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2 / 3)

以前她可以自欺欺人地說踏歌是生命中的偶然過客,現在,她還可以離開踏歌,去走自己的路嗎?

已經不可能了。

但這種情況,要晨曦選擇,她怕還是會滿心歡喜地隨著遊戲走吧。

隻是因為,如此一來,會遇上踏歌。

踏歌,踏歌。

伊水寒兮,踏歌行兮。

一切都被冥冥中注定,逃脫不得,擺脫不得。

她晨曦,即使隻是隔在岸邊遙遙觀望,便為他深深吸引,再也挪不開步子了。

遇見了他,愛上了他……願意再一次地遇見他……

已是黃昏時分,晨曦離了踏歌,默默地跟著侍女,走上橋頭,去見那病重的“天機公子”。

橋下水光盈透,綴著餘暉的金色,又映著橋上那個踽踽獨行的灰衣女子,美中帶分決然,無情。

音合與眾人在外麵站著,就見那橋上的人影疏離落寞,心頭鬆懈下來,吐出一口氣。吩咐身邊的侍女,“進屋去為晨曦姑娘準備醫箱。”想了想,又涼涼地補上一句,“要齊全一些的。”

最近的一名侍女低頭應著,分不清音合姑娘是歡喜還是不悅,也隻得自己趕去屋裏張羅。

到了跟前,晨曦見了一幹人站在屋外,沒什麼意外的表情,甚至也不同“明月樓”樓主打招呼。神色隱在眼下,淡淡的漠不關心。

音合身後的一幹大夫竊竊私語:這個晨曦姑娘,也太漠然了些,偏偏醫術極好……就不知道是什麼來曆……

晨曦繞過音合以及一群黑壓壓的瑟縮發抖的大夫,走進屋子。

屋子很亮,不是因為未到晚上的緣故,而是緣於點了不少蠟燭。

蠟燭很多,都一根根立在地板上,燭火搖曳閃爍,蠟淚也不停地往下落。生生的讓人想起“鮫人垂淚”的典故。

晨曦嘴角扯了扯,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寒意。

她站在門口,微微眯起眼睛,瞅著不遠處垂下來的床幔。白色床幔,隱約尋思著裏麵躺著一個病入膏肓的美男子。

沒有好奇或探究的意味,隻是端端的死氣,從腳冷到心。

她不立即走過去查看病情不是因為情緒使然,而是看到了這麼多的蠟燭擺在地上,擋住了她的去路。

晨曦負著手,寬大的衣擺幾分不經意地繞過地上的蠟燭,向床邊走去。她麵容冷淡,嘴角卻是往上抽了抽,與她的麵部表情極不和諧。

敢情那群沒用的大夫是要招魂麼?點這麼多蠟燭……

晨曦拉開床幔,用旁邊的銀鉤束起,自己坐在床側,俯身去看望那個麵色蠟黃的男子。

光影陰暗,絕美的麵龐上毫無生氣,死灰灰的一片。

不禁搖搖頭:前幾天還隻是麵容蒼白,現在就先轉為蠟黃了……這個“天機公子”,還真是不愛惜自己呢。

再這麼下去,就算真的招魂,也是招不回這個獨一無二的“天機公子”的……

晨曦先伸手撐開他的眼皮觀察了一番,凝眉想了想,不太確定地把被子往裏頭掀了掀,手放在了他明顯瘦骨嶙峋的手腕,微微露出笑,略盡譏誚。

看來她先前並沒有猜錯,這個“天機公子”之所以體弱多病,果然是因為“陰脈”的緣故。

脈有陰陽,十二經脈,六陰六陽。知陽者知陰,知陰者知陽。妙知人迎之變,即懸識氣口;於氣口之動,亦達人迎。凡陽有五,五五二十五陽。五髒之脈於五時見,隨一時中即有五脈,五脈見時皆有胃氣,即陽有五也。五時脈見,即有二十五陽數者也。所謂陰者真髒,其見則為敗,敗必死。於五時中,五髒脈見各無胃氣,唯有真髒獨見,此為陰也。

隻是晨曦所見的“陰脈”,並不僅僅如此。

三陰俱搏,二十日夜半死。二陰俱搏,十三日夕時死。一陰俱搏,十日死。三陽俱搏且鼓,三日死。三陰三陽俱搏,心腹滿。發盡不得隱曲,五日死。二陽俱搏,其病溫。死不治,不過十日死。

大興王朝有一種人,脈搏天生為陰,生即被死氣所纏。

而這個陰脈,顧名思義,斷陰陽,知古今,可與上天鬼神之類的溝通。體弱多病一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實話,若然能活到現在,她還挺詫異的呢。

燭火微微閃爍,屋中更盡陰悶。

晨曦搖了搖頭,往屋裏四周看了看,發現檀木桌上擺著自己需要的醫箱後,便走過去翻找。

心中抱著的卻是無所謂的念頭:如果這個公子命好,就讓她找到金針來為他紮針放血吧;如果她找不到金針,那……隻能怪若然的命不好。

當晨曦真的找到一盒未開啟的金針後,忍不住好笑的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若然: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在宮裏,能得她晨曦親手救治的,隻有太後皇後的級別而已。雖然之前為江湖好漢配解藥,可確實沒想到若然會成為自己的第一個診治對象……她一直以為是踏歌的。

半個時辰後,當若然清醒過來後,就見灰衣女子漫不經心地在臉盆邊洗著什麼東西,態度悠然,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

若然的眼中先是渾濁迷亂,看了頭頂的紗帳一會兒,心神慢慢穩定了下來。

目光微轉,瞅定屋中那個不上心的灰衣人影後,蒼白的唇瓣輕扯,露出了有趣的笑:原來是她。

“咳、咳、咳……”若然的輕咳讓晨曦手中的動作頓了頓。

晨曦微微側了側身,露出明滅不定的半張臉,毫無特色。

若然得以看清楚她是在洗一盒金針,透過水的瀲灩顯得極為清澈奪目。地上尚擺著一個臉盆,滿是血水。

若然不動聲色地垂頭,果見自己被挽起的袖邊,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針眼,一條青色的脈上還殘留著未幹的血跡。

晨曦隻看了看若然的臉色,便繼續洗手中的金針,說的近似敷衍,“醒了啊?”

