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故事:信仰(2 / 3)

“我敢用我的顏值擔保,我所說的句句屬實。”孫謙自戀地吹了吹額前的半長的碎發,在連樂青想打他的時侯趕緊說“你也知道,我們這一行有行規,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能泄露我的雇主信息的。不過,既然你我同道中人,我敬你是前輩,而且我碰巧知道了你的雇主信息,出於禮儀和公平,我不妨告訴你我的雇主與這戒指背後深厚的淵源。”

接下來,他更是戲精附體,繪聲繪色地講起戒指的故事,那是五六百年前……自幼在親王府長大的慶和與慶喜郡主姐妹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王府的庇護中長大,性格溫婉的姐姐慶和自小就喜歡青梅竹馬的少年將軍傅明鈺,可傅明鈺卻與活潑開朗的慶喜互生情愫。

那一日,紫薇花開了滿庭,傅明鈺得到了一件寶物,是一顆稀有的帝王綠翡翠明珠,他送到親王府,跪地請求王爺將二女兒慶喜許配給她。

十裏紅妝,他迎娶了她的愛人,小兩口恩愛異常,可是好景不長,明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變,瓦剌大舉進攻,明軍失利,明英宗朱祁鎮禦駕親征,率五十萬大軍貿然進入大同,新婚不久的少年將軍傅明鈺也在其中。

郡主那時已有孕在身,她躲開平日裏大門不準她出二門不準她邁的額娘,跑到城樓下,目送出征的隊伍浩浩蕩蕩出發,經過將軍府,出了城門。

她心裏祈禱著,她的夫君一定要凱旋。

等待的日子那麼漫長,平日裏活潑好動的少女變了很多,她夜夜對著傅明鈺用來提親的那顆翡翠明珠許願,希望他平安而歸,她日日站在門口的桂樹下,盼啊盼,盼啊盼。

可她的願望最終落了空。

那是一個舉國傷痛的消息,大同一戰,明軍全軍覆沒。

死訊傳到京城,慶喜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夫人。”下人們飛奔而來的身影,在她眼前漸漸模糊。

她隱約聽到了哭聲,可是耳朵裏嗡嗡作響,然後再也聽不到作何聲音了。

在病榻前醒來,她的額娘守在床前。

“娘,明鈺呢,明鈺回來了嗎?”慶喜抱住額娘的手臂,問得那樣急切。

她的額娘轉過頭拭去眼角的淚水,不作聲。

慶喜不再問了,府裏到處掛滿了白帳,一派哀傷,人人都說明鈺將軍戰死殉國。

可她不信,她不相信他的愛人她的夫君就這麼離她而去,他說過要回來的,他親口答應要和她白頭到老,他還給他們的兒子取了名字,對,他還沒有看著他們的兒子出生,怎麼會離開她們母子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慶喜簡單地收拾了一些金銀細軟,將明鈺送給她的那顆翡翠珠子緊緊握在手中。

偷溜出府的事,她以前也幹過,所以格外的得心應手。

隻是站在將軍府的大門口,她又回頭望了望:“爹,娘,等我回來。”

是的,她要去尋他,這個自小錦衣玉食,從未受過作何苦的女子踏上了遙遠而凶險未知的路途,一路上顛沛流離。

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多虧了一個好心的婆婆相助,得己生下體弱多病的兒子,可是此時,她已經用光了所有的銀兩,隻餘下一枚銅錢和她最心愛的那顆翡翠明珠,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用翡翠明珠去換錢。

可是她實在想不到辦法了,為了給兒子治病,她咬了咬牙,不得不狠心走進一家當鋪,她流著淚,依依不舍地將那顆翡翠明珠暫時典當,可兒子還是沒有熬過來,在他兩歲的時候不幸夭折了。

慶喜悲痛欲絕,整天以淚洗麵,就在那一刻,她好像忽然失去了生活的全部重心。

與此同時,那顆翡翠明珠幾經周轉,落在了一個商人手上。明鈺偶然在市集看到了它,兩年前,他在那傷大戰中,被捅了數刀,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滿身血汙,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他要回去再看一眼他的妻。

後來幸得名醫所救。

醫者卻不能醫心,傅明鈺每晚都夢到那場廝殺,所有人都戰死了,他是他們的將領,憑什麼苟活於世,沒有顏麵回去了。

他跟著名醫一起鑽研醫術,偶然看到那枚翡翠明珠,他發瘋一般查找它的來源,最後在一間茅草屋裏找到了慶喜。

再遇到她,事世變遷,她早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在流離顛沛與生活的磨難中,染了頑疾,人也跟著滄桑了許多。

