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拍一拍,小腳跺一跺
上一本書談的都是家庭教育、民間教育,國家教育如何,探索的勢頭也很強,當時國家下了大決心,由前副總理李嵐清親自掛帥,下了死命令,我聽了很受鼓舞。隻是國家教育的探索當時還在觀念的層麵,操作還跟不上。
比如有一次,我跟一位搞教育的朋友去另一個城市的一所幼兒園觀摹他們的教學。那是一所在探索新式教育方麵很下功夫的幼兒園,我的朋友聽一個班的課,我聽另一個班的。那節課是讓孩子分左右手。
課的開頭是讓全體孩子唱一首兒歌,就是“小手拍一拍,小腳跺一跺”。我想老師的目的是讓孩子知道自己有手有腳,先把注意力引到手和腳上來。
孩子拍手跺腳之後,老師就說:小朋友們,來,伸出你們的小手。說的時候,老師並沒有指明左手還是右手。
老師說:請把這隻手的食指和拇指彎下去。說的同時做出孔雀的姿勢:看,老師像什麼?孩子說:像孔--雀--然後老師又讓孩子把另一隻手的無名指和小拇指彎下去,說:看,這又像什麼?孩子說:公--雞--好像教材就是這樣設計的,就是哪根手指與哪根手指彎下去是右手,哪根手指與哪根手指彎下去是左手。這位老師呢,又把這些東西戲劇化了。我發現,本來,孩子在使用手指的名稱找手指的時候就很糊塗,找了好長時間,往下彎的時候就更困難了。他們的小手指上的神經還沒有那麼敏感,把手指彎下去是很困難的。好不容易彎下去了,老師又是孔雀又是公雞的,把孩子完全搞糊塗了。
我想老師的意圖是好的,她想創新,想變出花樣。
像孔雀的是右手,像公雞的是左手
接下來,老師突然“嗒--嗒嗒”了幾聲,跳起了孔雀舞。跳了一陣,告訴孩子:像孔雀的,是右手,像雞的,是左手。這個時候,你想想,老師是站在孩子對麵的,她的手的左右與孩子的左右是反著的,孩子的左邊是老師的右邊,老師的左邊是孩子的右邊。這樣多的信息,這樣複雜的情況,一個五歲的孩子怎麼能分清呢?孩子腦子裏能裝進去多少東西啊!無名指、食指、小拇指、孔雀、公雞、舞蹈,加上左右相反……看看,為了一個“左右”的概念,老師使用了多少概念啊,孩子把這些東西全都攪在一塊兒了,老師呢,早就把教課的目的搞得沒影了。
課堂上一片喊聲
這個時候,老師讓孩子打開了課本,有一頁中間被一條黑線分開,線的左邊從上到下畫著一隻左手、一隻右手,一隻左腳上的襪子、一隻右腳上的襪子,一隻左手的手套、一隻右手的手套,都是一對一對的;黑線的右邊也是這樣,也是一對一對的手套呀襪子呀。老師告訴孩子:請將右邊的全部用鉛筆塗成黑色,左邊不塗。
當時,連我都沒搞清老師指的是整個書頁的右邊,還是每一對圖的右邊。孩子更不清楚,不知道該塗哪邊。結果課堂上一片喊聲,問老師到底要塗哪邊。老師就忙得滿教室亂跑,挨個兒講解。不過這位老師特別有愛心,到現在還是沒有發火。但是,從她臉上可以看出,孩子這樣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費了這麼大的勁,又是兒歌,又是打比方,又是跳舞,怎麼到現在仍然連左右都分不清呢?
