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瞳不為所動,她像沒有看到浣浣一樣,隻盯著我:“付家好,我有事找你。”
我充耳不聞,拉著浣浣轉身就走。
蘇瞳毫不氣餒地跟在我身後,像個甩不掉的尾巴,我拉著浣浣隨便進了一家街邊的宜芝多,挑了一款生日蛋糕,和浣浣坐下來吃蛋糕,蘇瞳也不走,她就站在店外麵,隔著落地玻璃牆直勾勾地看著我們。
簡直就像一幕恐怖劇的場景,我心如鐵,視若無睹,最後忍不住的卻是浣浣,她衝出去,指著蘇瞳的鼻子大罵:“老是跟著我們,你有病啊!”
蘇瞳淡淡回答:“我跟的隻是付家好。”
浣浣氣得跳腳,我走出去,簡短地對蘇瞳說:“我不想和你談事情,無論什麼事情,我都不想和你談,請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蘇瞳淡淡一笑:“是嗎,即使是關於蘇黎世死亡的內情?”
內情?我的心猛地一跳,但下一刻我想起了在那張床上顧嶽源的睡顏和我那個關於未來的夢,我咬咬牙:“是的。”
我拉起浣浣轉身走,背後蘇瞳卻提高了聲音:“即使他是為你死的,你也毫不關心嗎?”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我耳畔炸響,為我而死,什麼叫為我而死?
我想走,卻像是被千斤巨石壓住不能動彈,過了很久,我艱難地轉過身:“你什麼意思?”
浣浣捏捏我的手指,擔憂地喊我的名字,我勉強一笑:“你先進去,把蛋糕吃完吧。”
隻剩下了我和蘇瞳兩個人,我們坐下來,我問蘇瞳:“你的話什麼意思?”
蘇瞳自嘲地一笑:“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啊,他是為你死的,如果不是你,他或許不會死,我也不會浪費這幾年青春做個活死人。你知道嗎,原本我是有出國深造的好機會的。”
我的手忍不住發抖,緊了緊風衣,蘇瞳也垂著眸子沉默著,半天,她從衣兜裏掏出一包煙和一隻打火機,點燃煙銜在嘴裏,淡藍色的煙圈在夜色中曖昧地四散開來,她輕輕吐一口氣,我看著她,她做了頭發,風情的大波浪鬈發,五官明豔動人,那個我所認識的蘇瞳又回來了。
當年她就是用這樣一張麵孔搶走了我的男朋友蘇黎世,而今天,她卻告訴我,蘇黎世是因我而死的。
一支煙燃燒了一半她才緩緩開口:“其實,當年,我設計了蘇黎世。”
她又是略帶嘲諷地一笑:“蘇黎世其實並不愛我,當年我看出來,你和他之間因為付老師有矛盾,你恨付老師,他卻很仰慕付老師,自從他知道了你和付老師的關係,你們之間就總是有爭吵,他不理解你為什麼那麼中二病,你也很氣他為什麼不站在你這邊。我就是利用了你們之間的矛盾,同時利用付老師學生的身份,接近他,誘惑他,最後騙了他,讓他認為他應該對我負起責任。就這樣,我拆散了你們。”
我的雙手忍不住攥緊,我從來不知道,我以為蘇黎世是厭倦了我才會劈腿。那時的我是什麼人啊,青澀任性,總是和他吵架。而蘇瞳呢,蘇瞳隻大我們三歲,但她成熟漂亮有風情,溫柔體貼又博學,即使作為受害人我也不得不承認,蘇黎世棄我選她,完全是一個年輕男孩子的正常選擇。
她繼續說下去:“我如願以償成為了他的女朋友,他覺得愧對你,甚至不敢麵對你,一畢業就逃難似的離開了上海。和我在一起的日子裏,他一直悶悶不樂,後來我實在裝不下去了,告訴了他,他對我沒有責任,我們什麼都沒發生過,那不過是我設計的一場騙局。他很憤怒,要我連夜和他一起回上海,他要找你去解釋,告訴你,他愛的人一直是你,從沒變過。”
煙燒完了,她把煙蒂按滅在煙灰缸裏:“後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那天晚上突然下了大雨,我們在路上遭遇了那一場大雨,然後就遭遇了那場車禍。”
