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滄海事變(1 / 3)

大漠孤煙,寂靜而蒼涼。

等西延與南冥蹬著赤虎獸終於趕到的時候,沙漠裏隻剩昭景宸一人孤寂的身影。他跪倒在斜陽日落下,麵朝著先前紅蓮焰火熊熊燃起的方向,背後的影子在黃沙上拖得老長。

紅蓮焰火燒灼過的痕跡猶在,像是朵朵蓮花綻放在莽荒沙海。可渚牙和西溡卻早就不見了影蹤。

西延左右環顧,是以先前他們二人還未趕到,隔著老遠就看到了天空中的火光。

渚牙是暮妖,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父親是暮妖附體,也再不是秘密。

可西虢呢?

她看著弟弟不顧自身安危,隻身前往大牢救下昭景宸,也默許了他和昭景宸明知凶險在前,還奮不顧身地要去救渚牙,隻是為何眼下連他也不見蹤影?

昭景宸像是感受到了身後有一雙眼在牢牢地盯著自己,跪著轉過身來。

他看著西延,沉默。西延好像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

旁邊的流沙漫漫潺潺,早就被無形無影的風抹去了痕跡,哪裏有半點曾有人在這裏消逝的樣子?

一陣風起,卷得黃沙滿天。西延盯著那飄散在風中的沙石,眼睛卻一下也不敢眨。

“真傻。”

南冥聽到身邊人如是說道。

西延的眼眶已經通紅,卻掉不出一滴淚來。她深深吸了口氣,還要強撐,就被南冥伸手一拽,幹脆拉到了懷裏。

二人是軍甲與軍甲的碰撞:鐵片冰冷剛硬,卻比不過此刻西延內心的寒意與焦灼。

她是將軍,一絲不苟、冷麵無情的將軍。人都說西疆女將“進能製霸群敵,退能運籌經國”,叫她“玉龍台”。

既然是玉龍台,又怎麼能哭呢?

西延閉上眼,五官痛苦地擰巴在一起。南冥看著她想要安慰,努了努嘴,卻始終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好拍拍她的背,把肩膀湊了上去。

她撲在南冥的肩膀上,把臉整個朝下,以掩蓋自己的悲傷。

殘垣斷壁,浩瀚沙海,金黃的戈壁灘與相依相偎的璧人。

昭景宸遠遠打量著眼前畫麵,不禁胸口一陣吃疼:曾幾何時,星落碧海之畔,自己似也曾有過如此光景。可如今……渚牙那雙發狂而通紅的眼,與提起紅蓮焰火就大開殺戒的景象回蕩在昭景宸的腦海裏,久久不能散去。他體內的歸心咒叫他得以切身體會到渚牙想起一切後那刻骨銘心的痛,與她絕望地離去前,同他對視時內心的彷徨和淒寒。

她恨嗎?

他說不上來。

冥冥間,他最怕的是,如今的渚牙對他甚至連恨也沒了。

西溡負傷逃跑的一刹那,他竟然突地就沒那麼在意要抓住西溡、拯救這個國家,他滿心滿眼裏全是發狂離去的渚牙。

難不成這偌大的天地間,二人隻有靠歸心咒來牽連了嗎?

昭景宸隻覺自己的胸口突然間像是要炸裂開來,猛吐一口血,栽倒在地上。

雲溪山頭,綠水青山依舊。

碧潭溪水邊炊煙嫋嫋,不時還傳出幾句村民浣衣的閑談聲,再不複從前的蠻荒。

渚牙記憶裏曾經鳳葵花遍地的山頭如今被層層梯田所取代,農民勤勞地在田地裏播種耕耘。一孩童遠遠看到她朝她跑來,嘴裏叫喚著“大鳥,大鳥”“姐姐,姐姐”,她竟被嚇得不知所措,急急跳上翠羽,飛到半空中去了。

這雲下的風景依舊是風景,人卻再不是從前的人了。

“如今你該知道了吧。”

不知何時,西溡禦風而來,竟在渚牙出神的時候出現在她的身後。

渚牙轉身瞪了他一眼,眼中還是懷疑與憎惡。

—要不是眼前人,大概被美好的幻影欺瞞住一生一世也未嚐不是種挺好的選擇。

西溡一聲輕笑,並不放在心上。

西疆動蕩的同時,星落碧海異象再起。子虛城民眾隻看到皇城上空無數妖影盤旋,烏泱泱一片,以碧霄宮為中心傳來似上古巫咒招魂的靡靡音律,人心惶惶。

一聲驚叫頓時響徹整個後宮。

道是當時昭景霓麵布獸紋、一臉驚恐慌亂地從碧霄宮逃出,邊跑還邊念念有詞道:“我不是,不要跟著我。”

巡邏的宮人被她嚇得四處逃竄,最終還是巡邏的金絲羽衛將其奉旨拿下,姑且關在碧霄宮的後殿閣樓裏。

相傳還是昭景琨親自前去鎮壓捉拿,並在碧霄宮中設下囚靈結界的。

他走進碧霄宮的時候,就見琉璃妝台前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想來大概是昭景霓在鏡子前看到自己妖化的模樣,心虛慌亂至分不清裏頭人就是自己,這才瘋魔地跑了出去,鬧得人盡皆知。

堂堂一國公主,難不成也是暮妖?

昭景琨頭疼不已。眼下他初登大寶,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他與昭景霓一母同胞,昭景霓若是暮妖,他又算什麼?

霎時間皇城流言四起,他還不及將消息壓下來,已然傳遍了整個叢國。

上至眾議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無一不在討論這皇室血脈與暮妖勾結之事。

西溡的暮妖身份人盡皆知,是以一時間眾人紛紛把目光轉向月輝宮那位。盡管長思禦殿短時間內就以昭景霓也是被暮妖附體的理由搪塞了眾人,但群臣上下還是非議不斷,更有甚者竟然陳列出了種種長思禦殿有可能與暮妖西溡苟且勾結的猜想罪證。

諸如暮妖西溡常年以來出入宮闈的時間、待在後宮時間的長短、與長思禦殿的會麵次數等。

眼看這事態發展就要一發不可收拾,甚至還會威脅天子地位的穩固—昭景琨當機立斷。先是迅速下旨將昭景霓逐出皇室,去昭氏姓,稱謂“暮妖景霓”,永遠關在碧霄宮中,再力排眾議,死死咬定她是被暮妖附體一說,暫且穩定朝局。

是以當下金絲羽衛在皇城中勢力最盛,凡散布謠言者殺無赦,也便無人敢提。

隻是可憐了景霓,整整十年來禁足於碧霄宮,如今好不容易得到先帝的準允,離開了,又因暮妖獸紋的暴露,再度被打入其間,永遠不得出來。

月輝宮內,昭景琨屏退眾人,直指長思禦殿。

“是你!”

長思禦殿嚇得被茶水燙了一小口,眼神飄忽,卻是心虛又委屈。

“你說話這麼大聲作甚?!”

如今朝堂動蕩,多少從前與長思禦殿有過節的臣子將軍都在密謀要合起夥來找到她與西溡勾結的罪證。民間也有戲台唱班之人得了幕後人的指示,將她與西溡的故事越抹越黑,甚至懷疑到昭景琨的身世血緣上,惹得她頭疼不已。

她打量著自己的兒子。盡管多年來她對上治帝充滿怨恨,卻始終將希望寄托在昭景琨身上。眼下自家兒子已然黃袍在身,是萬人之上的帝王,她多年來的心願也總算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