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看著那一地刺眼的碎光,蹲下身去撿,卻被鋒利的茬口割破了手指。
吮了吮血,繼續收拾其他的東西,看到一盞小台燈,我卻又想起在我看燈時,顧嶽源帶著笑的那一句——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這房間裏的每一樣東西都讓我想起顧嶽源,我垂手在房間裏呆站了一會,最後決定,除了衣服,什麼都不帶走。
走進臥室收拾衣服,在衣櫃裏我發現了那個我每次搬家都會帶著的箱子,裏麵放著我從小到大不願舍棄的東西,我打開箱子,有小時候收到的禮物,日記本……壓在最下麵,是幾封信。
我一愣,這是過生日時收到的,據說來自我選秀時候粉絲的信。
我想起那個單身派對的夜晚,顧嶽源說過,他曾經給我寫過幾封信,寄到了選秀的主辦方單位。
我猶豫了一下,拿出那幾封信打開。
是顧嶽源,是他的字跡。
那幾封信除了時間,內容相差無幾,都是說覺得我很有天賦,很符合他劇本裏的一個角色,希望如果我未來重返娛樂圈可以與他聯係……
如果那時候我收到了這些信,如果那時候我真的聯係了他,那就好了,那時候我還沒有和蘇黎世正式在一起……我恍恍惚惚地想。
最後,我把那幾封信扔到了垃圾桶裏。
我隨身的東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放在床上。
今天陽光好的就像我搬進來的那天,金黃色,從窗子裏照進來,糖霜一樣地灑在牆上……那麵被我和顧嶽源刷成淡青色的牆。
我呆呆地看了很久,然後下了樓,去外麵買了一桶白色的塗料回來。
一整個下午,我跪在那麵牆前,一下一下,用白色把淡青色覆蓋,每刷一下我都會想起當時我和顧嶽源是怎樣給這麵牆刷上顏色,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每一聲笑,都在我的耳邊飄來蕩去,像是一隻隻無形的手,伸進胸腔,輕輕攥著我的心髒。
一直到天黑,我終於給這麵牆恢複了它的本來麵目,我站起身來,因為長久的跪姿,膝蓋刺痛小腿麻木,差點摔倒在地上,連忙伸手扶了一下牆,等到站穩後收回手,掌心一片白茫茫。
我提起行李,走到門口,最後望了一眼,輕輕關上了門,走下樓,走出了這個小區。
這裏離我現在住的酒店不遠,我沒有打車,提著行李步行,卻沒有想到,會在路上遇到熟人。
健身房的教練竟然也住在附近,他正在跑步,看到我,停下來喊我的名字,他打量我一眼:“我的訓練計劃很有成效嘛,你放心,如果不出意外,等到春天你結婚的時候肯定能鍛煉出魔鬼身材。”
我慘淡地笑:“我不會再去健身房了。”
他吃了一驚,問:“為什麼?”
我頓了一頓,回答他:“因為我春天不會結婚了。”
回到酒店,扔下行李,我埋頭苦睡,我不想再出去了,外麵有太多關於顧嶽源的回憶,無處不在,我屢屢碰壁,已經心有畏懼。
一覺醒來,外麵天已經黑透,看看時間,半夜四點。
整個世界都是寂靜的,而我的房間裏尤其寂靜,這種寂靜簡直可以令人發瘋,我穿衣起床,走出酒店,不遠處就是南京東路步行街,每次經過那裏,都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現在它也應該是熱鬧的吧,而我現在需要這種熱鬧。
我向步行街走去,沿著步行街走,卻像是永遠走不到步行街,淩晨四點的步行街冷清得就像我的房間。
我在花壇邊上坐下來,茫然地吹著冷風,直到電話響起來,是駱驛。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了電話。
駱驛的聲音很溫柔:“你在哪裏?”
我報了地址,坐在原地等了半個多小時,駱驛來了,他不由分說拉起我的手:“跟我走。”
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有提顧嶽源,他隻是說:“跟我去一下醫院。”
醫院?我望著他,他淡淡一笑:“去醫院拿結果,確認一下。”
我的心一緊:“確認什麼?”
他停下腳步,點燃一顆煙,煙霧繚繞後,他的神色裏竟然帶著塵埃落定的如釋重負,像一個潛逃多年的案犯在厭倦漂泊後終於落網,他說:“{確認,我是不是真的得了肝癌,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5、
上午十點半,我和駱驛在醫院拿到他的確診結果,肝癌晚期。
拿到結果後,駱驛什麼都沒有說,過了一會兒,他對我說:“陪我出去走走吧。”
我混混沌沌地跟在他身後,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世事太無常,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認識駱驛這些年,他從不吸煙,從不喝酒,剛才在步行街上那支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吸煙。
他為什麼會得肝癌?
和他走在醫院的草坪上,駱驛像是看出我的疑惑,他突然開口:“當年她就是吸煙酗酒肝不好,我想,大概這就是報應吧。”
她?她是誰,是沈辰口中那個駱驛真正愛的人嗎?
