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沙地分不出四時令化,即使是暮春初夏時節,此地白日裏炎熱似火山,夜晚稍稍起風就凍得人骨寒哆嗦。
唯獨的好風景,怕就隻有天上清朗的星河,似碎銀點點。
昭景宸抵著寒氣,持著從渚牙那借來的紅蓮焰火,提防四周高空中被西溡操縱著的樹海。西虢與他站在一起也非常謹慎。
但此刻最可怕的不是這些,而是西溡身後那群喘著粗氣、如野獸一般嚇人的玄衣衛。
西溡將渚牙抓回,身後的玄衣衛便朝他們二人撲了過來。
又是樹海又是人海,昭景宸如何能招架得住?
他跟西虢揮刀,二人殺紅了眼,隻覺得刀劍之下,血肉破開,比風神從遠處沙丘吹來的夜曲還要動聽。
不對,這些人有些奇怪!
昭景宸一刀砍斷方才差點刺中他的玄衣衛的頭顱。星光剛好灑下,他瞧見這些玄衣衛的眼睛全都遮上了黑色的布條,根本不是靠著目視行走,而且即使死了,玄衣衛的嘴巴還張得跟鯊魚似的,蹦躂著要到處咬人。
詭異卻又熟悉的畫麵。
這分明是被千絲蟲操控、靈潭崩壞的一群人!
昭景宸抓過一個玄衣衛,一把過肩摔,將人潮往後推了推。很快這些人又跟不要命似的再衝上前來。
昭景宸飛身躍起,踩著玄衣衛的人頭,朝西溡逼去。
“是你殺死了北落王,是你在製造千絲蟲!”
昭景宸雙目圓睜,怒不可遏,一切都恍然大悟。
他想起了那個曾經待自己恩重如父的人,想起了那寒冬無雪的夜晚,一個驍勇善戰的英雄如何絕望慘死在另一個人手上。
原來這一些都是西溡搞的鬼!為什麼!
西溡見昭景宸認出了玄衣衛的麵目,揮手停擺,立於蒼穹之上,狂笑不止。
“你是說那個冥頑不靈的老頑固?是我殺的,因為他識破了我的身份,我必須殺他。”
西溡閉目,仿佛眼前重現那一臉正氣的先代北落王來。
這事若要捋,還得從二十年前開始捋。
那時的叢國,正值多事之秋,先祖崩逝時本屬意上治帝繼位。可當時上治帝正率兵在南疆與東疆邊界平定叛亂,等到奔回國都之時,禦座已經被其他皇子侵占。
少年王鬱鬱不得誌,本想就此放棄,卻傳出在位者殘暴不仁,禍亂朝綱之事,於是眾人擁護上治帝起兵奪回帝位。
其中最得力的,便是上治帝身邊不離不棄的四位少年玩伴,也就是後來的四將軍。除了女將軍東笳入宮成了皇後,將東家軍交給了妹妹東懿,四將軍之位從那時起一直未曾變過。
不過,心腹之臣也分遠近。上治帝向來親近如太陽般炙熱溫暖的北落王,又因他屢次舍身救駕,登基後,上治帝便封了北落王為叢國唯一的異姓王,派他鎮守北疆四州。而西溡、南冥,則一個守著寸草不生、酷熱嚴寒的西疆,一個守著瘴氣彌漫、蛇蠍毒蟲滿地的南疆,甚少得到機會被召見入京,惹得兩人頗為不滿。
苦地日久,人心思變。西溡一直想尋機會離開邊疆重回朝廷,但上治帝道叢國上下沒有比他們更合適的人選,遲遲沒能另派守將來。
後來,西溡因一次偶然機會得知了星落碧海另一頭封印了靈人的死敵暮妖,更得知封印暮妖的結界日漸衰弱,若不每百年重新封印一次便會有極大的禍事出現。
他與南冥商量,不若趁這個機會,重新獲得上治帝的重用。於是他們選擇將此事隱瞞不報,想等到百年之期到時,靠一己之力封印星落碧海。
誰知,星落碧海結界異動,海麵陡生鬼哭雲牆,引得潮水倒灌,南疆一夜之間成了汪洋,百姓流離失所,橫屍水中。若不是那時正巧出現了一位奇女子,以一己之力封印了星落碧海,叢國怕是真的要走上滅亡之路。而那個奇女子,便是昭景宸的母親桑林。至於桑林後來怎麼得北落王舉薦到東笳皇後身邊,東笳皇後臨終前又如何將幼子景苑托付於她,上治帝力排眾議迎娶她為皇後,又是另一番話了。
對於西溡而言,星落碧海此番劫難,便是他一人之禍。雖南冥隱瞞包庇了真相,沒有人問責,但西溡內心驚懼懊惱,久久不能獲得安寧,在回西疆的路上,忽地病重不起。
就是在這時,結界另外一邊,風走城的一隻暮妖利用此前星落碧海異動撕裂開的一處小破綻,趁浪來到了叢國,它偶遇西溡,侵占了西溡神思虛弱的身體,趁著西溡駕鶴西去,徹底代替了西溡的存在。
從此,此間隻剩暮妖西溡。
暮妖西溡為了偽裝成真主,不惜殺死每一個看出他破綻的人,先是西溡的正妻,後是西府裏的媵妾丫鬟,再是小廝管事、軍中副將侍衛等。
因朝臣與四將軍接觸不多,那段時間,眾人隻道西溡是因為重病一場,性情突變,無人知曉西溡早已經不是西溡。
唯獨北落王一直對西溡的行為心存疑慮,雖不至於知道他的真身,但總覺得西溡像是徹底換了一個人。西溡得知北落王不斷向上治帝諫言小心西疆,注意西疆動態,便覺得此人遲早會成為自己道路上的阻礙。
而讓西溡下定決心必須殺掉北落王的,也便是在春狩祭典之時。他那時本要趁亂盜取上治帝的止戈劍開啟星落碧海,誰料想不僅沒找到機會,還叫北落王盯上。
作為暮妖,他不信任靈人,所以西溡一直在尋找完全控製靈人的法子,並嚐試在西疆養育妖獸和飼育死士。當北落王發現了千絲蟲與他之間的聯係的時候,西溡便決心利用崔鬱殺掉北落王。
昭景宸還沒聽完西溡的話,他便已經按捺不住撲過去,要將西溡碎屍萬段。
但比昭景宸更激動的是西虢。
隻見西虢比昭景宸更快地上前,長劍直指西溡的首級。
“原來母親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你殺的!”西虢還沒有從洶湧而來的真相中回過神,不可想象的憤怒和悲傷促使他不得不正視西溡,“難怪自從母親死後,府上的人便一直換,漸漸地身邊誰也不認識,連姐姐也不肯回家……”
西虢將長劍迅速換成了兩柄手裏劍,像清光閃電一樣瞬間移至西溡的身側,對準西溡的胸口狠狠插了下去。
若是旁人,這晃眼的工夫便已經歿了。但西虢的功夫是西溡調教的,自然能躲得開。
隻見西溡稍稍一帶,便將西虢的手裏劍騰挪到自己手上,反手將刀插進了西虢的胸膛,讓後重掌將人擊到了沙地裏去。
“西虢!”昭景宸連忙奔過去查看他的傷勢。
西虢絕望地對景宸道:“我好恨,我雖不是他親生,渾身本事卻都是他教的……”
這些從小被扔進死士堆中培養出來的暗殺絕技,隻為了關鍵時刻能為父親所用的技巧,竟連殺父殺母的仇人都殺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