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丹陽要去張教員家,出門碰上了葉紅。?
葉紅正在給他洗衣服。葉紅對向丹陽的事很留心。向丹陽把換下的衣服泡到盆裏,打算中午洗,結果她搶先在幫他洗了。向丹陽沒有感激,腦子裏反有了要提防葉紅的意思。他不想欠她太多,免得給自己太重的心理負擔,到時候掰扯不清。?
葉紅問向丹陽這是要上哪?向丹陽說去張教員家。葉紅說你騙人,張教員家就在咱這一排西麵第二個單元。你怎麼朝東走。向丹陽真不知道張教員住在他們一排,本來是怕葉紅讓他一起上街,結果反弄出誤會。他隻好實話實說。葉紅就裝出有些生氣的樣,不知道就不會問一聲,硬要去問別人,是怕我要你的問路錢還是怎麼的。說得向丹陽沒話回答,隻好道歉。葉紅自然不是認真,她隻是想跟他說話。?
向丹陽走進張教員家,被一股刺鼻的異味頂住。他略一遲疑還是一邊招呼一邊走了進去。那股異味由裏麵的臥室散發出來,張教員的愛人正在為張教員換尿布片。向丹陽心裏被張教員和他愛人的尷尬揪了一把。?
常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世上的事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轉業幹部開始到地方報到。各部、處分別開了歡送會,單位和戰友也先後請喝了送別酒。頭天下午處裏幾個人一起幫牛友原把他的家當裝到登陸艇上。有的轉業幹部,反正要走了,臉也不顧了,能撈就撈,能占則占,連要帶拿的,家當多得兩卡車都拉不完。相比之下,牛友原的家當少得有點可憐,愛人沒調來,自己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麵,全部家當隻有幾箱子書和兩木箱衣服被褥。原說裝完船下午就出島。叫政治部的兩個轉業幹部耽誤了,沒裝完船,改成第二天出島。屋裏床鋪都撤了,他們隻好住到招待所。?
吃過晚飯,牛友原在招待所院裏溜達。不論當兵年頭多少。到脫軍裝離開營門那一刻心裏免不了傷感。說走走了也就了了,結果說走沒走了,心裏更不是滋味。該送的送了,該說的說了,該表示的也都表示了,要走的人了,再上誰家都不太合適,想做事這裏已不需要操什麼心,心裏格外感到空落落的。?
牛友原獨自一人在暮色中漫無目的地走著。他停下腳步時,自己先一愣。他竟走回了宿舍。宿舍的鑰匙都交了。他心裏泛起一股酸水。他在這屋子裏住了差不多有十個年頭。十年啊!他的兒子是在這屋裏有的;那些書,是在這屋裏讀的;那些字,是在這屋裏寫的;那些圖,也是在這屋裏繪的;還有那些浸泡著他心血的研究專題,一篇篇都是在這屋裏苦心撰寫的。他在這裏有過一生中最大的歡樂,他也在這裏曾經病得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理。?
牛友原想再進去看看。說也奇怪,門沒有鎖。十年之中,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疏忽。下午走的時候他心裏極亂,他的手腳有些顫抖,臨出門時他已沒有回頭再看一眼的勇氣。他怕當著同事們的麵掉下眼淚。也許就這樣他忘了鎖門。?
推門進屋。牛友原感到了屋裏的空蕩和貧乏。他把壁燈全部打開,把四壁又細細地看了一遍,除了天棚,他不想在屋裏留下他的什麼。牆壁上當然不會有什麼,他已經認真清除過。他再次仰望天棚的時候,他一下意識到,也應該在這屋裏留一張字條。?
辦公室抽屜裏已經留下了。當時他沒想再在這屋裏留。來接他班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再說來了也不一定住這屋子。這時他覺得還是留一張好,萬一他要是住這屋呢,萬一辦公室的讓人毀了呢。?
屋裏沒有紙,也沒有筆。這個意念已經占據了他的心胸。唯一的辦法是到張教員那裏借。張教員是教導隊的教員,是他炮兵處多年的同事,炮兵處和作訓處合並,牛友原上了作訓處,他上教導隊當了炮兵教員。教導隊離機關隻一裏地,去教導隊後他沒搬家,仍住在這排房裏。?
牛友原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做。他到張教員家借了筆墨紙硯,寫了那字條,校閱了兩遍,平整地放到抽屜裏。一切停當後,他又呆呆地看著屋子,看得心裏很酸很酸,他才關了燈鎖死門,然後去張教員家還筆墨硯。?
張教員給他泡了茶。牛友原也沒客氣,回招待所也是一個人傻待著,於是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他們一直在合作研究一個課題——海岸炮俯角射擊如何提高首發命中率。他倆一方麵改革測距弧裝置,一方麵修改炮兵教材,想從儀器和教材兩個方麵來解決這一課題。沒想到上報審批比他們實際研究還要複雜得多,直到牛友原確定轉業,他們設計的新測距弧裝置的方案還沒有批下來。但他們的研究一直沒有中斷。牛友原確定轉業後,更是經常跑教導隊去一起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