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嶽源穿著那身黑色西裝站在走廊裏微笑看著我,我看著他,覺得比起那天試禮服的時候,他的身上又多了一些什麼東西,令人臉紅心跳,為之著迷。
顧嶽源走過來,伸出臂彎,我挎住他,腳下不注意崴了一下,一個趔趄被他伸出另一隻手扶住,我抬起頭,他微笑看著我,笑容溫柔明朗,絲毫沒有平日裏的戲謔,他說:“真希望今天不是訂婚,而是結婚,那樣,一切就塵埃落定了,你想反悔都不行。”
我跟他貧:“你電視劇看多了,我天朝隻有民政部門的小紅本才有法律效力。”
和顧嶽源挽著手走到大堂,已經有賓客陸續來了,我媽娘家無人,來的都是顧家的親友,我鮮少有認識的,顧嶽源和大哼一一為我做介紹,我臉上維持著二十幾年來最端莊賢淑的微笑,乖巧地喊叔叔伯伯阿姨姐姐好。
我心不在焉的,一直朝門外望,昨天顧嶽源向我發誓,他從沒有和周玥在一起過,昨天是周玥突然找到他家去哭了一場,摟著自己的手臂不撒手,顧嶽源看她情緒激動,就沒敢甩脫她。
她千裏迢迢飛回國,在訂婚儀式前一天跑去顧嶽源家裏訴衷情,今天會不出現?
果然,周玥到底還是來了,或許是明白大勢已去,她穿的素淨一如昨天,看上去病懨懨的文藝女青年,神經質楚楚可憐的大眼睛,帶一點我見猶憐。
我立刻打起精神,我在心裏準備了十種方案來應對這場可能會發生的訂婚大作戰,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就等著周玥上前。
令我失望的是,周玥卻並沒有走過來,她沒有來打招呼,隻是站在一邊,眼神癡纏地盯住顧嶽源。
重拳打軟綿,她目中無我,這真讓我惱火。
顧嶽源也被她看的有些發毛,輕聲對我說他要去洗手間,便轉身走開了。
我把視線從周玥身上移開,轉過頭,就看見蘇瞳走了進來。
蘇瞳穿了一身黑色,像隻不祥的烏鴉,這隻嫵媚的黑烏鴉朝我和顧嶽源走了過來,麵帶微笑:“恭喜。”
看到她讓我想起蘇黎世,我渾身不自在,蘇瞳苦笑:“別這樣,我能做什麼?我也不打算來做什麼,我隻是來看一眼,替蘇黎世看一眼你,畢竟,一直到他死,他都希望能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希望你能幸福,我代表他,祝願你的未婚夫是可以幫他帶給你幸福的人。”
像是一隻毛桃從心髒滾過,讓我整顆心刺癢難堪,忍不住反駁他:“這是我未婚夫的義務,他和蘇先生素昧平生,談不上幫,蘇小姐不必替他自作多情。”
蘇瞳並不以為忤,她隻是淡淡一笑,朝我點了點頭。
她往裏走了,我深吸一口氣,抬頭望著天花板,那天我勾勒出的那個我們未來的家和那個夢給了我勇氣,我喃喃自語:“隻要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然而,過了一會兒,蘇瞳卻突然朝我走了過來,她的神情很古怪,嚴肅、憤怒,又帶著一些興奮,的聲音因為興奮而顫抖:“付家好,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她的狀態很不對勁,我頭皮發麻,心裏如潮水般跌宕起不好的預感,隻想拔腿就走,但她卻攥住了我的手腕,她的力氣大的驚人,將顫抖和高熱傳遞給了我:“我看到了那天晚上的肇事者,那個害死蘇黎世的凶手,就在你們的客人裏。”
她把手往人群裏一指:“就是她,就是那個女人!”
我順著她的指向看過去,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耳畔瞬間如轟雷炸響。
是周玥。
3、
蘇瞳的聲音飄渺地在耳邊回蕩:“我記得她的臉,我到死也不會忘,就是她,在撞了我們後駕車逃跑,如果當時她立刻打電話給醫院,蘇黎世或許就不會死……”
我像是踩在雲端,冷,不著實地,我模模糊糊地想,難怪,難怪周玥愛顧嶽源愛到癲狂卻會放下他出國,原來是為了避難……
我踉踉蹌蹌地扶著牆走到桌子前,癱坐在椅子上,眼前視線才終於清明了一些。
蘇瞳還在念叨:“沒想到讓我在這裏遇到她,一定是蘇黎世在天有靈……”
我口幹舌燥耳畔轟鳴,勉強提起一口氣,氣若遊絲地打斷她的話:”今天是我的訂婚儀式,蘇小姐你可不可以讓我平靜地訂完婚?“
蘇瞳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殺死蘇黎世的仇人就在眼前,可是你卻讓我不要管?”
她快步朝周玥走過去:“我這就把她拉過來對質。”
她的速度快的讓我來不及阻攔。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到周玥麵前,不由分說攥住周玥的手腕拖著她來到我麵前,奇怪的是,周玥的臉上竟然沒有驚慌,她一副認命的表情,讓我心慌氣促手腳冰涼。
蘇瞳眼神狂熱:“她就是被你撞死的人的心上人,你告訴她,當年開車撞死蘇黎世的人,是不是你?”
