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1》(3)(3 / 3)

“馬嘉理案”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馬嘉理案”是發生在同治十三年未光緒元年初的一件涉洋大案。

話說同治十三年,英國為能在中國西南擴張勢力,陰謀修建從緬甸仰光通到雲南思茅地區的鐵路,並為此組建了一個由軍官柏朗率領的武裝探路隊。受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差遣,使館翻譯官馬嘉理前往迎接,並於年底進入雲南,很快與柏朗等人會合。馬嘉理引領探路隊在不知會地方官府的前提下,遽行入境,致使沿途百姓甚是恐慌。哪知馬嘉理並不說明情況,還揚言要攻打騰越城,於是激怒周圍百姓,於一日傍晚被包圍在騰越城下。經過混戰,馬嘉理一命嗚呼,柏朗率領探路隊狂逃回緬甸。英國於是飭命駐華公使威妥瑪,抓住馬嘉理被戕一事大做文章,並幾次大鬧總理衙門。這件事從發生到現在,始終是總理衙門在與威妥瑪談,李鴻章並沒有介入。如果說李鴻章是因為這件事而把陽城開礦事向後推遲,盛宣懷認為太過牽強。李鴻章肯定是在辦其他重要的事情,甚或是李鴻章本人遇到了大麻煩。

一連幾天,盛宣懷在客棧裏茶飯無味,坐臥不安,很是進退兩難。

十天後,盛宣懷終於打定主意,決定離開武昌趕回漢口,再和江漢關道李明墀詳細商議一下。

命人收拾東西的時候,隨從領著史致謨大步闖了進來。

“好你個盛杏蓀,陽城山已經鬧翻了天,你還在這裏穩坐釣魚台!”一見盛宣懷,史致謨摸出一封書信遞給盛宣懷,“你快想個辦法吧。張太守手底下的人被當地百姓給打了,有兩台挖煤機還被村民搶走給砸了個稀巴爛!當地的鄉紳已經聯名上告到了縣裏。”

盛宣懷忙問:“李觀察可曾知道此事?”

史致謨喝口茶水道:“不到廣濟,我如何能來見你!杏蓀,你來武昌這麼久,到底拿沒拿到撫台的劄委?撫台那裏不點頭,你在陽城山開不成礦啊!”

盛宣懷快速展開張斯貴的信函,一讀之下,內心又是一驚。

張斯貴在函中告訴盛宣懷,他帶人到陽城以後,為了不破壞當地廬墓,特意選在一塊無墳的空地作礦區。豈料開動機器挖掘時,竟然從平地裏挖出了許多已經朽爛的棺木。他得到消息後急忙命人掩埋,但還是走漏了風聲,當晚就被從附近趕來的鄉民團團圍住,定要討個說法。兩名技師出麵與鄉民理論,一言不和,便被摁住打了個半死。幸虧當地縣衙知道了這事,知縣親自帶人趕了過來,否則定然鬧出人命。鄉民推舉的鄉紳連夜聯名寫了狀子呈給知縣,知縣不敢做主,連夜把狀紙轉呈給知府衙門。知府一見事關廬墓風水,登時大吃一驚,一刻不敢遲誤,便把狀紙快馬送呈李明墀定奪。史致謨是接到李明墀的快信後才趕到陽城山工地的。張斯貴已是六神無主,見到史致謨猶如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很快,李明墀同著知府及僚屬趕了過來,經過商量,決定打發史致謨飛赴武昌來見盛宣懷。

“杏蓀,翁撫台不出麵怕是不行了。”史致謨雙眉緊鎖,滿麵愁容,很是替盛宣懷著急。

盛宣懷習慣性地起身走了兩步:“幹翁,李觀察是什麼主意?——您先喝口水。”

史致謨倒也聽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李觀察說,他現在坐鎮廠區,估計眼下鄉民鬧不出大動靜。但時間一長,又討不到說法,鄉民肯定要打發人進省、進京,事情恐怕就不好轉圜了。”