“明鈺,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的。”重逢的喜悅那樣盛大,時隔了三年,他與她緊緊擁抱在一起,眼眶濕潤了。

慶喜去河邊打水,看著水中倒影出來的自己,麵色枯黃,形容憔悴,再看看那個衣不解帶照料她,依然俊朗的男人,心中忽然難過不己,如今的慶喜已經配不上傅明鈺了,他應該有更好的人生。

慶喜不想成為傅明鈺的累贅,她便趁著他深夜熟睡之際偷偷地離開了他。

她是鐵了心要躲著她,所以明鈺遍尋不獲。

他找了能工巧匠,將那枚失而複得的寶石打成一枚戒指。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親手將它戴在她手上,他想親口告訴她:慶喜,我這一生除了你,再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

姐姐慶和費盡心思終於找到了傅明鈺,他住在她妹妹住過的那一間茅草房裏。裏麵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幾個破碗,簡陋得令人心驚,他老了很多,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滿臉胡楂,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慶和看著這一幕,覺得心痛不己,比起那一年那一天,十裏紅妝,他迎娶她最親愛的妹妹更讓她心痛。

她簡單幫他收拾了東西對他說:“明鈺,回家吧。”

“家?”他冷笑,“哪裏還有什麼家。”

慶和知道,這幾年明鈺妻離子散,鬱鬱寡歡,便放低身段留下來陪著他,照顧他。

她耐心,也細心。

他性情不知道何時變得暴怒,衝她發脾氣,摔碗,有一回還一怒之下拔劍指著她的脖子,可是她從不生氣,就這樣,用一雙溫潤如水的眼睛看著他,仿佛一縷煙,要化開他身上所有的戾氣。

她知道他想念慶喜,不止一次看到他偷偷地對著一枚翡翠戒指流淚,心裏像有細細的刀,割著她的心髒,她多想走上去安慰他,很多很多的話,卻又不知道應該從哪裏說起。

終於有一天,她再也不忍看他繼續這樣消沉下去,對他脫口說出了妹妹病故的消息。

那天,他和她坐在屋頂上,喝了十幾壇酒。

她沒有去搶他的酒壇,隻是像個影子一般,默默地陪著他喝了個痛快。

她從沒喝過那麼烈的酒,燒著她的心口,感覺像要死掉了,可是當他握著她的手,喊她慶喜,慶喜的時候,當她拿手那枚賭物思人的黃金翡翠戒指,顫巍巍地套到她的手指上的時候。

她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雖然他將她當成了她的妹妹。

至少……

至少現在她還不能死。

如果她死了,留下他一個人在世上該怎麼辦。

那一夜,喝得大醉淋漓的傅明鈺把她當成了他的慶喜,淩亂而又不失溫柔地親吻著她,和她整夜纏綿不休。

第二天,慶和醒來,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隻有地上留著三個字,是用一截樹枝寫上去的:對不起。

他這一生隻愛慶喜一人。

可是慶和已經滿足了,並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那是後來風流寫意、名動京都的小傅公子。

孫謙講到這裏,聳聳肩:“這戒指從小傅公子手上往下傳了,後來被一個姓嚴的人騙走。連樂青,你說,戒指到底應該屬於傅家後人,還是騙子呢?”

連樂青聽得一愣一愣的,直到鍾維勳伸出手,溫暖的指腹輕輕地撫在她的眼角,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而這個騙取她眼淚的罪魁禍首,趁著鍾維勳和連樂青擦眼淚的空檔,腳上生風,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你別跑。”連樂青想追。

鍾維勳的目光卻落在她的小腿上,不知什麼時候那潔白的小腿上,劃了道鮮紅的口子。

“多大的人了,受傷了都不知道。”他製止了還想要跟上去的連樂青,自然地蹲下身,從大衣口袋掏出一枚創可貼,輕輕按在她受傷的腿上。因為長時間練習搏擊而變得粗糲的指腹觸碰到連樂青的皮膚,溫暖攀上來。

這點小傷對於連樂青來說根本不足掛齒,可是鍾維勳近乎認真專注的舉動卻讓她心裏湧起一陣暖意。

連樂青低頭看著他的頭頂,漫無邊際地想著,他從來都是個傲慢的男人,高高在上,可是,隻要他肯對人好,便會比誰都無微不至。

“時候也不早了,你該回去了。”鍾維勳站起來,不由分說,拉著她鳴金收兵。

07

連樂青望了望熙熙攘攘的人群,再看看聲音雖然不重但語氣不容置疑的鍾維勳,知道自己這時追過去無異於大海撈針,還要冒著激怒他的風險,無奈地跟在鍾維勳身後,可是她的心思還在案子上,喃喃道:“那家夥明顯是在拖延時間,轉移我們的注意力。不過,他說的年代,跟那翡翠戒指正好對得上,難道真的隻是巧合麼?”

