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波不溯流
“崆峒派”的議事大廳房門緊閉,就連一些元老級的都被拒之門外。裏麵的人說話都很輕,顯然也是不大願意被人聽到的。
綠蔭亭子裏,灰衣女子靜靜地坐在石桌旁,分著桌上的罕見藥草,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涼薄。
“硬石頭”臉色比往日裏更冷硬了幾分,站在晨曦旁邊,一句話不講。
可旁邊沉不住氣的“紙老虎”卻是懊惱地走來走去,口裏念念有詞。說得飛快又表情猙獰,八成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紙老虎”突然轉身蹲到晨曦跟前,帶幾分懇求,“晨曦姑娘,你不是懂好多奇奇怪怪的毒藥嗎……別這樣看我,我沒要你殺人……我是說,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讓那個‘華恩’離開我家公子啊?”
他一直尊稱晨曦為“晨曦姑娘”,可是說到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華恩”卻是不屑至極、咬牙切齒!
晨曦低頭撥弄著桌上的草藥,目光微閃了一下,淡淡問,“你們就那麼不待見‘華恩姑娘’嗎?”
“我這算是客氣了!”“紙老虎”提起來便是一肚子氣,“如果不是她,公子怎麼會下身殘廢?都是那個妖女!”
妖女?!
晨曦低著的眼中閃過的情緒不知是哭是笑,聽“紙老虎”的話中恨意,她不再多說。
又聽那饒舌的“紙老虎”繼續說,“晨曦姑娘,我們可都是看好你和公子啊……你要是趕走了那個‘華恩’,公子不就是你的了嗎?”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得好不暢快!
晨曦眼底閃過嘲弄,卻是漫不經心地撥著藥草,避而不答。
“紙老虎”看晨曦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忍不住動氣,“晨曦姑娘,平日裏就算了!這個時候,你能不能在狀況一點?人家都到你跟前了,你還撥弄這些沒有生命的藥草幹什麼啊?”真是要被她氣死了!
語罷,長衫翻動,拂袖便要散去桌上林林總總的藥草。
又聽晨曦涼涼的一句話,霎時讓“紙老虎”身子僵硬,“這些藥草都是為你家公子治腿的,你要毀了你家公子的腿嗎?”
“……”翻翻白眼,無語望天啊。
“紙老虎”終是敵不過晨曦的清冷心硬,小聲嘀咕了幾句,便同不吭聲的“硬石頭”一起站到邊上了。
日過中,日西落,時光緩緩流逝。
這期間,晨曦一直坐在亭間,默然地對著桌上草藥,眼底無波。本應是纖白的手指也因為摘藥,而沾上淡淡米黃色。
她視兩個侍衛如無物,隻是專心致誌地盯著自己平攤在桌上的手。看似平靜的麵皮下,掀起的卻是驚濤駭浪。
那個“華恩”出現的太及時了,讓她忍不住想,上天真就不待見她吧。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和踏歌,或許、或許……
晨曦眼底黯淡,似是燈花搖搖欲墜,翻滾顫抖。唇角卻是漸漸上勾,勾勒出一抹譏誚的笑容,寒氣冷意盡顯無遺。
沒有或許,沒有如果。
她以為老天是讓她如此救贖,事實上卻是叫她那般救贖……她真真會錯意了。
以為相遇是緣分,以為故事可以改變,結果……
晨曦閉上眼,卷翹的睫毛排扇般,疊著陽光的陰影,微微輕抖了下。
秦華恩,讓我補償你……
七歲的時候,父親帶回一個玲瓏剔透的女孩,向漠然無視的女兒招手,“快來,晨曦,這是華恩!你們以後要一起玩哦,不可以欺負華恩哪!”
九歲的時候,晨曦去書房翻書的時候,打碎了父親最珍貴的玉馬墜。小女孩嚇得六神無主的時候,已經很漂亮的華恩從天而降,跪在怒氣衝天的父親麵前,推開愣神的晨曦,坦率地承認,“是我不小心弄壞的,和晨曦無關!”
十二歲的華恩對著同歲的晨曦微笑,把收藏了整整一年的絕版藥書大方贈送,換來晨曦的驚喜呼喊:“華恩,你真好!”