盛宣懷深思了片刻,馬上傳隨從過來,吩咐:“這裏隻留一個,其他人全跟我去天津。你抓緊時間收拾東西,一會兒就搭船走。”又對史致謨道,“幹翁您還得返回陽城,告訴李觀察和張太守,我已去天津麵見傅相請示機宜,估計很快就能有辦法。”

史致謨戲謔道:“我史幹輔從打結識你盛杏蓀,就沒過一天安穩日子。您答應的那塊石料,至今也沒見還願。所幸是刻印用,要是用來蓋屋建房,估計現在不是凍死也得讓日頭曬死。”

盛宣懷一邊更衣一邊笑道:“我盛杏蓀最不敢得罪的便是朋友。‘藏寶齋’我已去過,他們說的那塊印料還沒抵滬。有消息,他們會派人知會我。您急什麼呢?老話講,好飯不怕晚,送您一塊爛料,您砌茅房不成?真是的!”

盛宣懷匆匆趕到天津,下船乘轎直趨北洋大臣公署。一見衙門前排列著許多綠、藍等各色轎子,不由心吃一驚,當即斷定是李鴻章本人出事了。

轎子落下,隨從扶出盛宣懷,與盛宣懷比較要好的一名候補道慌忙從門房走出來,一拉盛宣懷的衣袖道:“您老怎麼來了?”

盛宣懷小聲問:“衙門裏出了什麼事?”

候補道答:“傅相剛打保定過來,大家都來給他老請安,哪知聖旨到了。聽說是總理衙門與英國人談崩了。”

盛宣懷點了一下頭:“您忙吧,我到裏麵去看傅相。”

候補道卻拉著盛宣懷的衣袖不鬆手:“聽說您老被傅相派到湖北去開礦,想來一定缺幫手。老哥我已經半年沒有奉過差事了,您老能否在湖北賞我口飯吃?”

盛宣懷不經意地皺皺眉,邊走邊道:“您在門口等我,我見過傅相後我們再談如何?”

候補道忙鬆開手,討好地說:“有您老這句話,老哥就在門口等。”

盛宣懷走進衙門裏邊,先到官廳門口偷覷了一眼,見裏麵坐了一屋子人,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麼,便沒有進去,轉身向簽押房走去。

盛宣懷推開簽押房的門,見李鴻章正在同沈能虎談話,另有兩名海關道的官員站在旁邊,好像在請示什麼事。

盛宣懷先對著李鴻章行了大禮,又對著沈能虎和海關的官員點了點頭。

李鴻章笑了笑,轉頭對沈能虎和海關的人說:“就這樣吧,老夫和盛大人還有話說。”

一聽這話,沈能虎同著海關的人急忙施禮告退。

李鴻章向盛宣懷示意了一下:“杏蓀,你坐下說吧。湖北那裏還順利吧?”

盛宣懷坐下:“傅相容稟,湖北那裏出了點意外,職道不知如何辦理,隻好來麵見您老請示機宜。”

李鴻章一愣:“什麼事?你不妨直說。”

盛宣懷答:“張斯貴為了趕工期,在未經巡撫衙門同意的情況下破土築造廠房。他為了繞開墳地,特意選在一處平坦區域施工,哪知還是挖出了深埋地下的老墳和屍骨。當地鄉民知道後,不僅把廠區包圍,還打傷了兩名技工,動靜鬧得很大。江漢關道李明墀會同知府、知縣已經趕到了陽城礦區,還請出了當地名紳史致謨出麵說和此事。”

“哦!”李鴻章用手摸了摸胡子,“杏蓀,雲南發生的案子你聽說了吧?——英國駐京公使館的二等翻譯官馬嘉理,帶著他們的一個探路隊進入雲南,也不知怎麼就和當地百姓交了手。這個馬嘉理呢,竟然就被打死了!為這事,那個威妥瑪好幾次鬧進總理衙門大吵大鬧,還要讓雲南巡撫岑毓英為馬嘉理抵命!真是豈有此理!為了這件事,恭王幾次函商於我,我奏明聖上,除開岑毓英抵命一條外,其他可以議辦,以免釁端開啟。老夫在保定時還上過一折,請派薜煥赴滇查辦。薜煥做過南洋通商大臣,與英國較為熟悉,他正巧在四川原籍養病。但老夫剛剛接到聖旨,朝廷已決定命薜煥會同我大哥一同赴滇辦案。老夫接旨一直在犯愁,我大哥沒有與洋人打過交道,朝廷怎麼能派他赴滇呢!一旦鬧出事來可怎麼辦?外交無小事啊。”