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昏迷之前,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家好。”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就走了。
我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四肢冰冷頭腦麻木,我的耳邊回蕩著無數聲家好,歡快的哀傷的,神采飛揚的語氣低落的,惱羞成怒的纏綿悱惻的……千千萬萬個蘇黎世在耳邊喊家好,第一次約會時穿著藍格子襯衫牛仔褲的蘇黎世眼睛帶笑地喊我家好,第一次吵架時圍著我手織爛圍巾的蘇黎世皺著眉頭喊我家好……最後畫麵定格在我夢裏的車禍現場,眼睛圓睜滿臉是血的蘇黎世,用最後的力氣翕動著嘴唇,輕輕地喊我的名字,家好。
家好……
一陣風吹過,我眨了一眨眼睛,忍不住淚如雨下。
5、
我茫然地走在街上,天色漸次沉澱下來,萬家燈火起,走過一個居民小區時,正是晚飯時間,家家戶戶的廚房裏飄出香氣,濃鬱地糾纏在一起,門衛開著門在放歌,是周傑倫的老歌《青花瓷》,我忍不住駐足聽了一會兒,蘇黎世從初中起就喜歡周傑倫,他最喜歡《青花瓷》裏那句炊煙嫋嫋升起,說讓他想起小時候去農村過暑假,阡陌縱橫,雞犬相聞,炊煙嫋嫋,暮靄沉沉,那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安詳寧靜。
可是這句歌詞還有下半句啊,炊煙嫋嫋升起,卻隔江千萬裏。
蘇黎世,曾經向往著炊煙嫋嫋生活的蘇黎世,現在卻與這樣的凡俗生活隔了一條長長闊闊的江,這條江的名字叫做死亡。
而他,是因為我死的。
胡思亂想著往前走,浣浣怕我出事,一手拉著我的袖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突然,她停下了腳步:“咦,門怎麼開著?”
我抬起頭,原來不知何時走到了沈辰工作室門前,而工作室的門竟然開著。
她從荷蘭回來了?
我們走進工作室,一樓沒有人,空蕩蕩的,原本掛在一樓的衣服也都收了起來,浣浣指指二樓,二樓正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
我們走上二樓,沈辰正倚在床上出神,她沒有開燈,整個房間裏隻借一點天光,昏昏暗暗。
我聽出來,沈辰正在聽的那首歌,是那次我們在醫院裏聽到的。
以前人們在四月開始收獲。
躺在高高的穀堆上麵笑著。
我穿過金黃的麥田,去給稻草人唱歌。
等著落山風吹過。
我們去大草原的湖邊,等候鳥飛回來。
等我們都長大了,就生一個娃娃。
他會自己長大遠去,我們也各自遠去。
……
沈辰伸手關掉了音樂,坐起身來,按亮了壁燈。
燈光照在她的臉上身上,一個月不見,她憔悴了很多,瘦的眼窩深陷,下巴也越發尖,她的身上蓋著一條毯子,快七個月了,肚子高高隆起像一座小丘,她微笑著拍了一下,問我們:“像不像座墳?”
浣浣嚇了一跳:“胡說八道什麼呀。”
我們在床邊坐下,我問她:“你怎麼回來了?”
她開玩笑:“在荷蘭得罪了當地黑社會,混不下去了,深覺還是社會主義好,於是又回來投奔偉大的祖國母親。”
我打斷她的話:“我都知道了,孩子父親是駱驛,他跟我坦白了,是我告訴他你在荷蘭的。”
我以為她會生氣,她卻沒有,她隻是掀了掀眼皮,早就預料到似的,她這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倒教我不安,我握住她的手:“你和駱驛到底怎麼回事?駱驛說他在荷蘭找到你,但是你既不承認孩子和他的關係,也不願意和他回來。”
沈辰嗤笑:“他不是跟你坦白了嗎?”