駱驛問我:“我快要死了,你有沒有興趣聽我講一講我的故事?”
她叫沈星。
沈星也是付星荏的學生,她是駱驛的師姐,當年付星荏的得意弟子之一,她很有天賦,長相是明豔囂張的那一種漂亮,駱驛去大學報到的時候,接他的學姐,就是沈星。
那天沈星穿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像一團能燒著一切的火,燒著一切,包括駱驛。
駱驛愛上了她,後來放棄家裏的安排,甚至和家裏斷絕關係,執意同沈星一起去了荷蘭,但是他們沒能白頭偕老,沈星死在了荷蘭,死於一場搶劫,她被歹徒刺中,失血過多而亡。
沈星……沈辰……我看著駱驛,駱驛回答我:“是的,沈辰是沈星的妹妹。”
難怪沈辰會如此絕望,一個死者已經是所向披靡無往不利,更何況,這個死者,是她的姐姐。
“沈辰恨我。”他說。
為什麼?我不解,駱驛苦笑:“她懷疑我是殺了她姐姐,這些年來,她一直往荷蘭跑,就是為了找出證據,來證明我是殺害沈星的凶手。”
我驀地想起了那天在餐廳沈辰的話。
她說,我恨不得他去死。
原來竟然是真的。
我問駱驛:“她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駱驛的神色悲哀下去:“因為,在荷蘭,沈星愛上了別人,所以沈辰認為,我會因此報複沈星。”
我喃喃:“她怎麼會這麼想……”
駱驛的臉色突然冷了下去,露出殘酷和猙獰:“她想得沒錯,我確實曾經想過殺了她,在恨得最輾轉反側的時候。為了她我拋棄了一切,然而她卻拋棄了我。“
”可是,如果你真的深愛過一個人,家好,你會懂的。殺死她,就是殺死你的青春,殺死你自己可堪回憶的一切快樂。我沒有殺她,她是死於一場搶劫。”
我和駱驛坐在草地長椅上,世界寂靜蕭索如清晨初醒的深秋山穀,隻聽到風在林梢的歎息。
“我一直不敢去荷蘭,我怕一踏上荷蘭的土地我就會想起我的青春,無論是癡情還是愚蠢,都那麼刻骨錐心。荷蘭確實是一個不祥之地是不是?沈星喪命於那裏。我從不吸煙酗酒,卻在去了一趟後得了肝癌。”
我沒有說話,沈辰說荷蘭是終結之地,她說得沒有錯,隻是我沒有想到,荷蘭終結的不是沈辰,而是駱驛。
最後,駱驛對我說,別告訴沈辰。
我沒有和駱驛一起離開醫院。
我獨自留下來,漫無目的百無聊賴地在醫院裏晃來晃去,這是一個痛苦的世界,但依然能聽到歡笑聲,突然間一個小孩子奔跑著撞到了我的腿上,我被他撞的一個趔趄差點跌到,那小孩子倒是家教不錯,揉著額頭也不忘向我道歉:“姐姐你沒事吧?”
我蹲下來幫他揉額頭,這小朋友是個小病人,穿著病號服像隻小斑馬,眼睛圓圓的煞是可愛,不到十歲的年紀,但是一臉的病容。
直覺告訴我,他病得不輕。
他有一張清秀漂亮的麵孔,讓我覺得似曾相識,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直到他似乎聽到有誰在叫他,禮貌地跟我道別,轉身朝聲音的來處撒腿跑過去,我望著他,看見他撲進一個人的懷裏喊爸爸,才恍然大悟。
是陳熙,他是陳熙的兒子。
我想起和顧嶽源回小江城老家的那天在車上看到的新聞,說他兒子患病入院,原來是真的……
顧嶽源,又是顧嶽源,想到他的名字,我的嘴裏都是發苦的,搖搖頭,轉過身想要離開。
沒想到轉頭就看到宋謹,他站在我身後,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我微微一怔,衝他點點頭。
我們並肩在陽光下走,沉默著誰都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宋謹突然開口:“有段時間,你和我之間無話不談。”
他說的是我們年少的時候,沒有蘇黎世沒有顧嶽源沒有白鷺的少年時代,騎單車上下學,喋喋不休有沒完沒了的話說。
我‘哦’了一聲:“那時候我們都聊些什麼來著?”
他笑一笑:“很多啊,聊前一天的大考,聊你們班男女班長的緋聞,聊你那個討厭的班主任……”
聊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在我們年少的時候,原是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單純得就像1+1\\u003d2的數學習題,我歎一口氣:“如果可以回去就好了。”
宋謹看著我,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如果可以回去,我希望可以回到你十六歲那年的生日。”
我不解地望著他,他長舒了一口氣,說:“我想回到那一天,告訴自己,不要去你的生日宴。”
我困惑不解,他卻笑了一笑:“沒什麼,我要上班了,你回去吧,醫院裏病菌多不安全。”
那時我沒有想到,那會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宋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