盛宣懷一愣,急忙站起身問:“傅相,您老是說,朝廷要派湖廣製軍大人赴滇?您老知不知道,製軍大人赴滇後,朝廷派誰署理督篆?”

李鴻章歎口氣:“除了翁玉甫,還會派別人嗎?”

盛宣懷一屁股坐下:“完了!陽城山這煤是采不成了!”

見盛宣懷神情沮喪,李鴻章一笑道:“陽城山這煤能否采得成,關鍵要看那裏是否當真有煤!朝廷如果凡事都聽翁玉甫和翁叔平的,老夫能在這裏坐這麼安穩?杏蓀哪,你同老夫講實話,張斯貴的人在陽城出事後,翁玉甫是怎麼說的?”

盛宣懷答:“回傅相問話,職道行前,省裏還不知道陽城的事。”

李鴻章沉思了一下:“杏蓀,你走了一路,先回驛館歇息一下,明兒一早你再過來。你下去吧。”

盛宣懷退出簽押房,見走廊裏靜悄悄的,估計官廳的人已經散去了。

盛宣懷滿腹心事地走出衙門,同來的三名隨從接著,正要上轎,一人卻從門房裏快步跑出來,連連道:“您老和傅相談得還好嗎?”

盛宣懷抬頭一看,卻原來是那名候補道,不由笑道:“您老哥的轎子在哪裏?我請您老去館子吃大菜吧。”

候補道指著一頂藍呢轎子嘻嘻笑道:“還是以前那頂破轎,這次老哥做東吧。”

盛宣懷笑笑沒言語。兩頂轎子很快馳離轅門,向盛宣懷比較中意的一家西菜館行去。

這名候補道姓葉名思忠,籍隸湖北,已經五十多歲,與沈能虎、盛宣懷都有交往。但因做事心浮氣躁,並不得李鴻章歡心,倒是丁壽昌丁憂前常將一些差事賞給他做。丁壽昌回籍後,葉思忠的頭上再沒見過紅點子,急得他到處求爺爺告奶奶,人們因為都不待見他,竟沒有一個人出來幫他。他人口多,負擔重,一家人全靠他活著。現在已經半年沒有進項了,如果再熬下去,估計全家就得挨餓了。

吃飯的時候,盛宣懷問葉思忠:“老哥,聽傅相說,您老哥做事一貫顧頭不顧腚,您得改一改呀!”

葉思忠苦著臉說道:“杏蓀,我都這個年紀了,做起事來豈能無分寸?說起來,就是因為傅相四年前讓我去查辦一件案子,老哥因為誤聽了別人的話,沒有把事情辦好,傅相一直對我心有成見。杏蓀,我是真想到您老弟手底下討口飯吃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盛宣懷忽然問:“老哥,陽城山那一帶您熟不熟?”

葉思忠用手一拍大腿:“熟啊!我親姨父就是陽城山的人。杏蓀,您如何問起這話?”

盛宣懷道:“我隻是順嘴一問,您不要想太多。”

與葉思忠分手後,盛宣懷沒有回驛館,而是直接去找沈能虎。

丁壽昌丁憂,朱其昂因病尚未來天津履任,天津道現在暫由原津海關道孫士達署理。

天津地處要衝,天津道事務繁雜。盛宣懷推測,孫士達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李鴻章一定派沈能虎過去幫同料理公事。但沈能虎並未在天津道衙門,聽孫士達說,李鴻章把他打發進京了。至於辦何事,孫士達不知端的。