若然“嗯”了一聲,手拄著床板,勉強撐著自己的病體坐起來。僅僅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便讓他額上冷汗直冒,費力吸了好幾口氣。

晨曦洗好金針,裝回做工精巧的烏木盒裏。看眼坐起來的若然,說了句,“身體不好就不要逞能。你要是再暈過去了,我又有得忙了……再說,你又不是血比別人多。”

若然的唇角向下彎了彎,緩過臉色的他看起來冷靜了很多。他放下自己卷起的袖子,淡聲,“我以為,你早該離開這裏的。”

治好病還會守著等病人醒過來,可不是晨曦這種人的風格啊。

“我是想走啊,”晨曦把金針盒放進不知是哪個大夫忘了帶走的醫箱裏頭,抽了張凳子坐在桌前,看著床上病弱的公子,“可是音合姑娘說了,你沒有醒過來之前,我是不被允許離開這裏的。”

若然漂亮的眼瞳往裏收縮,靜了一會兒,輕聲問,帶著晃悠悠的悵然,“所以,你都知道了?”

“敢問‘天機公子’,我該知道什麼呢?”晨曦的口吻玩味,“是指你的‘陰脈’,還是你的真實身份?”

在大興王朝,隻有一個家族會出現“陰脈”。擁有“陰脈”的人,會是這個家族的族長。而這個家族,正是效忠大興王朝的天師一族。

若然聞言並無慌張或是震驚,而是一臉漠然,幽冷犀利地看著晨曦,“怎麼,難道你會說出去嗎?”

若然不信她會說出他的身份……

晨曦歎口氣,她確實不會說出他的身份。

晨曦斂斂眉,低著聲音說,“你是當之無愧的‘天機公子’,斷陰陽,知古今。你會選擇江湖,必有你自己的理由,我無權過問……”吸了口氣,她站起來,看向若然陰涼的眼神,道,“我父親曾告訴我,江湖是個虎穴龍潭,我現在始信。恕我多管閑事,你要將音合姑娘置於何地?……她是真的關心你。”

若然的臉色涼涼的,帶絲嘲諷的死氣,“你自己不就喜歡踏歌喜歡的不得了嗎……你還是先去管好自己的事吧,我倒不勞你費心。”他話說得不留情麵,一點也沒有在外的彬彬有禮。或許是知道,沒必要在晨曦麵前偽裝。

晨曦臉蒼白,看著同樣蒼白的他,半天不說話。好久,她才問,“你並不想入江湖卻入了江湖,踏歌不知道麼?”

若然眉峰一抬,幾分嘲弄,“你如何知道他便不知情?”踏歌又不是傻子,若連同伴的本性都不知道,這“玄音公子”,也是白當了。

晨曦心底石頭落下,幽幽地看著若然,不知該如何與這種人說話。她自己已是冷漠寡情,卻不料若然本性更是絕情。

幽冷如死神的男子,吝於感情,犀利尖銳,這才是他的本來麵貌。

晨曦想,或許,若然整日呆在“璿璣閣”中不入世,隻是怕自己的真實一麵被人揭露吧。

惶惶中,晨曦想起那個冷傲高貴的“明月樓”樓主。那個女子總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到底知不知道,若然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離開了若然的屋子,見音合關心地進去探病,她覺得滑稽可笑。

晨曦沒有經曆去理會別人的愛恨情仇,身在這裏,她隻感到徹頭徹尾的冷,尤其在見了外人眼中淨雅的若然真麵目後。

晨曦恍惚地抬起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一輪彎月已經垂在了天邊,薄雲朦朦朧朧地半遮半掩,顯得那彎明月更為皎潔。

似乎不經意間,在月亮的陰影下,便看到那溫柔和雅的笑容,揉著碎碎月光。

晨曦身子猛地一震,懷著忐忑的期待,往陰影下的方向看去,心中的火把又瞬間熄滅。

濃蔭黑影中,空蕩蕩的一塊地,花木隨風招搖。並沒有輪椅上那個溫雅清雋的白衣公子。

晨曦低下臉,不理會身邊侍女的感激追問,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她想見他,現在就要!

在這個世界上,在她逝去的多少年華中,她隻認識他一個始終幹淨清逸的公子,不受塵埃半點侵染,風華千古沾襟……

淡煙微月中,晚雲和雁低。

紗窗竹屋,樹下的白衣公子低眉吹簫,詩意悠遠。

簫音擦著樹葉,輾轉溫雅,帶點悠然帶點漫然。

如同細雨輕敲荷葉,微風斜過竹林。

靜若清池,動若漣漪。

一曲未了,他抬眼撫著玉簫,向凝視他的女子看過去。

又立在了竹屋前,裏麵依然一燈如豆,不知為什麼,竟越看越溫馨越看越溫暖。

門口的兩尊門神都看到了突然出現的晨曦。“紙老虎”眼中的詫異一閃即逝,卻居然沒有多話,隻是往旁邊側了側身,正好夠晨曦進屋。

晨曦也沒有問“紙老虎”如此安靜的原因,推開門,發現屋中的場景後,愣了愣,看眼“紙老虎”和“硬石頭”,便小心翼翼地關上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