其實,好多所謂的差生就是由老師這樣搞糊塗的,搞笨的。然後,這個老師就……就累得不得了,因為有人在後麵聽課,而效果又這樣不盡如人意,她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心情也越來越不好了,對孩子有氣,也隻能強忍著,因為畢竟是新式教育,起碼不能朝孩子發火。
“笨孩子”的生產過程
之後,又出現一個問題,從這裏你就會看到“笨孩子”的生產過程。就在塗顏色的時候,孩子那隻小手,要把右邊所有的手套、襪子全塗滿,一根手指頭一根手指頭地塗,還要塗勻,塗得整整齊齊,不許出錯,這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我教畫畫我知道,那麼大的孩子能塗個大概已經相當不錯了。
為什麼要這樣塗?目的是什麼?不就是分開左右,為了讓孩子認知左右、認知左右手嗎?右邊有顏色,左邊沒顏色,不就是這個目的嗎?可是老師,這時候好像忘了這一點,而把整齊、勻稱作為教學的終極目標了。孩子一直被折騰著,因為隻要塗到邊線以外就要重來,不整齊也得重來,不重來老師就過來擦掉,讓重新塗。
這就抓芝麻丟西瓜了,當時,我覺得要是照著這種方式教下去,孩子不是變笨,就是對寫字徹底失去興趣。因為塗顏色拿著鉛筆,討厭了鉛筆,甚至連握筆的過程都討厭,他還會對寫字有興趣嗎?這也是許多孩子不愛寫作業的原因。
最簡單的辦法
聽完課,我拿著一頁紙--聽課的時候我記了整整一頁紙,一條一條講給那位老師聽。
我說:首先,你在課前組織的時候,沒有把全班孩子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就開始授課了,一部分孩子還在東張西望,沒有跟上你的思維,到最後因為沒有進入思維和語言的程序,不知道老師在說什麼,就幹脆玩去了。當你唱“小手拍一拍,小腳跺一跺”的時候,又出現了其他問題,比如凳子與桌子距離太近,有的孩子坐不下去,隻好在凳子上蹲著。人蹲著,他的腳怎麼跺呢?你看,在你開始上課、開始唱兒歌的時候就已經給孩子造成了這麼多的不舒服,生理上的不舒服;然後,又使他們心理上不舒服,把孩子的腦子搞糊塗了;最後,又讓他們厭煩抓筆,直到厭煩學習,所有抓筆的事情他們都會厭煩。
當時我說話的方式沒這麼硬,說得還算客氣,但那位老師還是哭了,覺得冤枉得不行,其實我心裏也不好受。第二天我們遇見時,她都不理我。
當時,那所學校的園長很茫然,問我:那你說說,怎樣教孩子區分左右手?正好我的朋友也聽完課了,我倆異口同聲地說:用最簡單的辦法。園長問:什麼辦法?我說:在右手或者左手上麵畫個小點,另一隻手上不畫小點。我的朋友說:手腕上套一個橡皮筋也行。園長驚訝得眼睛瞪得老大:就這麼簡單?
這就暴露出一個很大的問題,在我們教育改革的初始階段,老師會懸在半空,既不新式,也不傳統。有一大批老師都是這個樣子,他要把課上到他個人認為的“好”,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因為受傳統影響太深,有關兒童心理、兒童成長機製、成熟的教育等方麵的研究跟不上,他就按照自己設想出來的花樣,把課上得就像這堂教孩子分左右的課一樣。
草原
有一次,我看到有家電視台“幼兒教育園地”播放一位女教師的課,主持人用盡了讚揚的詞彙,說這位老師以這樣的課堂形式,這樣的啟發,讓班裏的孩子怎麼怎麼踴躍發言……主持人隻看見“踴躍”,看不見踴躍背後的許多情況,更看不見老師在教學的過程中是怎樣錯失良機的……這節課名叫“草原”,女老師長得很漂亮,手插在牛仔褲兜裏也非常自然。表麵看,她采用的形式的確很靈活、很花哨,是互動式的。老師引導,孩子來說。但是,如果稍稍有一些教育常識的人就會發現這裏存在的問題。
主持人欣賞的是,老師沒有給孩子直接講述草原是什麼,而是讓孩子通過討論的方式搞清楚。
老師沒有給孩子直接講述草原是什麼,而是讓孩子通過討論的方式搞清楚。
草原有什麼
老師說:同學們,大家說說,草原應該是什麼樣子?一個孩子說:草原上有草。老師說對,草原上有草。一個孩子說:草原上有馬。老師說對,草原上有馬。一個孩子說:草原上有樹。老師說噢,草原上有樹嗎?樹應該在哪裏?一個孩子舉手了,說樹不應該在草原上,應該在森林裏。老師說對,草原上不應該有樹,樹應該在森林裏。
這時候,又一個孩子舉手了,說:草原上有摩托車。老師說對,草原上有摩托車……還有什麼車?一個孩子說:還有牛拉的車。老師說對,還有牛拉的車。一個孩子說:草原上有海鮮。老師就問:是嗎?大家說草原上有沒有海鮮?孩子回答:沒有。老師說對,我來告訴你們,海鮮啊,在大海裏麵。現在,大家知道草原是什麼樣子了吧?
草原上有沒有海鮮?怎麼不能有海鮮?牧民買了幾箱子海鮮來吃,不就有了海鮮?如果你說海鮮隻能在海裏長,草原上長的不是海鮮,那就是老師沒有交代清楚。老師問的是草原上“有”什麼,而不是“長”什麼。
作為老師,如果讓孩子討論,重要的一點就是在討論的時候要把握形成概念的因素,在這個因素的基礎上才能提取出正確的概念。輸入時連你自己都不清楚概念的真正含義,怎麼能把形成概念的過程展示給孩子呢?在這個過程中,孩子會對輸入的東西產生感受與想象。人的學習隻有在感受作為支撐的時候才會很好地接受。
隻有大海裏才有海鮮,隻有森林裏才會有樹。這樣說是不正確的,這會誤導孩子,使他們陷入概念混亂。
草原是什麼
草原是什麼?是它的成分、它的廣闊、它的那種特殊的環境與內涵,並不是有了什麼就是草原了。你說有馬就是草原,那好,一個孩子到了遊樂園,看見草地上有一匹馬,這就是草原?或者看見路上有一輛牛拉的車,就是草原?要是來到真正的草原,上麵正好長著幾棵樹,難道就不是草原了?是不是草原上絕對不長樹呢?