走出天津道衙門,盛宣懷感覺身子乏乏的,便不再去看望別人,直接回了客棧。

晚飯的時候,盛宣懷得到消息:胡雪岩到了天津。

盛宣懷吃一驚,不知這胡雪岩為何也來了天津?莫非這位見錢眼開的胡大官人,也想在開礦上撈一筆?盛宣懷未及飯罷便把一名隨從打發出去探聽消息,很快便得到確報。原來,為西征借款給胡雪岩牽線的那位英國麥加利洋行的買辦,也不知因為一樁什麼事情沒辦明白,被洋行給開除了。胡雪岩無奈之下隻好轉求英國東地銀公司,但東地銀卻信不過胡雪岩,堅持由江蘇巡撫衙門出麵作保事情才好商量。胡雪岩得到消息就去找丁日昌,可丁日昌卻說,為西征借款,江蘇可以作保,但需要直隸李傅相點頭才能辦。胡雪岩為了能盡快與東地銀公司達成借款協議,當日即包了一艘洋船來了天津。

盛宣懷問:“胡大人見到李傅相沒有?”

探聽消息的人答:“聽說已經見過傅相大人了,傅相好像已經同意了。”

盛宣懷猶豫了一下,又問:“你打沒打聽到,麥加利的那位康白度,為什麼被開除?這件事與胡大人有沒有關聯?”

“聽胡大人身邊的人說,胡大人這次一定要從麥加利借款,就是因為那位康白度私許給胡大人一份高利。好像是借款的實際利息是八厘,合同上寫的卻是二分二,胡大人自己攢了一分四!這件事也不知怎麼就讓英國人知道了,讓人把康白度暴打了一頓後給攢出了門!”

盛宣懷不由在心裏感歎一句:“胡雪岩這是瘋了!西征關乎新疆存亡,這種錢他也敢賺!這個人不扳倒,我大清的商人都得變壞!”

第六節手捧劄委,盛宣懷淚流滿麵

第二天早飯一過,盛宣懷乘轎直奔通商衙門,卻隻見到了沈能虎。

沈能虎對盛宣懷說:“傅相一早被總理衙門召進京城了,他老臨行留言,讓您到江寧去見沈製軍,說已給他發了快函。”

盛宣懷腦海一片空白。

見盛宣懷發呆,沈能虎接著說:“傅相由京城還要到開灤一趟,估計沒有十天半月回不來。盛大人,陽城山的亂子是不是鬧得很大?傅相對翁撫台很頭疼啊!”

“傅相還交代別的話沒有?”

“他老隻讓我轉告您,遇事多找沈製軍商量。還有,上海輪船招商局現在出現下滑趨勢,他老讓您兼顧一下。朱觀察病得很重啊!杏蓀,有句話我一直想對您說,您得給我想個辦法,不能讓我在傅相身邊窩一輩子呀。”

盛宣懷知道沈能虎想出去做事,便沉吟了一下:“你的事,你就是不說,我心裏邊有數。等陽城山開礦的事辦妥當,我想辦法讓傅相放你出去就是了。不過現在,丁觀察丁憂,朱觀察病重不能履任,傅相的身邊乏人哪。這個時候我就算張嘴,傅相豈肯放你出去?”

“我是說以後。”沈能虎小聲說。

盛宣懷點點頭。

盛宣懷當日乘船趕往江寧,不多幾日便見到了兩江總督沈葆楨。

“杏蓀,你今天就趕到武昌去見筱泉製軍和玉甫中丞。陽城山的事李中堂已經函告了我,我已分別給李製軍和翁中丞寫了信。現在我大清到處用煤,發現了就要及時開采,誰都無權阻攔。好說好商量怎麼都成,若無理取鬧,本部堂就參他!”

