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沒有人可以很明確地做出說明。不過,鬆下幸之助在自己的自傳中,卻充分肯定了信念的作用。
一開始,鬆下電器製造所製造的電燈是由山本商店獨家銷售的。盡管雙方的合作是一件互利共贏的事,但是由於經營理念的不同,在銷售方法上山本和鬆下幸之助存在意見分歧。當時,炮彈形的燈泡是市場的主流,十分受歡迎。而鬆下工廠剛剛研造出一種角形燈,也想投入市場試一試。由於山本商店買斷了鬆下工廠電燈的銷售權,鬆下幸之助不得不請山本氏做出讓步。可是,強硬的山本氏無論如何也不答應鬆下幸之助的請求,最後,雙方協定由鬆下幸之助拿出1萬元現金,自行銷售角形燈。
當時這項新產品剛設計好,還未經過市場的檢驗,究竟是好是壞誰也不曉得,在這種情況下拿出1萬元的巨資對鬆下幸之助來說,無疑是一次故意的刁難。山本氏的目的無非是要打消鬆下幸之助自行銷售角形燈的念頭,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鬆下幸之助居然答應了自己的無理要求!
山本氏開始為鬆下幸之助的執著所打動,為了表示自己的敬意,他特地請了鬆下幸之助到高野山去吃飯。高野山是日本佛教密宗真言宗的本山,也是世界各地求學東密佛法的聖地,許多人都說“高野山之於日本相當於拉薩之於中國”。鬆下幸之助對這一次高野山之行,印象十分深刻,幾十年後他在自傳中這樣寫道:
我從來沒有去過高野山,這是頭一次。1萬元變成高野之行,印象也特別深刻。這座高野山有弘法大師從唐代中國帶回來的“試運石”。我們走過那塊石頭前時,山本氏說:“鬆下君,這塊石頭是弘法大師從中國帶回來的‘試運石’。能夠把這塊石頭抱上架子的人,表示那個人的運勢很強。”山本氏自己先試,怎麼也抱不起來。接著,木穀總經理也試,還是抱不起來。我突然想,今天我付出1萬元才被帶到高野來,到底今後命運如何,不妨借這塊石頭問問。我在心中把意思向神明說清楚,然後試著抱。說也奇怪,三個人當中最沒有力氣的我竟輕鬆地抱起了石頭。真是不可思議的奇跡!這一瞬間,我的心中產生了強烈的信念:“角形燈一定能成功!”
這次高野山之行,堅定了鬆下幸之助自行銷售角形燈的決心。回到公司後,為了加大宣傳力度,他做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決定——免費提供1萬個角形燈樣品給市場。當時,一個角型燈的售價是1.25元,也就是說,角形燈在還沒有盈利之前,除去生產成本,就又額外增加了兩萬多元的成本。問題是,隻有電燈是不行的,還要配備相應的幹電池,已經無力投入更多資金的鬆下幸之助又做了一個破天荒的決定——說服電池公司免費為自己提供1萬個電池。
如今看來,這兩項決定都是前所未有的:一方麵要把自己的產品免費提供給用戶;另一方麵,還要勸說別人免費把電池提供給自己。人人都說商人是唯利是圖的群體,如果說把自己的產品免費給用戶是割自己的肉,那麼讓別人免費提供商品無疑是割別人的肉,這可能嗎?
