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他炙熱的眼裏閃著星,那樣渴望,那樣急切,可是卻壓抑著激動,壓抑著這些年來縱然戰爭的硝煙都帶不走的思念。
是她讓他從一個依賴兄長的任性少年成為了獨擋一麵的男人。
照例,蘇墨兒該笑著敷衍幾句便辭了。可是策妄紮布眼底的真誠讓她為之動容。
他眼底裏的情緒她太明白,是欣喜,是絕望,是不舍得,是留戀,是她在沈館院中再見玄燁的情愫。
她明白那種思戀之苦,但曆來知花解語的她卻不知道如何寬慰他。隻得從實道:“策妄紮布汗不必如此,你我不過平水相逢,草原女兒萬萬千……”
“墨兒……”
蘇墨兒話音未落,身子一顛,便被擁進了一個毛茸茸的懷抱。
簇新的熊皮袍子堵了她一臉,讓她癢得難受還被憋著打不出噴嚏來。
蘇墨兒推了推他,但似撞了堵肉牆,竟是紋絲不動。
她又推了兩推,策妄紮布喑啞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若不是那日西苑你擋在我身前,我這輩子都不知道,原來躲在別人身後的感覺這麼差。”
西苑之中,他看著蘇墨兒穿上自己的衣服衝進箭雨中時,讓他一直以來怡然接受保護,享受照顧的心驟然崩塌。
消瘦的背影,孱弱的雙肩,被他瞧不起的京城女人,卻在危難時刻比他無畏。
是她讓他在兄長被殺時站在了族人的麵前帶著大家反擊,是她讓他清醒的意識到依賴強大的葛爾丹遲早會被吞並。
部族利益之下,歸順大清是最好的選擇,但他有私心想以此於見她一麵,想讓她看到自己與她在西苑見到時已大不相同。
頭頂的聲音陸續傳來:“我說過,正妃之位隻為你留著,我沒有食言。以後,也不會。隻要你願意,此生,我策妄紮布有生之年,劄薩克之門永遠為你敞開著。”
策妄紮布鬆開她,扶著她的雙肩,慎重道:“我在沙俄邊境撿到一隻拳頭大的夜明珠一直要送給你,但不曾隨身帶著。你在此處等我,千萬不要走開。”
說完也不等蘇墨兒應了,便倉促轉身。
蘇墨兒看著他魁梧匆忙的背影,眼底莫名發澀。忽而又有些欣慰,那個躲在矮木從裏驚慌不已的少年,如今已成了獨擋一麵的男子。
時間,澆灌著每一個人,摧打著每一個人。
玄燁從一個尚不及龍椅高的孩童成了一代帝王,李柏也從那個尖刻的少年成了溫柔的男子。
所有人,都有了最美好的模樣,唯獨她已臨近衰敗。想到到那根白發,蘇墨兒不禁嘲。
又涮了遍壺子,打了一罐水,正要走,就聽得身後響起一個涼涼的聲音:“拳頭大的夜明珠尚未等來,如何便走了。”
似策妄紮布前番一嚇,此刻她竟不曾嚇到。轉身望著不知何時坐在草地上的玄燁笑道:“皇上怎地來了?”
玄燁拍了拍身側的草地:“過來陪朕看星星。”補了一句,“出來了便不必拘禮。”
自是知道她拘束。
蘇墨兒剛一坐下,便被玄燁一把拽進了懷裏,翻身壓在草地上。
他的氣息落在她臉上,侵蝕著她鼻尖,唇瓣,一點點奪去她的氣息,她的神智。
前一刻尚涇渭分明,此刻圓融了旖旎。
糾纏的唇齒間繞著一股溜溜的囹圄不清的醋意:“這麼些年,他竟還惦記你。”
彼此勾結的舌尖一並震顫著,模糊了視線,模糊了聲音。直到微風吹過胸口一陣冰涼,她方才醒過來。
四周不知何拉上了明黃色帷幔,一道道身影遠遠提著帷幔背身而立。
頭頂璀璨無垠的夜空,仿佛傾斜了天池的星星源源不絕地流泄著,身側螢火蟲在草地上縈繞飛舞著,天地間星光一片,美景宛若夢中。
玄燁將她放在他的鬥篷上,在她耳畔低聲道:“蒼天為證,地為鑒,螢蟲為燭。墨兒,吾妻,今夜,便是你我洞房花燭。”
夜下倉促,卻是良機。
他不想等,再也等不住。
他等了太多年,被拒絕太多次。他不敢再等下去,怕再等下去,他就老了。去沈館見她那日,九公公為他梳辮時,篦子上拈了根白頭發。
吾妻!
兩個字,深深地撞在蘇墨兒的胸口,不痛,卻足夠讓她淚流滿麵。
他說讓她等幾天,可是一等就是好幾年。
浣衣房兩年,她堅信縱然不能為他妻,總能為奴看顧他一生;可是沈館幾年,漸漸磨去了她所有的希望。
明知道不可能的卻還存了不該有的妄想,曾一次次想過有朝一日能為他妻。想著入夢,夢醒又笑不自量。
她告誡自己是李柏未婚妻,斷不能再有此妄想。可是人,可以控製言行,可以控製哭笑,可是卻控製不住自己的心不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