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孩子不知道“媽媽”意味著什麼?我想所有的動物都會知道“媽媽”對於自己意味著什麼。要是真的不知道,即便是將這句話齊讀一百遍也不會知道的。
一個詞一個詞分開想,怎麼想?這位老師把不能拆開的東西拆開了,把一種隻有通過內覺才能感覺到的混沌的東西表麵化、清晰化了。就像經絡是不能解剖的,本來就有,一解剖,蹤跡全無。請看孩子的反應:
學生分組思考,討論,七嘴八舌說開了:“是小女孩最親近的人。”“從文章中看,還是和小姑娘相依為命的人。”
這些結論是明擺著的,你到大街上隨便拉住一個小孩,問他:你的媽媽對你意味著什麼,看他怎麼說!
顯微鏡中看風景
看來到了點撥的緊要處了,我提示回憶一下那首大家都熟悉的讚頌媽媽的歌。
班上同學幾乎齊聲答出:“世上隻有媽媽好!”
孩子對媽媽的情感,是內覺的、深刻的、沒辦法用語言表達的。在媽媽遇到危險的時候,他的內心、肌肉是顫動著的,不是一句“世上隻有媽媽好”就能解決問題的。
從這裏,我們能夠看到我們的教育是如何把道理變成“口號”這樣一個過程的。老師把這些詞彙跟句子拚命地表麵化,重複來重複去,翻來覆去拿來咀嚼,在同一個層麵上重複,不做任何深化。這就像一個人很開心,你在他麵前不停地絮叨,說如何如何地羨慕他的這種心情,反倒把他的好心情搞沒了。
接著,師生間開始了一連串不間斷的問答:
老師:“那麼,‘剛才’這個詞呢?”學生:“時間短,事情剛剛發生。”老師:“吐血?”
學生:“生了重病,才會吐血。”“吐了許多血。”“小姑娘的媽媽生了非常嚴重的病。”
“剛才”就是“事情剛剛發生”,“吐血”就是“生了重病”,不要說初一的孩子,就是三歲的孩子也能明白。這不是問題,這是把不是問題的問題變成了問題。這不是在教語文課,而是在搞一項科學研究,顯微鏡中看風景,人文的、情感的、心靈的東西怎麼能這樣對待呢?這就像我們讓孩子欣賞畢加索的畫:孩子們,你們看,這是畢加索的畫“哭泣的女人”,你們看她的頭發像什麼?眼睛像什麼?要是這樣問,就全完了。抓了芝麻丟了西瓜,把內在的混沌感覺一下子提到表麵,清晰化了。孩子不會再體會畫中屬於心靈的東西,會說:老師,我發現這個女人頭發像麻繩,眼睛像毛栗子……道路消失在路的盡頭問到這裏,我讓大家把整句話的意思連起來,再理解一下。語文科目代表總結說:“小姑娘至親至愛的媽媽在剛過去的時間裏生了非常嚴重的病。”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一般說來,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會有怎樣的舉動呢?”我笑著追問一句……如果孩子手裏沒有這篇課文,不知道結果,或者老師沒有讓他們預習,可以這樣問。但是課文大家都有,又預習了,結果已經知道,這樣問就多餘了。
這時,我發現學生先是疑惑,繼而臉上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非常興奮。
學生紛紛舉手發言,互相補充:在危急的情況下不慌亂,就是鎮定;遇到危險不害怕,就是勇敢;在艱難困苦中不絕望,就是樂觀。
有個問題不知你注意到了沒有,前麵問的是“一般來說,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會有怎樣的舉動呢?”孩子的回答應該與小女孩采取怎樣的措施挽救她的媽媽有關才是,可這裏,孩子不是回答這個問題,而在解釋什麼是“鎮定”、“勇敢”、“樂觀”。老師的問與孩子的答,完全是答非所問。
至此,答案被再次明確,我也很高興:“好的,同學們經過自己的思考,終於理解了小姑娘為什麼會有‘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也就是說,不僅能知‘是什麼’,還能知其‘為什麼’,對於語文課學習來說,這比知道‘標準答案’要重要得多。這種思維方法很有用,下麵我們繼續來學習。”
老師說“同學們經過自己的思考,終於理解了小姑娘為什麼會有‘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對於語文學習來說,這比知道‘標準答案’要重要得多。”繞了這麼一大圈,是為“鎮定、勇敢、樂觀”這樣的標準答案做注解呢,還是要讓孩子得到帶有個體特征的深入發現?
