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盲人摸象的時代(2 / 3)

讓學生“亂”起來

為了能使分析徹底一些,我將逐字逐句地閱讀這篇文章:

教學公開課《小橘燈》正在進行,我在指導學生理解“小姑娘的外貌描寫”的有關內容之後,進入第二個重點:行動描寫及其表現人物性格的作用。先讓學生從文章中找出有關的詞語:“登上(凳子),想摘(電話),爬下(凳子),縮回(小手),(對我)點頭、搖頭……”學生很快就完成了任務。

正當我準備讓學生討論這些詞語的作用時,有學生舉手要求發言。一位女同學大聲說:“我認為這些行動描寫表現了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精神!”我感到很吃驚,她這脫口而出的可是正確的“標準答案”哪!如果就此為止,學生就隻得到了一個現成的答案,這絕不是我教學的目的。

不滿足於標準的、唯一的、現成的答案,這是個很好的思路,之所以將這節課作為課例收入該書,主要就是衝著這個思路來的。我們對上《草原》那課的老師不滿意,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位老師沒有這樣的思路。

但是,思路是一回事,如何實現又是另一回事。或者說,獲得思路比較容易,在今天這樣的時代,看一本書,就能夠獲得許多的思路,但是要把思路變成現實不太容易。下麵,我們看看他是怎樣將思路變成現實的:

我不滿足於這種表麵的流暢無礙,想打破這種平靜,讓學生“亂”起來。於是,我當即笑著問:“你很聰明!不過,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呢?跟大家說說好嗎?”

不滿足這種表麵的流暢無礙,對;想打破平靜,也對;讓學生“亂”起來,就是要讓學生活躍,激活課堂,這沒什麼問題。想法都很好,可是實施起來就出問題了。他說“你很聰明”,這句話很老套,不真誠,是一種廉價的鼓勵。傳統的老師最愛說:你怎麼這樣笨!現在要改革了,就反過來說:你真聰明!從一種套話轉向另一種套話。這樣就會造成其他孩子認為自己不聰明。要是這個孩子回答正確,老師應該說你答對了,而不應該說你聰明。

就是賞識也得實事求是,要是你的賞識脫離實際,孩子不但不領你的情,還會受到傷害。

看到這位同學微笑著沒有回答,我又讓一位同學來模仿文中小姑娘打電話的動作。再問:“為什麼這些就能表明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呢?你認為這些動作很特別嗎?”

我認為文章大體上有教授知識、傳達思想、智慧熏染與心靈感受這樣幾種,《小橘燈》屬於最後一類,這類文章最好的教學辦法應該是讓孩子用心體會,而不是死摳詞語,將感受與心靈拋在一邊。

所以,我認為,這節課一入手就南轅北轍了。老師一上來就摳詞語,讓孩子從文章中找出“登上(凳子),想摘(電話),爬下(凳子)”之類的詞語,揣摩這些詞語在表現人物性格方麵起了什麼作用,這樣做是不正確的。這樣做,詞語是清楚了,心靈呢?被忽視了。

張冠李戴的頭

女同學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道:“沒有什麼特別……我是從課文中找到現成的話:‘小姑娘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鼓舞了我,我覺得眼前有無限的光明。’”我聽到下麵有不少同學竊竊私語表示讚同。有的說是從課文的預習提示中看出來的;有的說從練習冊中也可以找出答案。

我認為,一種好的教育它的邊際應該是沒有限製的,應該是擴展到課本與課堂之外的,天地萬物都是教育的資源、思考的資源、感受的資源。那麼在這兒呢,孩子死死地被限製在課堂之內,課本之內,詞語之內了。

讓我想不通的是,我連讀幾遍《小橘燈》,怎麼也看不出這個“鎮定、勇敢、樂觀”的標準答案與小姑娘第一次見麵有什麼關係。第一次見麵的結果不是這樣的,“鎮定、勇敢、樂觀”是第二次見麵的結果,不是第一次,這是個張冠李戴的頭。

我們可以將兩次見麵做一番對照。第一次是:

我掀開簾子,看見一個小姑娘,隻有八九歲光景,瘦瘦的蒼白的臉,凍得發紫的嘴唇,頭發很短,穿一身很破舊的衣褲,光腳穿一雙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牆上的聽話器。看見我似乎吃了一驚,把手縮了回去。我問她:“你要打電話嗎?”她一麵爬下竹凳,一麵點頭說:“我要××醫院,找胡大夫,我媽媽剛才吐了許多血!”我問:“你知道××醫院的電話號碼嗎?”她搖了搖頭說:“我正想問電話局……”我趕緊從機旁的電話本子裏找到醫院的號碼,就又問她:“找到了大夫,我請他到誰家去呢?”她說:“你隻要說王春林家裏病了,她就會來的。”

