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願隨斜暉
晨曦如約配出了解藥,雖然隻是暫時性的,但確實解了目前的危機。
晨曦解了毒才聽踏歌說,“千寒宮”宮主和三大護法在她醒過來的那天便離去了。第二天,江雪顏也和南野王一起走了,讓她不必擔心。
事實上,當從“南野王的到來”中冷靜下來後,晨曦確實沒有擔心。是的,一點也不擔心。尤其是自己剛剛從“鬼門關”裏繞回來一次,生死於她,並沒有以前那麼害怕了。況且她知道,自己之於南野王,還沒有那麼重要。
晨曦自從見到南宮徹,便知南野王來“明月樓”的目的,必是為見南宮徹。若她沒猜錯,南宮徹的身份,並不是單純的“千寒宮”宮主。
這麼說給踏歌聽時,晨曦身子已是大好,兩人坐在庭院裏。頭頂有棵大而挺的櫻花樹。風一吹,便落花簌簌,如同置身於夢幻中。
踏歌隻是搖頭,清湛的眸底流轉著絲絲笑意,“這種話,還是不要隨便猜測的好。”
當時“紙老虎”和“硬石頭”的毒都已解了,聽到踏歌和晨曦的對話,“紙老虎”好奇的插話,“晨曦姑娘,你的意思是,咱們‘千寒宮’的宮主可能是皇族人?”
晨曦冷淡地瞥他一眼,又轉頭去和踏歌說話。讓“紙老虎”鬱悶不已:他是沒他家公子那麼厲害了,可這晨曦姑娘的歧視,也太明顯傷人了吧?
往後退了退,“紙老虎”觀察著晨曦蹲著仰臉和踏歌說話的動作起伏,和旁邊的“硬石頭”咬舌頭,“喂,你有沒有覺得,晨曦姑娘看上咱們公子了?”
“硬石頭”看過去,點點頭,便是回答了。
“紙老虎”再接再厲,“那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公子也喜歡晨曦姑娘呢?”
他們公子整日和晨曦姑娘呆在一起,和往日裏與別的姑娘相處的場景分明不一樣啊。以前的公子自然有很多女孩子喜歡,可公子向來有禮適度,並不會整日與哪個姑娘呆在一起聊天。但自從晨曦姑娘病過一會兒後,公子便有些不一樣了。看看看……他家公子被晨曦姑娘說笑了呢!
這種歡喜的表情是那麼熟悉那麼遙遠……
“紙老虎”臉上的表情隨著晨曦和踏歌的談話變來變去,實在猜不透,晨曦姑娘臉上的表情一直涼涼的,怎麼就會把公子說笑了呢?後來想想晨曦上次騙他的那次,也是這種一本正經的表情,便有些明白了:和晨曦姑娘說話,絕對不能受她臉上一成不變的表情所惑!
“硬石頭”不知道同伴的思緒跳躍飛速,依然認真觀察著他家公子的表情,看了好久,才回答同伴的問題,“覺得。”
“紙老虎”有些挫敗無語地看著同伴:如此寡言少語!他感歎著,“唉,希望晨曦姑娘是真心的對咱們公子好,不要像以前那位寡淡薄情……”
他話還沒說完,自己先頓住了。這晨曦姑娘,怎麼看都是寡淡薄情的女子埃,甚至比以前那位更……他家公子怎麼喜歡的都是這種類型的女子?
接著“紙老虎”的話尾,就聽旁邊的“硬石頭”冷聲打斷,“她敢負公子,我就殺了她!”
這麼長的話!
“紙老虎”錯愕地轉臉,像看怪物一樣盯著同伴,至於這麼激動嗎?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呢!這同伴想得也太久遠了吧。
心中隱隱覺得不安,便搭著“硬石頭”的肩,皮皮地笑,“走了走了,趁公子忙,咱哥倆兒去喝酒去!”哇,真是好久不喝酒了,那醇香的滋味,那銷魂的香氣……
發現兩個下屬偷偷地走開了,踏歌轉眼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向晨曦笑著,“看他們已經沒事了,你……你的血……倒真的管用。”頓了頓,“隻不過,以後,不可再這麼糟蹋自己了,嗯?”