原來“不滿足於這種表麵的流暢無礙,想打破這種平靜,讓學生‘亂’起來”,不是為了得到不同的答案,讓孩子發出自己的聲音,而是僅僅為了解釋一下標準答案!那個答案早就人人皆知,根本不用這樣大費周折。
他的初衷是為了將“是什麼”落實成“為什麼”。結果呢,“是什麼”成了標準答案,“為什麼”成了解釋標準答案。這樣一來,課就白上了。
教學繼續進行,開始找第二次見麵中的動作描寫。最後重點集中到小姑娘“安慰我用手畫了一個圓圈,最後按到我的手上”這個動作上。
當我問到這個動作表現出姑娘的什麼性格時,那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又大聲說道:“鎮定、勇敢、樂觀。”引來學生和聽課老師一片善意的笑聲。
你看,現在孩子完全被他控製了,老師侵略了他的思維。這本書的本意是為“新課程”的實施提供一條通向聖殿的路,但是這條路到不了聖殿,通向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道路消失在道路盡頭。
夕陽紅
我也笑了。說:“對了,和剛才一樣,大家說的是對的,但老師還是要問一句,你們知其‘為什麼’嗎?”
學生開始竊竊私語,討論思考。我趁機設置降坡題:“有一點老師也不太明白,那就是‘我’去探望小姑娘,本來該是‘我’去安慰小姑娘,怎麼文章中的小姑娘反而安慰‘我’呢?”
這段好。老師終於摸到邊了。不但抓住了教機,而且抓得特好。
題目有點難,學生出現短暫沉默。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接著再降坡:“說說看,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安慰人?先說說你見過哪些安慰人的情況。”
問到點子上了。因為關於“安慰”的認識,安慰與被安慰,作者本打算安慰小姑娘的,結果呢,小姑娘反倒安慰起她了。這是怎麼回事?老師也不明白!老師這時候說自己不明白說得恰到好處。根據我的經驗,當老師說自己不明白的時候孩子就特別興奮,這就等於下了戰書,孩子很樂意接受這個挑戰。
這個引導問題問得特別有質量。確實,現實中都是大人安慰小孩,強者安慰弱者。現在這個小孩,這個弱者反倒安慰起一個大人、一個強者了,角色完全顛倒了,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問題是有點難度,但還沒到答不出來的程度。孩子不回答,麵有難色,可能與平時老師沒有完全放手有關。這時候老師“降坡”也對:“說說看,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安慰別人?你見過哪些安慰人的情況?”這個“坡”降得極佳。就像後麵說的,“貼近了學生的生活實際”。他這才進入孩子的生活裏麵、經驗裏麵去了。這位老師,現在才算找到了感覺。由於一下子貼近了學生的生活實際,下麵反映熱烈,回答五花八門:
“當我成績不好時,老師安慰我。”“媽媽情緒不好的時候,爸爸安慰媽媽。”“上回表哥做生意賠錢,我外公安慰他。”
孩子說的全是大實話,不是書本上的語言,更沒有造作的痕跡,特別樸實,出自內在情感。因為他們經曆過了,把課文與自己的切身體會混同一體了。
“好!大家看看,這些安慰人的人,相對於被安慰的人,都有什麼共同特點?”
這個引導也很到位。這就是讓孩子從眾多表象中歸納出共同的特質,這就是概念形成的過程。不是由老師歸納,而是由孩子歸納。
這個問題很關鍵。大家討論後得出結論:要麼是長輩,要麼是有水平的人,反正是比被安慰的人強的人。也就是說,安慰人的人相對於安慰對象,總是具有一定優勢的。
孩子歸納出來了,而且歸納得挺好。他這是把一個有質量的問題作為刺激提供給孩子,讓他們進行思考、歸納、總結,最後得出一個概念。
眼看時機成熟,我再讓大家討論“文中的小姑娘相對於‘我’這麼一個大人,難道也是有什麼‘優勢’嗎?”