有了沈葆楨這話,盛宣懷滿心歡喜,盡管渾身勞乏,但也顧不得歇上一夜,從總督衙門出來就奔了碼頭,正巧有一舨洋輪往武昌送貨。經過和船主商量,盛宣懷一行上了船。

天氣正是農曆四月,江麵熱浪翻滾,一船的人都到甲板上乘涼。

盛宣懷起床,感覺全身癢癢的,像有小蟲子在爬。

盛宣懷命隨從拿過一條濕毛巾擦了擦臉,又忍不住解開內衣察看,這才發現起了一身的痱子。

盛宣懷內心叫苦,卻又無可奈何,隻能盼著早到武昌好叫郎中診治。

貨輪好不容易抵達武昌,盛宣懷匆忙下船,先打發人請郎中趕來敷了止癢藥,這才一邊安排客棧的事,一邊急匆匆來見翁同爵。

禮過,翁同爵慢慢地說道:“你來了,好。好。”這完這句話,翁同爵便開始滋滋地吸紙煙,又命人把一名候補知府傳進來談公事,生生把盛宣懷給晾在一邊。

盛宣懷見翁同爵對自己不理不睬,臉上很有些掛不住,隻好起身告辭。

翁同爵卻說道:“本部院忘了一句話沒有同你講,兩江沈製軍來了一封信,談了一下陽城山開礦的事。你盛觀察也知道,對這件事,因為事關當地廬墓風水,這裏的鄉民又不像上海開化,本部院是不主張辦的。可沈製軍卻說,開礦采煤煉鐵,是我大清眼下的急務。江南製造總局用煤缺鐵,全靠外購維持;福州船政局也是用煤大戶,無煤就得停工。沈製軍既然這樣說了,本部院自然也就不好說什麼了。但你老弟位在輪船招商局,對這裏的一切都不甚熟悉。你又不懂開礦,辦起事來肯定窒礙難行。經過反複思慮,本部院決定委托李觀察和史明府出麵辦理此事。張斯貴是開礦行家,自然缺他不得。老弟,本部院說的一番話,你能聽明白嗎?”

翁同爵手端茶碗直視盛宣懷。

盛宣懷打個冷戰,好似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幾乎把持不住。他按捺住滿腔的怒火,低頭想了又想,隻好邊施禮邊說道:“撫台既然這麼安排,職道還能說什麼呢?職道昨兒夜裏受了些潮熱,身上起了痱子。職道回客棧將養兩天就走。”

翁同爵點了點頭:“輪船局事繁,老弟還是早些趕回去吧。”

盛宣懷頭昏腦漲地退出簽押房,走出轅門,兩眼仍是呆呆的。

隨從把盛宣懷引到雇來的轎旁,用手掀開轎簾,把盛宣懷扶進去。

“大人,我們回客棧嗎?”一名隨從很小心地問。

盛宣懷愣了愣,許久頭腦才有些清醒。他掏出布巾擦了擦頭上的汗,吩咐道:“去總督衙門。”

轎子很快來到總督衙門轅門外,盛宣懷被扶下轎,命一名隨從去門房投帖,一邊用布巾連連擦汗,身上也開始癢得難受。很快,一名差官走出轅門,笑著把盛宣懷接進門內。

一見盛宣懷的麵,李瀚章笑著問道:“杏蓀,見過翁撫台了?你何時到陽城山去?趁現在天好,礦井得盡快立起來呀。來人,給盛觀察放座,擺茶!杏蓀,你坐下喘口氣。”

盛宣懷奇怪地問李瀚章:“製軍大人,撫台和您老是怎麼商議的?——職道剛見過翁撫台,他沒讓職道到陽城山去呀!說已委了李觀察和史明府來辦理開礦立井的事,還準備給福州船政局發道公函,把張斯貴留在湖北。”

“什麼?”聞聽此言,李瀚章當即愣住,“本部堂是收到沈製軍的信後,特意派人把翁撫台請來這裏。本部堂已與翁撫台商議妥當,請你盛杏蓀會同李明墀、史致謨,全權辦理陽城開礦的事。這才過了幾天,他翁玉甫怎麼就變卦了?——杏蓀,你與他有過什麼過節嗎?”