鬆下幸之助找到當時岡田幹電池製造廠的老板,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他,請他幫忙免費提供1萬個電池,一起配送。岡田氏的驚訝可想而知。鬆下幸之助胸有成竹地勸說:“岡田先生,你吃驚是肯定的。可是,我十分有把握,所以才敢這麼做。但我不會向你白要,我們可以附帶條件。現在是4月,我保證在年底以前賣出20萬個,到時候請你贈送1萬個給我。如果賣不到20萬個,你就一個也不給。我有信心,所以我敢先向你要那免費的1萬個。怎麼樣?”岡田夫婦不得不佩服鬆下幸之助的魄力,最後,他們笑著答應說:“鬆下先生,你真了不起!我們做生意15年來,從沒有人來這樣跟我們談生意。好吧,年內若能銷售20萬個的話,就贈送1萬個給你。”
事實證明,鬆下幸之助並非夜郎自大,角形燈試銷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第一年便售出47萬個,角形燈生產也成為鬆下工廠的支柱產業。對於這次“冒險”的做法,鬆下幸之助自己也在自傳中說:“鬆下電器後來規模更大,卻再也不敢冒這麼大的險。”
對於經營者而言,事業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重要的不是他們能在得意時乘勝追擊,而是可以在失意時“殺出一個黎明”。
1927年,日本銀行業發生動蕩,許多銀行紛紛倒閉。雖然鬆下幸之助憑借良好的信用使自己的企業幸免於難,但是1930年政府的財政緊縮政策卻讓他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當時,國家頒布了黃金解禁的政策,引起財經界一片混亂。不但物價下跌,而且銷售量也銳減。報紙每天都在報道工廠萎縮或關閉的消息,還有員工減薪及解雇,產生了很多勞資糾紛。財經界的不穩定,帶來了社會的不安定,情況越來越嚴重。甚至當時的財政部長井上準之助也被暗殺。在這種情況下,鬆下電器也和其他行業一樣,銷售額下滑,產品大量積壓。新建的工廠由於資金短缺,掙紮在倒閉的邊緣。而這時的鬆下幸之助,也因為健康問題而躺在病床上,真應了那句老話“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又遇打頭風”。
當時,替鬆下幸之助管理工廠的兩位朋友經過慎重考慮,做出了一個決定:為了應對銷售額減半的危險,生產量隻好隨著減半,同時員工也要減半。這是許多企業應對金融危機的一貫做法,縮小規模,降低成本,靜待經濟複蘇。可是沒想到,鬆下幸之助卻不同意這個做法。他說:“生產額立刻減半,但員工一個也不許解雇。工廠勤務時間減為半天,但員工的薪資照全額給付,不能減薪。不過,員工們得全力銷售庫存品……如何使員工們有‘以工廠為家’的觀念,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所有員工都必須照舊雇用,不得解雇一個。”
在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工人們最害怕的就是下崗和失業。鬆下幸之助不減薪、不裁員的決定,無疑大大鼓舞了工人們的士氣。他們都做出保證,一定會大力推銷工廠的產品!令人吃驚的是,在困難時期,鬆下公司所生產的產品,由於員工的傾力推銷,不但沒有滯銷,反而出現供不應求的現象,創下公司曆年來最大的銷售額,解決了公司的危機。後來,鬆下幸之助在回憶錄中說:“鬆下電器‘任何事情,隻要堅持到底,最後一定會成功’這種強而有力的信念,就是在此時培育出來的。有了這次經驗,鬆下電器的經營可以更大的信心向前邁進。”
依據經濟學界或者是以往人們應對經濟危機的經驗,在經濟蕭條時期,人們應該節衣縮食,工廠也應減量生產,靜待政府的調控或者外來因素的“救援”。而鬆下幸之助卻有截然不同的見解,在他看來,為了要達到繁榮的目的,應該要“活動,再活動”。本來走路的地方,要改騎腳踏車;本來騎腳踏車的地方,要改開汽車,借此提高活動效率。東西用得越多越好,這樣才能促進新舊產品的更新循環,工業技術才會更加提升,才能消除不景氣,實現繁榮日本的目標,國民才會有朝氣、有幹勁,國家才會富強。