所以,“草原”與“有什麼”不是一回事。草原上可能什麼都有,甚至有個有錢人想在草原享受,感受真正的大自然,在那兒建起了一座二層別墅,這片草原上突然矗起了一座樓房,難道就不是草原了?
在這種課上,每遇到一個概念就是一個機會。這就是“教機”!認知事物的機會。這其中一個重要的手段就是運用“比較”。那位老師表麵上似乎與孩子互動,其實是牽著孩子走,按照自己事先設定好的思路在走。當孩子冒出想法的時候,他不知道抓住,讓孩子推動課堂。
當孩子說出“森林”時,教機也就來了。把森林與草原比較。“海鮮”也是這樣。比較最能產生深刻的認知,是不是?比較中使孩子具有完整的、準確的關於草原的概念,而不是通過幾種簡單的事物名稱讓孩子學會什麼是草原。
如果這樣教,那麼孩子隻能是單向思維了,他的大腦裏始終有一種固定的框架。一加一等於二,難道所有的一加一都等於二嗎?沒有等於三、等於四的?我們的孩子想象力貧乏,沒有創造能力,與老師這樣的教學方式有很大關係。
之所以成為草原
如果讓我上這節課,我會一開始就與孩子進行討論。當他們說出森林、大海,或者城市的時候,我會用各種形式讓他們將這些事物與草原比較,從大量的表象裏提取代表草原的特征,形成草原的概念。草原之所以成為草原,並不隻取決於那些顯性的東西。我會放音樂和民歌,關於草原的,關於森林的,關於大海的。再放有關草原、森林、大海的影像。還有發生在草原上的曆史故事,這些都有助於孩子全麵地認識草原。通過這些程序之後,孩子的內心就會產生結果,我們再來使用這個結果。
而且,我覺得如果從收獲方麵講,這節課不是讓孩子僅僅認識草原,更重要的是草原人文的、自然的內涵在孩子心中產生的對於生命的感覺,讓草原走進孩子的內心,產生美好的情感。對於這些,那位老師沒有涉及。
我們的教育一般都是這樣,如果事先的設定是撿一塊木頭,就會直奔而去,沿途就是有黃金也不會撿。
腰部一刀
當老師說完“現在我們大家知道什麼是草原了吧”後,拿出一張紙。我本以為是關於草原的畫麵的,沒想到是一張關於青蛙、蝌蚪的圖片。老師說:同學們,我們這節課是“小蝌蚪找媽媽”……剛才是草原,一下子又是“小蝌蚪找媽媽”了。
到現在我也不明白,既然正課是“小蝌蚪找媽媽”,老師前麵為什麼要問草原?前麵的“草原”可能是主題課,像我們中心上課,一般前麵都有一個主題,與孩子討論,但是主題必須跟正課關聯才行。如果“草原”是主題課,它與正課就沒有形成關係,出現了斷層。孩子正在認知草原,突然,嘭的一下,跳到另外一件事物上麵。這樣就等於把孩子的思維、內心感受、腦中的形象從腰部切了一刀,他們立刻得轉換感情,從對草原的認知跳到蝌蚪上麵。
如果我是這位老師,如果教學大綱裏真的安排了“小蝌蚪找媽媽”這樣一課,要麼,我會把主題課與正課聯係在一起,到時候會順水推舟進入正課;要麼,像這節課,我會犧牲教學大綱,順著孩子的思路往下發展,進入想象、創造,讓他們寫一篇關於草原的美文,再配上圖畫,這樣就達到最大效果。
電視上播放這種課確實讓人費解,唯一的解釋是,我們的教育一直處於檔次太低的狀態,有一點變化就會覺得十分新鮮。什麼是好的老師、好的教育,不光普通的編輯不能識別,就是搞教育研究的專家往往也不能識別。比如,國家推行“新課程”時,有位專家整理出一本書,名叫《“新課程”中教師行為的改變》,是南方一所國際學校的老師們各自講述自己最滿意的一課,由專家整理出來作為全國教師的指南。這本書裏問題很多,有些還相當嚴重,不知道什麼原因,這些專家沒有提及。我舉其中一課說明問題,這節課名叫《小橘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