我把電話打通了,她感激地謝了我,回頭就走。我拉住她問:“你的家遠嗎?”她指著窗外說:“就在山窩那棵大黃果樹下麵,一下子就走到的。”說著就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這次見麵給人的印象是她是一個膽怯、怕生、悲傷甚至有點兒慌裏慌張的小姑娘,與“鎮定、勇敢、樂觀”完全相反。

請看第二次見麵:

我輕輕地叩著板門,剛才那個小姑娘出來開了門。抬頭看見我,先愣了一下,後來就微笑了,招手叫我進去。這屋子很小很黑,靠牆的板鋪上,她的媽媽閉著眼平躺著,大約是睡了,被頭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臉向裏側著,隻看見她臉上的亂發和腦後的一個大髻。門邊一個小炭爐,上麵放著一個小砂鍋,微微地冒著熱氣。這小姑娘讓我坐在爐前的小凳子上,她自己就蹲在我旁邊,不住地打量我。我輕輕地問:“大夫來過了嗎?”她說:“來過了,給媽媽打了一針……她現在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說:“你放心,大夫明早還要來的。”我問:“她吃過東西嗎?這鍋裏是什麼?”她笑著說:“紅薯稀飯--我們的年夜飯。”我想起了我帶來的橘子,就拿出來放在床邊的小矮桌上。她沒有作聲,隻伸手拿過一個最大的橘子來,用小刀削去上麵的一段皮,又用兩隻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輕輕地揉捏著。

我低聲問:“你家裏還有什麼人?”她說:“現在沒有什麼人,我爸爸到外麵去了……”她沒有說下去,隻慢慢地從橘皮裏掏出一瓤一瓤的橘瓣來,放在她媽媽的枕頭邊。

爐火的微光漸漸地暗了下去,外麵變黑了。我站起來要走,她拉住我,一麵極其敏捷地拿過穿著麻線的大針,把那小橘碗四周相對地穿起來,像一個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著,又從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蠟頭,放在裏麵點起來,遞給我說:“天黑了,路滑,這盞小橘燈照你上山吧!”

我讚賞地接過來,謝了她,她送我到門外,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說:“不久,我爸爸一定會回來的,那時,我媽媽就會好了。”她用小手在麵前畫一個圓圈,最後按到我的手上:“我們大家也都好了!”顯然地,這“大家”也包括我在內。

我提著這靈巧的小橘燈,慢慢地在黑暗潮濕的山路上走著。這朦朧的橘紅的光,實在照不了多遠,但這小姑娘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覺得眼前有無限光明!

這下對了,鎮定、勇敢、樂觀用在這裏就對了,這才是鎮定、勇敢、樂觀!而且作者在這裏把這三個詞講得清清楚楚。

女孩找錯了地方,老師誇錯了對象,而全班的孩子,竟然全都附和!接著,老師又誇了全班的附和!這種張冠李戴的情形為什麼沒一個人發現呢?還要拚命地在“登上、想摘、爬下、縮回、點頭、搖頭”這些詞語裏麵想,就好像要在鐵礦石裏煉出銅來!竟然集體麻木到這樣的程度!這些問題老師全都視而不見,卻認為:

情況清楚了,這時學生們還沒有真正學會分析……附和之附和不是分析的事,是感受、體驗、審美,是心的沉入,絕不是分析。不是所有的文章都可以拿來進行分析的。有些事物可以分析,有些不能分析。涉及人文的、情感的、靈魂的東西,首要的不是分析。如果分析,也隻能在感受、體驗、審美的前提下才能進行。就說分析,也不能這樣去教,老師如果把課堂的氛圍營造成一種分析的環境,孩子就會不知不覺地開始分析了,是不是?

我想,這正是一個激活思維的好時機……你看,還是在表麵,有沒有比思維更為重要的東西?老師是用什麼樣的方法激活孩子思維的呢?