鬆下幸之助隻接受過4年的正規教育,對經濟學理論可以說是一竅不通。政府的緊縮政策,讓不懂學術理論的他感到一頭霧水。沒有了可以依賴的“金科玉律”,他隻能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應對,他采取了與眾人截然相反的方法,最終讓企業在危機中獲得新生。
鬆下幸之助後來很慶幸自己沒有為世俗所動,沒有被知識左右,他說:“當時我采取了相反的方法。否則的話,我自己也會被拖進旋渦裏去。”
◎企業和我的第二次生命
在鬆下幸之助創業的過程中,一直都與佛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前麵我們已經提到過,高野山之行對他產生的影響,而在此之前,幸之助就曾向真言宗的加藤和尚取過“經”。
加藤先生的童年是在寺院度過的,30歲時患了一場大病,3年不能站立,由於一心信佛,依靠佛的力量才能走路,由此加深了他對佛的信仰,終於入了真言宗的僧籍,被任命做“權中僧都”。但他並沒有自己的寺院,也不是靠做和尚生活的人。鬆下幸之助在京都住家執行業務時,加藤先生與他同住一室。那時的鬆下幸之助,生活中有許多迷惑,常被種種欲望困擾,經常失眠,過著沒有精神、沒有靈性的生活。
他向加藤先生傾訴自己的苦惱和困惑,加藤先生開解他說:“如果常常失眠,事業做得再大也沒有用。我已經70歲了,一躺下去就呼呼大睡。到底誰才是人生的成功者呢?你的公司有5000個員工,你是他們的首領。我雖然是寄居在你家,心情卻平靜,不知道什麼叫失眠。你真可憐。好好拜佛吧。”
這時的鬆下幸之助,一心想要恢複自己的精氣神,便問道:“我的失眠什麼時候才會好呢?”
“按照現在的生活方式,到死也好不了。我不大好意思開口,你的欲望太深:又要事業發達,又要錢,又愛名譽,又想服務社會,又希望員工高興,又想遊山玩水,又想身體健康……這樣繼續下去,失眠是不會好的。即使不全部丟掉,也該有所節製才好啊!”
這時的鬆下幸之助,創業剛剛獲得成功,一心要壯大自己的企業,做出更大的事業。對於加藤先生的話,雖然相信,卻並未放在心上。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他有太多的抱負要去施展,哪裏有時間關照自己的內心呢?不過,這次談話為他後來的皈依埋下了伏筆。
金融危機的冬天直到1932年才過去,當時的內閣提出了積極的財政政策,財經界人人麵露喜色,鬆下幸之助也準備借機大幹一場。就在這時,他的一個經銷商U氏卻來勸說他信教:
鬆下先生,說實在話,我自從幾年前開始,樣樣不順利,不幸的事情連續發生,使我很頭痛。我的某位朋友一直勸我信仰宗教,那位朋友經常帶我去聽教理。起初,我實在不怎麼感興趣,半推半就地去聽了一兩回,慢慢地產生感謝之念,才知道我以前對事情的看法完全是錯誤的。以前什麼都不順利,是應該的。而現在的我,對任何事情都心懷感激。以前令我暴怒的事,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笑。心胸突然變得開朗,不安的心情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每天都能快樂地工作。後來,去參拜的次數越來越多,對自己能夠信仰宗教感到非常的愉快,店裏的生意也越來越順利。這才使我領悟到,人生是很有意義的。
鬆下先生,你現在很幸福,是企業界的成功者,看到你的經營作風,感到你是我的知己。私底下,對你的人格非常敬仰。你這樣的年紀就有這樣的作為,未來你的錦繡前程是無可限量的。
像你這樣的人,若能走上信仰之路,以宗教的信念去推進你的事業,一定會如虎添翼,獲得更高層次的成功。因此我來勸你信仰宗教,把我的快樂分享給你,請你好好考慮,最好和我一同去參拜一次。好嗎?
