人經過考察,還是傾向於全部收購。但盛宣懷仍主張部分收購,認為全部收購弊大於利,招商局包袱太重,不利於發展。朱其昂、朱其詔兄弟的態度始終不明朗。

見久議不決,分歧越來越大,李鴻章又不給予明確指示,盛宣懷隻好回蘇州住了幾天。一連串的奔波、勞頓,盛宣懷確實感到累了,他決定好好在家裏休養幾天,陪陪父親。但林欲靜而風不止,他到家第三天,一個人便從上海坐船趕來見他。此人姓徐名文達,字才敏,本是上海的一名幫閑小癟三,後來也不知靠了什麼關係,竟然被介紹到旗昌去當水手。因會說幾句洋話,被提拔成翻譯。剪了辮子,梳了個大洋頭,還穿了一身西國服裝,整日在碼頭給旗昌拉生意,漸漸便發達了。招商局成立後,他見旗昌生意越來越清淡,有時連薪金都發不出來,便主動找到徐潤,提出為招商局攬貨分成。仗著人頭熟,倒還當真做成幾單生意。後來,他又為太古、怡和及其他洋行拉過生意。上海吃水飯的人都認識他。

徐文達是被盛星懷領進書屋的。

一見麵,徐文達先搶著見禮,跟著口裏便道出一句:“文達受朋友之托,往貴錢莊存了一筆銀子,順道來看望一下大人。”

徐文達顯然是怕盛宣懷怪罪,搶先把來意說明。

盛宣懷知道徐文達這種人是不好得罪的,忙讓座擺茶,口裏說著應酬的話。

徐文達卻不肯坐,口裏道:“大人是忙人,是不好叨擾的。朋友讓文達給您老轉呈一封書信,否則也不敢冒昧登門。”

說著話,徐文達順袖裏摸出一封信來,往桌上一放:“文達在上海還有幾單生意要做,就不在此聒噪了。”拱了拱手,抽身便走。

盛宣懷忙讓星懷代自己送客。

盛星懷出去後,盛宣懷拿過桌上的信封一看,見上麵隻寫著“盛觀察杏蓀大人親啟”幾個字。既無寄信人地址,也沒有具名,心下就一動。他把信拿出展開,哪知裏麵竟然夾著一張錢莊開具的存款憑條。

盛宣懷愈發奇怪,急忙看憑條上的印信,見是自家錢莊的,旁邊還有弟弟星懷的簽名。

盛宣懷把憑條放在一邊,開始看信,卻原來是徐文達寫給自己的。大意是說,盛宣懷雖僅是招商局會辦,但因得李鴻章信任,可謂一言九鼎;旗昌此次能否如期被招商局全部收購,全在盛之定奪。然後又說,按商界規律,若招商局全部收購旗昌成功,盛就得傭金五萬兩;銀兩已先期委任徐文達存入盛氏錢莊,可隨時支取。雲雲。

看完信,盛宣懷又拿過存款憑條看了看,見果然是五萬兩白銀。盛宣懷剛把信和憑條裝進信封裏,盛星懷偏巧進來。

“徐文達走了?”

“走了!”

“他去錢莊存銀子,是怎麼說的?”

“他能怎麼說?說是朋友的一筆閑銀子,放進錢莊想吃利息。還說我們盛家講信譽,給的利息高——大哥,你和這種人不是沒有來往嗎?”

“他還說什麼話沒有?”

盛星懷想了想道:“想起來了,他說旗昌即將被招商局全部收購。他等這件事辦完後,就到國外去發洋財,再也不回來了。”

盛宣懷默默地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