“看過《達·芬奇密碼》嗎?世上沒有所謂的巧合,有的隻是必然的結果。”鍾維勳淡淡地說,他的眉眼裏永遠都帶著一派淡然和篤定,那是一種對世間萬物、因果輪回的開闊洞明。

連樂青忽然想起溫故那小狐狸曾經評價他,鍾先生是手中無鏡,心中也無鏡,突然覺得自己的境界跟他相差甚遠,不由得沮喪:“你還看密碼學?”

“隻是本通俗小說。”鍾維勳說。

見連樂青迷惘的樣子,他緩聲說,“人們喜歡故事,把身邊發生的事情邏輯化、條理化,剛才那個小子所做的也是如此。古董古玩行若沒有幾個撲朔迷離、難辨真假的故事,怎麼增加藏品價值,有不少藏家為了哄抬價格,會說古董是祖傳的,也有拍賣所為了出貨,找專家給贗品編來曆。孫謙或許隻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也或許……”他頓了頓:“你的客戶隱瞞了什麼。”

連樂青一驚,她怎麼沒有想過這些?

因為嚴格跟謝懷遙交情匪淺,而且這人看起來太過正派,所以從接到委托那刻起,她的心裏便隻剩下一個念頭,用什麼方式幫助他找到寶物。

至於這件寶物如何得來,本不是她該管的事,可被鍾維勳這麼一提醒,不弄清寶物的所有權和來源,她就坐立難安了——可不能傻乎乎被人當槍使了。

連樂青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想了想,拿出手機撥通嚴格的電話。

半夜嚴格還在和美國分公司的領導開電話會議,他接起之後簡單地說了句“稍等”,便匆匆掛斷。

大概過了十分鍾,他的電話回撥過來:“連小姐,你有事找我?”

“嚴先生,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您,我想跟您核實一下,那枚戒指真是您祖父傳給你的?”連樂青單刀直入。

嚴格毫不猶豫地回答:“沒錯。連小姐怎麼這樣問?”

“嚴先生,我接下來的話如果有唐突和冒昧之處,還請原諒。有人說,您曾祖父為了得到這枚戒指,用了些不正當的手段,我思前想後,還是想親自問問您,您聽過這樣的說法嗎?”

“誰說的?”嚴格奇怪。

連樂青客客氣氣:“抱歉嚴先生,我必須暫時為我的消息來源保密,如果您知道什麼,還請您告知,我有我的原則,希望您理解。”

嚴格微微一笑:“我喜歡跟有原則的人合作。連小姐,你大可放心,我曾祖父六十年代在鄉下采風的時候,他從一個老人家手裏買到了這枚戒指,雖然當時花的錢不多,隻有十多塊,但那個年代大多數人的工資,一個月也就幾塊錢。”

“不知為什麼,年僅五歲的我見了這枚戒指竟然愛不釋手。曾祖父覺得好玩,一個大胖小子怎麼會對女人的飾品感興趣。曾祖父喜歡和我講故事,他說,這枚戒指是明朝一個姓傅的將軍送他妻子的,是愛情的象征,不是玩具。”

“後來祖父過世,這枚戒指被抵押給了債權人。我後來生意做得不錯,手頭有閑錢,又讓出一部分股份,終於把戒指要了回來。這樣算是不正當嗎?”

嚴格說得非常清楚,連樂青明白自己這通電話確實唐突冒昧了,不是戒指的所有權的問題。不管是花幾塊,幾百塊,還是幾千塊買的,隻要當時,雙方沒有存在欺騙行為,那麼這筆交易就沒有問題,不存在過了多久又反悔一說。

她對著手機那頭道歉:“嚴先生,耽擱您的時間了,我們現在已經取得一些進展,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戒指。”

鍾維勳沒有反對她去追根究源,他了解她的性格,在收藏界有句話:剛入行的人按圖索寶,入行不深的人眼前全是寶,入行半深的人心比天高,入行很深的人僅有幾寶,入行高深的人眼前無寶而心中有道。

連樂青卻眼中有寶,心中亦有道。

鍾維勳神態自若,待她掛了電話,才開口問道:“進展?”