說到底還是有點生氣,我理虧,並不反駁,她歎了一口氣:“他是我的什麼人啊,我憑什麼要承認孩子和他有關係,憑什麼跟他回來。我再怎麼樣,也不至於……”
她哽了一哽,說:“也不至於要一個另有所愛的人,對我和我的孩子負責。”
浣浣八卦起來:“他有喜歡的人?我還以為他誰都不愛呢。他喜歡的人是誰,我認識嗎?”
沈辰冷笑:“早死了。”
我心裏咯噔一聲,果然,就像我和駱驛在一起時候的猜想那樣,駱驛心裏有一個人,一個已經不可能的人。
浣浣哦了一聲:“都已經死了啊,既然死了那就不是競爭對手了啊……”
“你懂什麼?!”沈辰幾乎是神經質地喊了出來,聲音尖銳撕裂,嚇了我和浣浣一跳。
沈辰平息下來,喃喃說抱歉,然後,她輕輕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卻如同轟雷炸響,讓我瞬間手足冰涼。
她說,死去的人,才是所向披靡無往不利的。
我沒有告訴沈辰蘇瞳找我的事情,甚至都沒有把蘇瞳跟我談話的內容告訴浣浣,逝者已矣,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我已經決定,把蘇黎世的死當做一個秘密深埋心底。無論是我曾經誤解了誰,還是誰曾經辜負了我,現在,我需要做的,隻是不辜負眼前這一派家好月團圓。
和顧嶽源的訂婚儀式就在三天後了。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看看天上,今晚月亮很好,猴子撈月的那個晚上月亮應該就是像這樣美好才會引得傻猴子們去水中撲那一場空,我拿出手機給顧嶽源打電話:“我在沈辰工作室門口,走累了,你能來接我嗎?”
先打發走了浣浣,我站在沈辰工作室門口等顧嶽源。
今天的時間似乎比以往更漫長,天氣好冷,我買了一袋糖炒栗子捂手,直到一袋栗子都轉溫,終於聽到熟悉的聲音,抬起頭來,顧嶽源到了,看到他的笑容,我瞬間心安。
訂婚前兩天,大哼讓我們回顧家吃飯。
我和顧嶽源牽著手走進顧家,對於顧家我已經很熟悉,不再像第一次來的時候那樣拘束緊張,進來之前顧嶽源正在和我講冷笑話,我們有說有笑地走進去,突然間,我卻感覺到顧嶽源握著我的手突然緊了一下。
我轉過頭朝前看,客廳沙發上坐著明子和一個陌生的女人。
看到我們進來,明子和那女人連忙起身,那女人看上去比我大兩三歲,美則美矣,給人感覺裏卻帶一點文藝片女主角的脆弱和神經質,我媽曾經有一個電影劇本的女主角就是這樣,由演技精湛的女演員擔綱,當年斬獲國內電影大獎,我對這個角色印象深刻。
最令我不舒服的是,從我們進來後,她的眼睛就一直盯著顧嶽源。
我輕輕咳一聲,明子回過神來,走到我們麵前:“你們來啦,顧先生在樓上,馬上就開飯了。”
她見我看著那個陌生人,於是給我們介紹:“這是周玥,我朋友,我哥的大學同學。前幾年去了國外,現在聽說我哥要結婚,特地回來祝賀的。”
明子介紹完,周玥慢吞吞地朝我們走過來,她衝顧嶽源伸出手:“好久不見。”
我察覺到顧嶽源有片刻的遲疑,但他還是伸出手輕輕握了周玥的手一下:“好久不見。”
我觀察著他們兩個的眼神和表情,總覺得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