十三歲,晨曦初從宮裏回到府上,見到華恩辛苦地背誦藥方,微微不屑地撇嘴,“華恩,你別背了!父親早說過了,你不適合學醫的。”華恩抬起眼,衝晨曦弱弱一笑,布滿紅絲的眼中帶著愧疚,“可是,我想要幫幫晨曦哎。”
十五歲,華恩和父親一起進宮,偷偷地去太醫院裏看望晨曦。之後兩個女孩靠著欄杆看夕陽,華恩突然指著天邊,“晨曦,如果你能出宮,我們就一起去玩!民間很有意思的!”晨曦當然知道,華恩來自民間。
十六歲,大紅嫁衣下,華恩拚命地使力抱住晨曦,忍住眼中即將奪眶的熱淚瑩瑩,強自笑著,“沒關係晨曦,我替你嫁了,你就少一個煩惱了。”晨曦咬著貝齒不說話,心中卻恨不得那個強娶華恩的什麼王室貴族早死!本該旖旎的婚姻夢想,華恩為她如此斷送……
十七歲,華恩流產被休,回到府上,虛弱不堪。仍對晨曦笑著,“我終於自由了。晨曦,你呢?”那時的華恩,整日被珍貴藥材吊著,身體已經殘敗破碎難以修複,幾近油盡燈枯的地步。
十八歲……
“晨曦姑娘!”“紙老虎”的大喊幾乎能震破人的耳朵了。方圓幾裏外,鳥雀飛快地竄走,免受池魚之殃。
晨曦被那大嗓門驚醒,不自覺地皺皺眉,看看頭頂遮陽的綠蔭無恙,往旁邊坐了坐。這一動作,猛見小小的雕梁畫柱亭子頓顯擁擠,多出了好幾個人。
晨曦貝齒陷進柔軟的唇瓣,感覺到疼痛,才發現這並不是一場夢。
晨曦飛快地回複神誌,涼涼地瞥眼剛才喊她的“紙老虎”,口氣差差的,“喊那麼大聲,是要震聾我嗎?”
“紙老虎”本來是一肚子火氣,可沒發現晨曦的眼光更像是臘月寒冰,讓他通體冷了下去。愣了愣,他才頗為無奈地扶著額,向天翻翻白眼,“晨曦姑娘,公子都喊你好幾聲了,你都沒反應!”
晨曦眼簾下垂,神色僵了片刻。重新抬頭時,她已平複情緒,站起,衝著對麵的兩人有禮貌的笑笑,“玄音公子,華恩姑娘。”
那個“華恩”雖是眼圈紅紅的,扶著踏歌的輪椅,卻甚是友好地衝晨曦笑笑,“早聞姑娘大名了。”
而踏歌,則是不是滋味地看著對麵驀然遙遠的晨曦,甚至忘了維持自己臉上的笑容。她臉上的笑容非常虛偽,尤其是配上她幾分冷涼的嗓音。晨曦幾乎,從不曾喚他“玄音公子”。
“晨曦……”踏歌眸中光瀾飛梭,張了張嘴。
“姑娘,”晨曦好心地替他加上稱謂,“玄音公子,請叫我‘晨曦姑娘’,我們隻是萍水相逢而已。”
踏歌向來溫和的麵容居然會冷下來。他盯著晨曦,目中先是琢磨不定,後是嘲弄,“哦,晨曦姑娘。”
晨曦心中一痛,卻強忍著衝他後麵的姑娘笑著,“華恩姑娘別誤會,我隻是為玄音公子治腿而已。”
“華恩”臉微紅,看看踏歌平靜的神色,終於小聲問出口,“踏歌的腿能治好嗎?你可能不知道,我當年……”
“能治好,姑娘放心。”晨曦打斷,似是不耐,但也隻是一閃而過。
而一直看著她的踏歌臉上終於有了淡淡的笑意,神情恢複正常:晨曦,原來你就是努力想給人留好印象,終究還是會不耐煩哎……這才是他認識的晨曦。
晨曦看著踏歌有些笑的麵龐,神色略沉,低下頭。盯著自己淡黃的指尖纖長細致,帶著隱隱的擦傷磨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