於是我說:“同學們都很聰明,能夠認真預習課文,並充分利用課本和資料,你們的答案確實是正確的。”

這等於老師一再暗示、鼓勵孩子不用自己想,要在課本上麵尋找現成的答案。你的出發點是“不滿足於一個現成的答案”,這節課全部的過程就是要證明這一點,讓孩子認識到答案背後的東西並不是唯一的,並不是書本上才有。可是,當女孩說出了現成的答案時,你誇她“很聰明”,當全班其他孩子附和這個答案時,你又誇大家“都很聰明”。女孩是在附和課本,其他孩子在附和女孩,老師呢,在誇獎這個附和的附和。

為什麼說“同學們都很聰明”呢?因為“能夠認真預習課文,並充分利用課本和資料”,所以“你們的答案確實是正確的”。老師上課的目的難道就是讓孩子預習課文以獲得正確的答案嗎?獲得“正確”但又“現成”的答案,孩子就“聰明”了?既然答案正確,為什麼還要“不滿足”?既然孩子“很聰明”,為什麼還要翻來覆去地證明他們這樣做不對呢?

思維被綁架之後

看到大家興奮的表情,我接著問:“但是,為什麼這些並不特別的行動描寫,就會表現出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呢?從‘是什麼’到‘為什麼’,需要我們更深入的思考。”

這不是思考的問題,是感受問題。再說,假如要讓孩子思考,隻需為他提供一個思考的平台,一個氛圍就會自行思考了。孩子不是電腦,我一按這個鍵,他就能思考。按我的經驗,如果你說:同學們,我在培養你們的思考能力,你們思考吧!孩子反而不會思考了。這樣做等於把孩子綁架到老師既定的軌道上去了。一旦孩子的思維被綁架之後,他們就會為了思考而去思考,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思考”這個行為上了,而不是自動地、無意識地進入思考狀態。

再說,並不是所有的“是什麼”都非要尋求“為什麼”,有些“是什麼”心知肚明就行了,含糊一點,混沌一點,反而能保持那份內在的、真實的、珍貴的內覺。如果事事都要清楚,尋找理由,表麵看,是清楚了,實際上,卻糊塗了。

“為什麼這些並不特別的行動描寫,就會表現出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呢?”這是由文章中特殊的氛圍所決定的,我想作者在寫這段文字的時候並不是非要刻意怎樣怎樣。如果拋開文章的整體氛圍,提取出幾個詞語來找,就像是欣賞凡·高的畫,不是從整個畫麵出發,而是盯著畫中的幾塊顏色來尋找生命的秘密一樣。

一聲斷喝

好,老師先問一個簡單的問題:“小姑娘打電話是為了什麼呢?”

這是明知故問。孩子事先預習了課文,肯定知道小姑娘打電話是為了什麼。這位老師不滿足於一個現成的答案,他想讓課堂“亂”起來,激活孩子,繞來繞去,犯了一大堆錯誤,原來為了這樣一個孩子們事先知道的提問,好從這個提問深入進去。

這個問題並不難,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馬上站起來說:“找大夫給媽媽看病。文章中說:‘媽媽剛才吐了許多血。’”我喊了一聲“停”,讓全班同學齊讀“媽媽吐了許多血”這句話。

這就像通過手術尋找人的經絡……齊讀“媽媽剛才吐了許多血”,孩子除了得到厭煩、表麵化之外就什麼也得不到了。加深孩子對媽媽的情感恰恰是一個心靈感受的問題,而老師在用重複記憶的方式來做,以為把這句話多讀幾遍孩子就能解決,這種方式隻能阻塞孩子進入心靈進入感受的通道。

其實,盡管那個“小姑娘打電話是為了什麼”問得很初級,但是這時出現了一個很好的教機,可以抓住這個教機對孩子的情感進行升華。可以不讓孩子齊讀“媽媽剛才吐血了”,而是問:你們想一想,要是你們的媽媽衣服破了沒有錢買,你會有什麼感覺?你們的媽媽切菜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你們看到她的手指在流血,會有什麼感覺?平時,我們看見媽媽有一點痛苦我們也會痛苦,身上某個神經會疼起來的,這樣的感覺就是愛,盡管我們心裏並不知道。

那麼,要是你的媽媽吐血了,大口地吐了很多,而家裏隻有你一個人,你會怎麼樣?

你隻需用語言引導孩子,把那個媽媽變成自己的媽媽,進行角色轉換,去感受去想象,讓他進入忘我的情境當中,就會自然體驗出那種媽媽遇到危難時刻的心情,繼而對課文中的小姑娘的行為深感敬佩,對這對母女的遭遇產生同情。

可是老師卻喊了一聲“停”,停下幹什麼呢?全班齊讀“媽媽剛才吐了許多血”。孩子的心靈正要進入那個情境之中,正要進入體驗,他的一聲斷喝打斷了孩子的體驗,將那個能進入心靈的機會葬送。

然後問道:“同學們,請大家認認真真讀一遍這句話,一個詞一個詞分開想一想……媽媽,對一個小女孩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