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早立,萬歲爺仍在壯年,可是明珠卻對大阿哥眷顧有加,委實微妙。
蘇墨兒歎了口氣:“納蘭大人若能留在朝中是百姓之福。”
玄燁換了姿勢坐了,胳膊支著腿,身子微微前傾,望著她正色道:“納蘭如此,是朕之福。喀爾喀自太祖入關前便與大清交好,若非容若握住此次機緣,要收降他們卻不知何年何月。”
蘇墨兒笑道:“隻歎京中從此再無《飲水詞》。”
二十日車馬顛簸,因有彼此為伴,一路說笑排遣了寂寞,也退散了這些年不曾相見的疏遠。
不長不短的二十日,他以語言填滿了不在她身邊的所有故事。數年的等待,浸染的絕望在刹那間灰飛煙滅。
戊寅日,攆車在多倫諾爾停住。
蘇墨兒替皇上係好朝冠,先下攆,玄燁拉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一會子見到布延,可別驚了。”
蘇墨兒頗有幾分傲然:“布延又虎熊,奴才豈能被他嚇住。”
玄燁鬆了手,笑意玄妙。
下攆,蘇墨兒瞧了一眼列隊整齊的接架儀仗,垂眉順目的侍一側。九公公一甩拂塵,揚了脖子,尖銳悠揚的聲音遠遠地自空曠的原野中蕩了出去,鋪滿整個草原,驚起一片飛鳥。
“皇上駕到!”
這是第一次蘇墨兒聽著九公公的聲音帶著幾分豪邁與血性。隻怕他也與自己一樣,心底因喀爾喀的歸順而滿懷自豪。
玄燁搭著九公公的手下了攆,喀爾喀三部汗及內蒙古四十九旗王公貴率眾跪地山呼萬歲:“臣等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震耳欲聾的朝拜聲在遼闊的草原上空久久回落著,敲擊著蘇墨兒的心洶湧澎湃,徒然生出一股好豪情,那安靜了多少年的血液似乎沸騰著,振奮著。
她何其榮幸見證著大清開疆擴土,何其榮幸跟了一位聖君,做到了先祖們都不曾做到的事。
明珠已露結黨之罪,萬歲爺卻仍敢重用納蘭容若,唯才適用,不拘形式,何其大膽,何其自信,何其……有魅力!
玄燁在眾人前停步,抬了抬手,朗聲道:“眾卿平身。”
蘇墨兒站在他身後,形容舉止端肅穩重,寵辱不驚,笑而不近肅而不遠,眼眶微紅。此時此刻,他終成一代帝王。
一望無垠的原野上大帳拉開,喀爾喀蒙古三大部,四十九旗王公貴族的營帳,以明黃色九龍入雲大營為中心,眾星捧月,四麵環繞,呈眾星攏月之像。
玄燁自主帳中落坐,喀爾喀蒙古三大部,四十九旗王公貴族各自前來朝拜。
率先進來的是一名身穿裘裝高帽的男了,蓄了清須仍可見形容極為清俊。蘇墨兒一怔,半晌方才認出是納蘭容若。
“草民蘭若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玄燁走下坐,親自將他扶了起來,拍了拍他身上厚厚的裘裝,語意深沉:“辛苦了。”
納蘭容若笑得淡然:“這正是草民歡喜之處,能為皇上分憂為百姓解難,又不必卷入是非之中,最清靜。”
玄燁笑:“不為功名隻為民,天下士夫若都若容若,朕的朝堂豈會空了麼。”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但若人人如此,朕便是空了朝堂也能笑出淚來。”
玄燁叫過蘇墨兒:“將準備的東西拿來。”
蘇墨兒端了隻檀木托盤走過去,玄燁取了托盤中一隻沉甸甸的袋子放入納蘭容若手心:“此處有珍珠一斛,兩千銀票伴幾錠碎銀,朕親自備下,並非賞賜,是盤纏。”
納蘭容若接了,躬身問:“皇上讓草民去往何處,草民便去往何處。”
“去趟朝鮮。”
“草民即刻前往。”
“不急於一時,朕此行結束再走不遲。”
這是怕有人瞧出異樣。
劄薩克圖汗部代首領,已故圖汗親弟策妄紮布求見,納蘭容若便退了。
策妄紮布也在攆車前接駕,當時確如玄燁所言嚇了一跳,這分明是沙喇愛子布延王子麼,怎地就成了弟弟呢?
但曆來皇室多秘辛,她也便故作不知。
喀爾喀能順利歸降大清,其一便是策妄紮布放下仇恨拒絕葛爾丹兵援。
而玄燁此行也是策妄紮布上折密奏的。大汗被殺,三部再難融洽,唯有大清以天朝威儀使三部和解,部族子民方能放下成見,相安無事。
說到底,不過顏麵罷了。
而當今天天下,顏麵最大的莫過天子,是故玄燁此行於喀爾喀長久的和平十分必要。
朝見的臣子排著隊,玄燁寬慰了一番,策妄紮布也跪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