周玥看著我,突然她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變的縹緲起來,她的嘴角突然浮出一個詭異的微笑,她輕輕回答:”是。“
我轉過頭,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顧嶽源正朝我走來。
我回頭看周玥,她看著顧嶽源,眼睛裏依舊是狂熱纏綿的愛意,令人不寒而栗。
蘇瞳激動的聲音都在顫抖:“她承認了,她承認那天晚上撞了我和蘇黎世的人就是她。”
周玥平靜地一笑:“是,我承認,有什麼不能承認的,我已經為這付出代價。”
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頭發,慢慢地,把那頭漂亮的長發揭了下來,露出一頭呆板的、象征著某種負麵意義的短發。
她慘淡一笑,對蘇瞳說:“我害了他,也害了你,可是我已經為這付出了代價,你知道監獄裏的日子是怎樣的嗎?連陽光和新鮮空氣都是奢望,與一切快樂絕緣,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在外麵的時候,本來也是不快樂的。”
她把目光轉向顧嶽源,眼睛裏蓄滿淚水:“我隻是沒有想到,當年死的人就是你未婚妻的男朋友,這就是因果吧,如果當初我沒有撞死他,或許她也不會認識你,你也不會是她的。你知道嗎,顧嶽源,那天晚上我為什麼會出車禍?因為那天晚上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啊,我請了那麼多賓客,生日宴上觥籌交錯,可是沒有你,你不肯來,我很難過,那天晚上我喝了好多酒,醉的刹不住車。”
她的話如重錘敲打著我的耳膜,我喉嚨裏一陣惡心幹澀。
她的聲音無限纏綿:“顧嶽源,你是不是很慶幸當年我做錯事?如果不是因為車禍,我也不會方寸大亂,聽你的話去乖乖投案,給了你這幾年難得清靜的生活,現在你是不是更慶幸,如果不是我撞死了那個男人,你又怎麼會得到這個女人?你看,我無意間為你做了那麼多好事呢,你為什麼不誇獎我?”
顧嶽源是知道的!一陣寒意沿著脊椎爬上直衝頭頂,當年是顧嶽源勸周玥投案自首,他不可能不知道周玥撞死的人叫什麼名字。即使那時我和蘇黎世早已分手,但後來在與顧嶽源的相處中,我們不可避免地提起過那場往事,而顧嶽源,知道一切內情的顧嶽源,卻從頭到尾表現的渾然不知。
我望著顧嶽源,他垂著眼睛不敢看我,沉默著一語不發。
過了很久,蘇瞳輕輕開口:“家好,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未婚夫會和這件事情有關……”
我攥起拳頭,用盡所有的力氣,問顧嶽源:“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和蘇黎世關係的?”
許久,他低低的回答了一句:“在麗江,那天下午你在院子裏睡覺,夢到他,說了夢話,我留了心。”
我慘淡地笑,他果然早知道,比我想象中還要早。
那個對我說‘老頭子做的一切都是對的’的人,我以為他坦誠如曠野之上的月光,卻直到我們訂婚當日才發現,他一直對我有所隱瞞,滴水不漏地獨自藏著一個天大的謊言。
我搖搖晃晃地支撐著站起來,恍恍惚惚的,耳邊聒噪地回響著很多聲音,蘇黎世一聲聲的家好,顧嶽源說,老頭子說的總是對的……支撐著桌麵的手臂一軟,我整個人滑了下去。
4、
第二天,我媽回了小江城。
一從醫院回到家,我就給她訂了機票,她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問我和顧嶽源之間發生了什麼,隻是乖乖聽從我的安排回了家,她知道的,我無法承受她憐憫而痛惜的目光,而她作為一個母親,無法不流露出這樣的目光。
去機場送機回來,我沒有回家。
我在街上茫然地轉了很久,然後在天快黑的時候,進了一家酒店,在酒店裏住了下來。
我沒有接任何人的電話,顧嶽源、沈辰、浣浣、宋謹、甚至駱驛,直到第三天早晨,我接到房東的電話。
房東的語氣很抱歉,他說,他們家突然出了點事故,急需用錢,所以打算把房子出售,不得已終止與我的租房合同,希望我可以諒解,他們會在過完年後回國,希望我可以在那之前搬出去。
房東一再道歉,我淡淡地說,沒關係,我正好也要打電話給他們說不租了,我會盡快搬出去。
第二天白天,算準顧嶽源應該在公司的時間,我回到了我在顧嶽源家對麵的那個‘家’收拾東西。
那一麵牆的格子架上放著的小玩意兒都是我和顧嶽源一起買的,我拿起一顆水晶心,想起買的時候,顧嶽源把它貼在自己的心口,誇張肉麻地念寶哥哥的台詞,我有一個心,前兒已經交給好妹妹了,你要過來,橫豎給我帶來,還放我肚子裏頭。
饒是互相擠兌惡心對方是我們的日常,那時我也被他突如其來的損招激的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追打著他,說你這是高鶚偽作,你這個偽紅樓粉,還引來了附近人的兩枚白眼。
想得出神,手裏一滑,那顆水晶心啪地摔在地上,碎裂成了一地玻璃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