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他們隻是想要扶搖神木而已！”
男子凝望少女離開的背影，而渚牙則在虛空中望著他。
渚良……雲海城……扶搖神木……這些話語像是鑰匙一般騰然開啟了一道道密封之門，渚牙不斷被洶湧而出的複雜情緒推動著走進去，盡管覺得痛苦，她還是推開了那道沉重的門扉。
是的，她想起來了！
想起了千年前的每一個與自己有關的瞬間。
她原本出生於方山木瑤族，乃是木瑤族的少宗主。木瑤族雖久居地界，卻和天上雲海城的昭氏一樣本為豪門，是當時雲海城城主霄氏的心腹。奈何，霄氏一朝消散，雲海城換了新天，極其討厭木瑤族的昭氏成了天地新的主人，至此，木瑤族再也不曾上天。
沒想到，便是在這兩世家對立的情況下，渚牙對昭氏的小公子昭陵君一見傾心，而昭陵君亦對她情根深種。猶然記得瓊林池畔，星辰微光之下，她與昭陵君互贈靈器，她送他止戈長劍，他贈自己紅蓮焰火，是以靈器作為分身相伴彼此身邊，以寄托情思。渚牙不由想起了自己初見止戈劍時那奇異而熟悉的親近之感，竟一切都源於此。
可相愛容易，相守難。為了徹底霸占雲海城，昭氏設計搶奪木瑤族的“聖物”扶搖神木，甚至為此不惜大開殺戒。渚牙和昭陵君周旋於家族之間，艱難地守護著自己的立場。最終，木瑤族幫助霄氏舊人，攻下了雲海城，將暴政不仁的昭氏一族徹底趕到下界。雲海城則因四極崩毀，飄入九霄之中，不複存在。
昭氏一族的人徹底恨極了木瑤族，更恨“勾引了昭陵君”的渚牙。
渚牙已經將往事記起，那最慘的部分，她本不願再看，可浮光繪卷卻非要將最慘的事完完整整地呈現出來。
那日，春光明媚，山河大地、鳥獸魚蟲都沉浸在靜謐而喜悅的氣氛之中。
昭陵君說自己此生不再與昭氏有任何瓜葛，願入贅木瑤族與她成婚。
為此渚牙遵守了蠻荒地界的風俗，歡歡喜喜地穿上了比赤綃紗衣還要紅豔的喜袍，站在雲溪山巔等昭陵君來接。可從天明等到天黑，等來的卻不是昭氏的接親隊伍，而是渾身浴血、連蒼竹笛都變成了血笛的渚良。
“昭氏為了強奪扶搖神木，殺死了宗主。”
渚良憤怒的話語，激得渚牙腦子像被雷擊過一般，炸了，她跌跌撞撞趕到本應該賓客滿座的結親喜廳，映入眼簾的卻是滿目屍體。
所有來參加婚禮的木瑤族人都被殺死，從他們身體上流下的鮮血，竟然彙聚成了一條條小溪，染滿了雲溪山。
兄弟、手足、親人、姐妹，昭氏竟沒有放過一人。
渚牙捧著父親冰冷的屍體，哭不出喊不出，隻一言不發地叫來翠羽，衝著昭氏的大本營便去了。
她見一個昭氏的人便殺一個，見兩個便殺一雙。
還沒等殺到昭氏宗主昭梒窌麵前，昭陵君便強行帶著她離開，飛去了澄江邊。
渚牙依稀記得，這與他們初見那夜的風景極其相似。
隻是柔和的晨光下，澄江水卷來陣陣血腥，充斥的都是木瑤族的血淚。
她此時根本不想看見昭陵君，滿心滿眼隻有恨，無窮無盡無法驅散的恨。
拿出父親寄放在她那裏的扶搖神木對昭陵君道：“你們若是隻想要扶搖神木，找我便是，為何要殺我親族父母？若隻是想要扶搖神木，何苦勉強娶我，來求我便是，為何要殺我木瑤一族？”
昭陵君無法解釋，一言不發。渚牙見了，心更是如同從九霄直墜而下，摔在漆黑堅硬的石頭上，連渣都不剩了。
“昭陵君，我渚牙對你無愧於天地，昨日種種今日銷，從今往後，你我上窮碧落下黃泉，此生永不相見。君之所求，吾棄之；君之所愛，吾恨之。若違背誓言，猶如此木。”
說完，渚牙便將扶搖神木以烈火焚燒，毀之殆盡。
追趕而來的昭氏一族人，見渚牙將扶搖神木銷毀，更是要對她趕盡殺絕。
渚牙揮動著紅蓮焰火，如嗜血戰神一般殺戮著。
最終，昭氏的英主昭梒窌用鳳葵草封住她的行動，將她封印進了地下。
渚牙閉上眼，將千年前的往事如煙粒一樣，一點點重塑時間，將軌跡拉回到原來的方向。
此後的事，她也一並通過畫卷知曉，那些僥幸活下來的木瑤族人則被昭氏用靈術驅趕至星落碧海那頭的風走城，永遠封印不得再回蠻荒。至此後世記載中，木瑤一族不複存在，而轉生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暮妖。
滅族之恨。
殺父之仇。
禁錮之怨。
隨著記憶重拾，木瑤一族的一切又落回到她身上。
滄海桑田，恨沒變，愛已經消散。
渚牙透過鏡花水月的浮光繪卷，將往昔與今朝交織在一起。
她狂怒著，想要發泄千年來的壓抑。不知是不是因為西溡的笛聲，渚牙被壓製的妖力突然暴漲出來，她渾身長滿了妖冶的獸紋，周身猶如沐浴著神佛憤怒的火焰。
她一出手，整個世界，便綻放起了火蓮。
妖獸也好，靈人也好，全都成了灰燼。
昭景宸未見過這樣可怕、強大，也更無比美豔的渚牙，他被她龐然的妖力所震懾，甚至忘記他還在與西溡交戰。
“你對她到底做了什麼？把渚牙還給我！”
西溡見渚牙浴火重生，得意狂笑：“還給你？她不是任何人的，誰也帶不走她！”
說完，西溡一腳踢開昭景宸，朝渚牙那兒飛去，隻聽一聲“恭迎宗主”，周遭的玄兵如得了令咒一般，也恭迎跪下。
渚牙循著人聲，朝昭景宸看過來。
昭景宸也望著她。
像是確認了仇恨的源頭，渚牙孤身浴火，直直朝昭景宸飛來。
“昭陵君，受死吧！”
速度之快，像是來自炎獄的修羅。
昭景宸瞧不見渚牙的身影，隻感覺麵上襲來火熱，他心道，若是能死在渚牙手中倒也沒有遺憾。
誰知，驟然身子被拉入空中，整個人被拖拽而出，急速帶離西疆沙漠。
昭景宸抬眼看去，見竟然是翠羽這小家夥衝了過來將自己救走，心頭一熱，幾乎要落淚。
翠羽身後彩色的羽毛被撩光，昭景宸心疼地摟著它的脖子，輕輕安撫著。翠羽也像是回應般，發出悲傷的哀鳴。
他回望漆黑世界裏的渚牙的光亮，想要將她的身影深深印在腦海中。很久很久以後，他再想起今夜，心中隻留下了一句“四海蒼歌畢，萬暮合同歸”的悲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