這是這幾個設問當中最有質量的一個。你剛才問老師在教學的時候能不能預先設計,這就是很好的例子。這位老師預先設計了,他的設計很符合教育的科學性,符合孩子的心理狀態,孩子被他引導著,一步步趨向概念的形成,而這個設問又把課堂推向了高潮。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和剛才的鋪墊,學生恍然大悟,幾乎是齊聲回答:“她有一種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我欣慰地笑了,學生的臉上也都露出愉快的笑容,在輕鬆的氣氛中教學繼續進行,可以明顯看出,同學們的眼中都閃爍著真正獲得後的喜悅。
這一課上的,就如同大半個白天都在陰雲密布,到了傍晚,太陽終於從雲縫裏鑽出來了,夕陽紅遍山川。
公平地講,這節課盡管不太成功,但還是讓我們看到老師中已經有了要改變的意識。它的作用在於喚醒人們。這就像以前推翻壓迫者的革命,前期的革命者隻是告訴人們壓迫者必須推翻,至於推翻之後人們怎樣生活革命者也不知道。
九重天上
“新課程”就是處在一種“革命”的境地,有專家呼籲,說裹小腳多麼多麼不好,要大家放腳。放了腳怎麼走,我想可能大家都不清楚。
他們在理念上沒什麼問題,他們倡導的愛、人道地對待孩子、讓孩子有尊嚴、培養孩子的探究精神等都沒有問題,都很不錯。他們就像佛給低根器的人描述天堂,那個天堂啊,金磚鋪地,到處鳥語花香,這個天堂正好是老師、家長、孩子人人向往的地方,大家都很激動:我要能到那兒多好!但是,他告訴你通向天堂的那條路錯了。
不是背道而馳,是不在一個層麵,道路與天堂錯了位。打個比方:天有九重,天堂在第九重天上,專家指的路卻在第三重天。你沿著這條路走啊走,他說往左你就往左,他說往右你就往右。費了好大的勁,走到地方了,發現根本沒有什麼天堂,天堂在哪裏呢?在第九重!就在你的頭頂上麵,你與天堂之間還隔著六重!這個天堂錯了位,你想上去,但沒人給你提供梯子。
這就是說,就目前來講,我們的教育無論是民間的還是國家的,仍處在一個摸索階段。
我們的教育無論是民間的還是國家的,仍處在一個摸索階段。
盲人摸象的時代
這說明了什麼呢?說明我們現在處在一個盲人摸象的時代。我摸到腿,就說大象是根柱子;摸著尾巴,就說大象是根鞭子;摸著身子,就說大象啊,原來是一堵牆嘛。
其結果是肢解!人人各執一詞!像賞識、自主這些,摸到的隻是一個部分,卻誤以為是“教育”的整體了。盡管它們都有各自的優點,但都沒有指向本質。這樣,“教育”就被肢解了,變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零件。
我參觀過一個“新課程”實驗基地,跟那裏的老師交談,他們為了讓每個孩子都能參與到討論中去,很重視舉手率。你看,什麼東西讓我們一搞,就搞成這種樣子。比如上《小橘燈》的那位老師,他不斷地在同一個層麵上重複問題,就算所有的孩子都舉了手,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在那個基地,因為老師的教學水準上不去,反而比不上傳統的學校,因為沒辦法將“新課程”與“傳達知識”統一起來,課一上得花哨,孩子就會得不到應該得到的東西。家長於是感到恐慌,就施加壓力,最後隻好搞成表演課了,外人參觀的時候按照“新課程”的樣子上一課,作作秀,參觀的人一走,趕緊用傳統的方式把落下的知識補上。
培養孩子,沒有《聖經》
但是,從另一方麵講,無論搞什麼都應該有這樣一個時期。其實,從“減負”到“新課程”,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以前沒摸著象,現在起碼摸到象身上了。
國外也是這樣,比如美國,開始時也冒出了各式各樣的教育,有許多支持教育改革的人甚至為這些教育提供校舍。根據他們的統計,這些新興的教育、新興的學校最長的隻生存了18個月,然後就銷聲匿跡了。接下來,那些傳統的公立、私立學校裏突然掀起了教改風潮。
現在中國的教育改革任重道遠,肯定會有一部分孩子成為犧牲品,原因是教師不能盡快成長起來。所以,在這個階段裏,家長一定要研究教育,懂得怎樣培養孩子,就能夠在孩子被不稱職的老師搞糊塗的時候幫他們一把。
要是家長做不到這一點的話,孩子有可能麵臨雙重誤導。就像《哈佛女孩劉亦婷》一出來,大批大批的家長買來書照著書裏的方法去做,人家捏冰他也捏冰,一條一條照搬,以為找到了教育的《聖經》。沒過多久,《兒子韓寒》出來了,家長一看:哎,人家的孩子大人沒怎麼操心,“放羊”著呢,怎麼也成了?
培養孩子沒有《聖經》,每個孩子使用的方法應該有所不同。在王府井書店裏,一邊擺著《千萬別“管”孩子》,一邊擺著《孩子不能不管》,家長簡直一頭霧水:這孩子到底管還是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