晨曦眼中光芒闌珊,燈火幽暗。彈去落在身上的白色花瓣,沒有接他的話頭,隻是沉聲說,“踏歌,我不想從別人的口裏得知你的事。”她想要知道,三年前的傷害,對於踏歌,會不會,真的是無法挽救?
落花紛紛揚揚,如同欲棲還飛的蝴蝶般,在半空中交織,點綴著愜意晴空下的一男一女。
踏歌隔著飛花,定定地看著她淡然的麵龐,表情實在難以揣摩。過了好久,他才問,口氣莫測,“我一直沒有問過,你家裏……是不是有三個姐妹?”
晨曦心弦一繃,屏著氣看踏歌。見他神色恬淡與往日並無不同,她才想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便答道,“不,我隻有一個姐姐……本來家中隻有我一個孩子,七歲的時候,父親怕我寂寞,就收養了姐姐。姐姐長得很漂亮,與我同歲,她……”提起秦華恩,她便有些興奮了,開口便是一大段。直到撞上踏歌幽暉的眸子,她才閉上嘴。
心中暗惱,人常言,禍由口出。她如此滔滔不絕,怎不想踏歌可能是要套她的話?
踏歌笑笑,看向遠方,心中已經對自己的猜測肯定了七八分,如今隻剩下證實了。他看向遠方,目中隱隱有著空渺寥落,“晨曦,你是不是要去崆峒山找‘終尋草’?我陪你一起去。”
“終尋草”,解百毒,乃西域“九蠱毒”的克星。若要真正解開江湖兒女身上的毒,必須尋到“終尋草”。
先不說晨曦不想去“崆峒山”,單是沒想到他說話跨度如此快。晨曦震住,自己顯然還沒接受過來。她有些呆愣有些失望,目光幽幽沉沉的裹著傷痛,便沒有開口接話。
櫻花瓣自樹上輕幽撒落,追逐著陽光,反射的空氣透亮澄澈。
踏歌對晨曦的反應有些自責,卻也得繼續笑,“不是我不想說,而是到了崆峒山,你便明白了。”
晨曦纖長的睫毛映著陽光反射的光輝,微微一顫。“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踏歌他,究竟知不知道,她到底是誰?為什麼話中的意思,這麼似是而非?
晨曦情緒恍惚,朦朦朧朧中,又聽踏歌繼續說,“自我……雙腿殘廢後,行走大江南北,卻獨不去崆峒山。‘崆峒派’一直以為我對他們有意見,這次‘群雄宴’又說到這個問題……我想,我還是去一趟崆峒山比較好。”低眼看晨曦,眼中的落寞收起,又是笑,“我沒說是專程陪你去崆峒山,你會不會怪我‘虛偽’?”
他還記得,晨曦曾經說過,對他“玄音公子”的印象,有一條就是虛偽。
晨曦都不知道該悲還是該喜了,好半晌才沒技巧地點頭回答,“我還是覺得你虛偽……不過我知道你是真心地在做這一切……因為我比較自私……所以……我很高興你陪我一起去崆峒山。”
這真是前言不搭後語了……
晨曦腦中亂七八糟的,心頭也跟著忽上忽下,也忘了自己根本不想去崆峒山。滿心滿眼的都是踏歌不可捉摸的笑顏,話到嘴邊,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
晨曦不是情竇初開的十五六歲少女,她也曾有過自己的喜歡。
所以,從頭到尾,她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對踏歌的感覺。
不是一見鍾情,而是……日久生情。
可是踏歌呢,若即若離,她根本猜不透。
當她覺得他近時,暗自竊喜時,他會突然離得好遠;當她覺得他遠時,自哀自艾時,他又會走得好近。
到底,在踏歌心中,是如何定位她的呢?