盛宣懷苦笑著搖了搖頭:“職道是直隸候補道,一直在傅相大人身邊辦差,我們之間怎麼可能有過節呢?職道私下揣摩,他老不想讓職道在廣濟開礦,大概是信不過職道。他老與職道畢竟不熟啊。”

李瀚章瞪大眼睛說道:“他與張斯貴就熟嗎?為什麼把張斯貴留下,反倒趕你走?——杏蓀,你回客棧等我的消息,本部堂一會兒就讓人把他請到這裏理論理論!本部堂已經忍了他很久了!這個狗娘養的,他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盛宣懷內心一喜,口裏卻勸道:“製軍大人萬莫動怒,其實,職道也不是非要賴在湖北開礦,實在是眼下百業將興,用煤量太大呀。如果一直靠買洋煤維持江南製造總局開工、輪船運轉,何能長久啊!——大人,職道聽傅相說,朝廷要派您到雲南去查辦馬嘉理案?”

李瀚章默默點了一下頭:“本部堂正讓人清點公文,至於何時動身入滇,還須等旨下來。想想也真是讓人頭疼,打死誰不好,怎麼偏偏就打死了英國人?英國人要這麼好惹,香港也就割不走了!咳!”

盛宣懷回到客棧,馬上請了當地一位郎中過來敷藥,然後又睡了一覺,身體這才感覺有些輕鬆。

光緒元年六月初五日(1875年7月7日),在沈葆楨和李瀚章的堅持之下,翁同爵硬著頭皮,會同李瀚章一起,給盛宣懷下發了一道劄委。劄委前麵依例是一大段官話、套話,然後才道:“查有布政使衙直隸候補道盛宣懷,熟悉煤礦情形,現在因公來鄂,堪以委令會同江漢關李道督帶湖北候補知縣史令致謨,前往查勘,合行劄委。劄到,該道即便遵照,會同李道並帶史令前赴廣濟縣陽城山地方查勘”。劄文裏的江漢關李道,就是文中提過的李明墀。

拿到劄委,盛宣懷一時感慨萬千,淚流滿麵,當即乘船趕往漢口。從漢口又舍舟換車,直趨廣濟縣。

傍晚時分,盛宣懷與李明墀、史致謨、張斯貴三人相見於縣衙簽押房。

得知盛宣懷不僅奉到製軍與撫台聯合簽發的劄委,還為自己的頭上多攬了一份差事,李明墀與史致謨都很高興。

但這時張斯貴卻向盛宣懷通報說:“盛大人,鄉民阻撓一事雖經李大人和史明府勸說之下暫時平息,但陽城山的煤層太薄啊,不值得開礦采掘。”

一聽這話,盛宣懷臉上的笑容登時僵往:“這是怎麼說?怎麼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煤層太薄?”說完這話,盛宣懷開始在每個人的臉上掃視。

史致謨這時對李明墀說道:“觀察大人,下官說的不錯吧?別看杏蓀這人辦起事來風風火火,膽子其實很小啊!您看他的臉都快變成豬肝了!——張老弟,你還是把話說完吧。廣濟城小人少,真把盛大人嚇出毛病,上哪裏去找郎中啊?”

盛宣懷對張斯貴急道:“張明府,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快說呀。”

張斯貴慢條斯理道:“我張斯貴既然來到了廣濟,就不能無功而返啊。陽城山煤層薄,我就帶人到周圍去鑽探,想不到,竟然發現了一座大礦田!您老猜猜是哪裏?——就是緊挨著陽城山的賀塘山啊!”

李明墀這時接口道:“可惜了這麼一座煤田,眼下卻不能動工開采。因為這裏廬墓太多,鄉民抵死不肯讓步啊!”

聽了這話,盛宣懷才放下一顆心來,他道:“隻要煤苗旺盛,我們就有辦法可想。我們還按陽城山的辦法來解決此事:舉當地聲望素著之士紳為礦務董事,這件事由幹輔全權負責;拿出一部分銀子在當地修建書院,可免除學雜費用。另拿些銀兩為鄉民修築幾條灌渠,準鄉民免費澆田使用。此事諧矣!”