U氏的真誠、熱情和懇切打動了鬆下幸之助,他覺得信仰一定是件很好的事。可是,他那時對任何宗教都沒有興趣,沒有要信仰的念頭,也不想去參拜。U氏的第一次“遊說”可以說是铩羽而歸。但U氏並沒有放棄,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他三番五次地來拜訪鬆下幸之助,誠摯地邀請他一同去寺院參拜。他的耐心和毅力,終於打動了鬆下幸之助,他同意了U氏的請求。
鬆下幸之助之前也進過許多大大小小的寺廟,到哪裏參拜都像是在走過場。對他來說,那無非是一種儀式。不過這次,由於U氏的解說,他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主殿的規模盛大,用材精美,雕刻細膩,尤其是場地的清潔,好像連一粒塵埃都沒有。看到這種壯觀景致,頭都會不由得低下去。其他的信徒在神殿步行,都是恭恭敬敬的。我也感染了這種氣氛,恭恭敬敬地禮拜。”
在輝煌而肅穆的大殿裏,鬆下幸之助第一次對宗教產生了敬畏感。接下來的見聞,讓他對人生、對事業有了更深的思考與更清醒的認識。
他和U氏在大殿參拜完畢,就在寺院參觀。當時,主殿正在興建之中,U氏告訴他,參與建築的工人都是自願服務的信徒,為數眾多。由於登記願意來義務幫忙的信徒太多,以致無法使每一位加入,不能讓每一位願意幫忙的信徒滿足意願,使這裏的和尚感到很為難。鬆下幸之助發現,這裏的氣氛和其他建築工地截然不同,大家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自己的工作,沒有喧囂,每個人都像是在完成一項很神聖的事業,他們的專注和用心深深地震撼了他。
最後,他們又參觀了製材所,這是專門為寺院建設製造木材的地方。“我們一走進工廠,就聽到馬達和機械鋸鋸斷木材的聲音。在轟隆轟隆的嘈雜聲裏,見很多工人流著汗,兢兢業業地工作著。那種態度,有一種獨特、嚴肅的味道,與一般木材製造廠的氣氛截然不同。聽說這些人大部分也是義務工作者。無論如何,我覺得大製材公司也少有如此規模龐大的場麵。我看了製材所後,有股強烈的夾雜著感動和感激的心情湧上我的心頭。果然,宗教的力量是偉大的。像這麼大的建設事業,依靠義務服務的信徒來進行,而且所需要的木材全部都是捐贈的,真使我感慨萬千。”
這次參觀給鬆下幸之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在這裏感受到了一種與現代工廠截然不同的氛圍。許多人都在一絲不苟地工作,並且是快快樂樂地工作,認真、用心,把自己的工作看作一種神聖的事業。我們能不能也這樣呢?把我們的事業變成一種信仰,讓員工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以之為樂,而不是把8小時看作一種巨大的煎熬。
宗教事業的重點在於開導有煩惱的人,讓他們心安,這是一種神聖的事業。而經營者的目的是為人們提供生活上的必需品,這也是一種神聖的事業。一個是關注人的內心世界,一個是滿足人們的物質需求,兩者缺一不可。既然宗教可以是一種神聖的事業,那麼是不是也可以把我們的事業經營得比某種宗教更為神聖、更為興盛?人們常說“窮病最苦”,而經營者努力生產的目的,就是為了創造財富、消除貧窮,比之宗教,經營是一種更為現實的事業。
鬆下幸之助將自己多年來的經營經驗和這次宗教之旅的體驗結合在一起,反複思量,終於找到了經營的真諦,這就是被後人無數次提及的“自來水”哲學。
我們都知道,加工過的自來水是有價值的,如果誰偷取有價值的物品,就會遭到處罰,這是人人都懂的常識。盡管自來水是有價值的東西,但是如果有一個乞丐打開水龍頭,痛痛快快地暢飲一番,大概不會有人去處罰他。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自來水很豐富,隻要它的量足夠,偷取少許,可以被原諒。從這一再尋常不過的事例中,鬆下幸之助找到了生產者的使命:“製造業者的使命,就是要把生活物質變成如自來水一般的無限豐富。無論多麼貴重的東西,隻要有足夠的量,價格便會一降再降,低到幾乎等於是免費。隻有做到這一步,貧窮才可能消除,而因貧窮產生的煩惱,也才會消失。生活的苦悶,才會減到最低。以物質作為中心的樂園,再加上宗教的力量,獲得精神的寄托,人生就可以無憂無慮、逍遙自在了。”這就是鬆下幸之助半生坎坷、半生思慮所得出的最終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