晨曦抬眼時,碰上踏歌的凝視。隻不過後者一對上她的眼睛,便無聲不息地轉開視線了。
對,就是這樣。她喜歡發呆,每次醒過來時,都能碰上踏歌這種追逐的眼神。可一旦她看過去,他又會不留痕跡地移開……這個不算討厭的小習慣,雖讓晨曦心弦顫抖,同時的,卻也讓晨曦心中的悲哀更重。
那是渾濁的漩渦,越卷越深,怎麼也掙紮不開。這個隻懂得“溫暖”的公子,心底是不是也一樣溫暖呢?
晨曦開口,正要說些什麼,突然一個侍女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見到踏歌和晨曦便跪下,帶著哭腔,“公子不好了!‘天機公子’暈過去了!”
踏歌眼一垂,與晨曦對視後,唇邊揚起輕軟的笑,柔聲的詢問,“別著急,到底是怎麼回事?”
晨曦站起來,衣擺掃過地上的花葉,無甚感覺的撇唇:早就在她的預料之中。
或許是踏歌的聲音天生便能安慰人心,又加上踏歌笑容的魅力實在太大,侍女漸漸不再那麼無措了。抹把臉上的淚,哭著說,“我奉樓主的命令去給‘天機公子’送飯。進屋後,見公子在桌上趴著,我喚了幾聲,公子都不答應……我、我上去推了一下,隻是輕輕推了一下,根本沒有用力……公子他就倒下去了……”
踏歌明白了侍女的意思,點頭安慰,“放心,這不關你的事……有沒有通知音合姑娘?”
“通知了……”侍女又擦淚,一張臉哭的亂七八糟,“好幾個大夫都不知道怎麼辦……”轉向晨曦,重重一磕頭,“樓主要我來請晨曦姑娘過去看看。”
踏歌作勢要去扶那侍女,可惜他坐在輪椅上不得力,便看向晨曦。
隻是晨曦自小便看慣了這些,無動於衷的冷聲冷語,極盡嘲諷,“哦,原來你說了半天是來找我的啊……可惜你向他求了半天,他卻拿不得我的主意呢!”下巴指指坐在旁邊的踏歌。
明明知道晨曦在發牢騷,踏歌心裏覺得好笑,卻也著實擔憂若然的情況,開口解圍,“晨曦,你忘了你曾答應我,為若然治病嗎?”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的事情太多了!
我當時以為你要求我為你看腿!
晨曦瞪眼踏歌,咬牙切齒的感覺不知該如何發泄,尤其是對上那麼一雙溫柔的眸子。
她揮揮衣袍,沒好氣地對著地上的侍女,“走吧走吧,去看看你們的‘天機公子’。”口氣極為惡劣、不耐煩。
侍女站起來,聞言哭的更凶了。她以為是自己禮節不周,惹惱了這個沒什麼同情心的“女神醫”呢!如果神醫不好好給“天機公子”治病,樓主怪到她頭上,她怎麼承當的起……嗚……她怎麼這麼可憐……
而在原地的踏歌卻被晨曦的瞪眼看的愣住,直到晨曦和侍女走了好遠,他才回過神。
有些好笑地扶著腰間的玉簫,低眼露出柔情蜜意。
第一次,晨曦居然會瞪他,還是那種“惡狠狠”的眼神。
第一次,踏歌被人瞪眼,居然沒有生氣挫敗的感覺。
微風吹皺一片暗藏的心意,織起情意綿綿。
踏歌抬頭看著空中的飛花,伸手去接落花繽紛,指尖恰似霧淡霧又濃。
有晨曦在,他絲毫不擔心若然。
有晨曦在,他才活得像一個人。
和侍女走的遠些了,晨曦看著天邊火紅的落日,苦笑。
晨曦沒有想到,往日在宮裏如魚得水的她,出了皇宮,入了江湖,竟會被耍得團團轉。
她不是不經事的無知少女,隻想安穩度日,不想卷入江湖。可是,事實上,似乎自從在京城裏遇見尹晴依,她便如同牽線木偶一般,一步步深入“請君入甕”的遊戲,完全不受自己的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