盛宣懷話音落下,但見李明墀眼望史致謨,史致謨抬眼去看張斯貴,三個人忽然笑將起來。

張斯貴說:“想不到,您盛大人說的辦法,竟然和李觀察、史明府商議的措施一般無二。看樣子,湖北這座煤礦,肯定能開成了。”

第二天,李明墀、史致謨二人按著盛宣懷的吩咐,分頭行動,張斯貴則派人回福州往這裏運送大型開掘機。

湖北開礦的事漸漸納入正軌,但徐潤卻派人給盛宣懷送了一封急信。

原來,輪船招商局在與美國旗昌輪船公司達成初步部分收購合同後,又經李鴻章與沈葆楨函商,由兩江墊助銀兩五十萬兩,從福州船廠購買了幾條新船,在已有天津、漢口等十幾個分局的基礎上,又開設了日本長崎、神戶、菲律賓、呂宋島等海外分局。這些口岸都是李鴻章與沈葆楨二人從總理衙門專為輪船招商局申請來的。輪船招商局有了這麼多口岸,生意開始日漸紅火,這就惹急了怡和、太古兩家洋人開辦的輪船公司。他們經過秘密協商,竟然聯起手來共同對付招商局。辦法仍是以前的老辦法,通過降低價格的手段,拚命招攬客戶、貨物,想靠此把招船局擠垮。而這個時候,唐廷樞已被李鴻章派往開平,盛宣懷正在湖北,朱其昂病重,朱其詔手握招商局大印整日吃花酒打牌,十天半月不辦公事,全局上下隻靠徐潤一人維持,情形甚是危急。徐潤發函向李鴻章告急,李鴻章偏偏正忙著配合總理衙門與威妥瑪講解馬嘉理的案子,根本無暇顧及此事。但李鴻章也不是無話說,他讓沈能虎函告徐潤,有事可與盛宣懷商議辦理。徐潤收到沈能虎信時正是盛宣懷拿到湖廣總督李瀚章與湖北巡撫翁同爵聯名劄委督辦礦務的日子。徐潤沒有給盛宣懷寫信。在徐潤眼裏,除了爭權奪利說漂亮話,盛宣懷幾乎一無是處。他認為,他處理不了的事情,盛宣懷也肯定處理不了。徐潤背著朱其詔,把招商局的所有管賬委員召集到一起,讓他們清算了一下,怡和與太古聯手後,招商局進賬與開銷的賬目是否相抵。他不相信有國家做後盾的招商局,在兩家洋公司的打壓之下會一敗塗地。三天後,各口賬目委員把賬目次第報給徐潤。徐潤把所有賬目看完,頭上登時驚出了冷汗:原來很是贏利的招商局,僅半年光景,竟然就虧損了三萬五千兩銀子!如果加上人工等其他開銷,估計十萬兩銀子都擋不住。

徐潤吃不住勁了,他不能一個人背這個黑鍋,他必須要找出一個人來替自己分擔一下壓力。他親自動手給盛宣懷寫了一封長信,詳細彙報了一下近半年來招商局的經營情況,請盛從速返回想辦法補救。

讀完徐潤的信,盛宣懷反倒猶豫了。他拿捏不準,招商局當此存亡之機,他挺身而出,督辦的大帽子是否便能如願落到自己的頭上。若再等等看呢?若招商局招架不住擠兌,被其他公司吞掉怎麼辦?要知道,自己想招商局督辦的頭銜都快想瘋了!還有一項,自己設若離開湖北,翁同爵會不會借機拿掉礦務督辦的頭銜,換上他的人?當真出現那種情形,自己往來奔波、辛苦,最後不還是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嗎?苦思冥想之下,盛宣懷決定既要出手挽救招商局的危局,又要穩定住自己湖北礦務督辦的地位。

再三思量,他給李鴻章寫了一封公函,以礦務繁忙為由,請調直隸候補道葉思忠幫辦張斯貴廣濟礦務開采事宜。公函之後,盛宣懷又給李鴻章寫了一封私函:稟明已奉命回滬為輪船招商局尋找辦法。

盛宣懷已打定主意,不管結果如何,他都不能放過這次展示才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