“嗯嗯。”連樂青側了側頭,興奮地說道,“這枚戒指並不是太出名,背後的故事也不廣為傳訟。孫謙之所以知道戒指的原主姓傅,隻能說明,他跟傅家後人有接觸。我們可以大膽推測,傅家後人就是他的客戶,而戒指現在即有可能已經落到了傅家後人手裏。”

鍾維勳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仿佛裏麵落了星輝,心中一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小腦袋轉得挺快。”

“我怎麼也是重點大學畢業生。”連樂青頗有些洋洋自得地拍了拍胸脯,一雙水光瀲灩的眼裏透出幾分驕傲,可是,她瞬間又收起了得意,因為想起鍾維勳見過她的大學成績單,瞬間泄了氣,悶悶地說,“雖然大學期間我掛科很多。”

本以為鍾維勳嘴這麼刻薄,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嘲笑她幾句的機會,可他沒有。

非但沒有,他竟然對著自圓其說的她流露出幾近溫柔的神色,說:“我知道,以後你不用這麼累了,你有我。”

連樂青簡直要感動了,誰知,他又慢吞吞地補了一句:“還有家裏的鎏金雕花楠木大床,隨時等你眷顧。”

“……”剛剛的溫柔果然是她的錯覺啊。

這個男人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不知怎的連樂青的臉就紅了,她努力裝出對他鄙夷的樣子,斜睨他一眼:“什麼亂七八遭遇的。”腦子裏卻不自覺地浮現出鍾某人穿著質地優良白色睡袍,躺在床上,露出修長的大長腿和優美的人魚線,頓時覺得口幹舌燥……連樂青啊連樂青,你想什麼呢。

她慌忙轉移視線,打電話給Keely,大致向她說明了情況,讓Keely查查傅明鈺的後人。

Keely一向效率極高,似乎早就準備好這方麵資料,聽到她的話,立即反問道:“你知道明珠珠寶吧?”

那是北城的連鎖珠寶店,在當地還算有名,不過沒有什麼高端客戶,走的是用平價和可愛款式,吸引年輕人的路線。

連樂青點頭:“怎麼了?”

“你猜猜老板姓什麼?”

“難道是傅?”

“bingo。”Keely歡快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我已經往家的方向走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等你到家我們細說。”

“二十分鍾左右。”連樂青說話的時候,已經出了地鐵口,掛斷電話,又轉頭跟鍾維勳告別,打算用APP打車回家。

鍾維勳拿過她的手機,按掉她打開的頁麵,然後牽著她走向酒吧停車場。

“你做什麼?

“送你。”

“可是我們在相反的方向,這樣不是很方便吧。”連樂青說得沒錯,北城實在太大了,鍾維勳的家跟連樂青的家並不順路,如果送她回家,他自己回去還要繞一大圈,她覺得自己的工作已經為鍾維勳添了很多麻煩,不想再讓他這麼累。

“你知道就好。”連樂青知道他還在為她大晚上跑出來生氣,小聲嘀咕了一句,“小氣。”

鍾維勳哪裏能讓她自己一個人回家,想到剛才在酒吧有人找她搭訕,下頜線就微微有些緊繃。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大半夜孤身上街,會有多危險?

很快,鍾維勳找到自己的車,他打開車門,用手擋著連樂青的頭頂,讓連樂青坐上副駕駛座,又俯過身替她係好安全帶,連樂青感覺到他的氣息噴薄在她身上,讓她的皮膚微微發燙。

“連樂青,我是你男朋友,你要習慣這個身份。”他忽然抬頭,提醒她。

“霸道。”連樂青嘴上說著,但不知是因為鍾維勳那厚實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還是因為他的話雖然聽著強硬,說一不二,但是他的動作卻十分貼心,讓她覺得周身洋溢著一股暖意。

二十多分鍾後,鍾維勳將車開進一所老小區,這個小區裏有Keely節衣縮食,在北城買下的一個兩室一廳的小居室,房子從外麵看去雖然舊了一些,但裏麵的裝修簡潔中不乏溫馨,自從父親連振生病之後,連樂青就一直跟Keely住一起。

不過因為兩人各一間臥室,各自有各自的空間,所以Keely一直不知道,連樂青晚上不是睡床,而是蜷縮著睡在櫃子裏。

鍾維勳找地方泊好車,連樂青解開安全帶下車,很快,她發現鍾維勳也跟了出來。

“不用送我上樓了,”連樂青慌忙擺手,“沒幾步路了,你趕緊回去吧,晚上開車容易犯困。”

“忘了剛剛我說什麼了?”鍾維勳淡淡地看了一眼壞掉的路燈,又看了眼連樂青穿的裙子,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是連樂青就從那眼神裏讀出了一絲不滿,她不自覺地縮了縮頭,規規矩矩地由他護送自己上樓。

走到家門口,鍾維勳卻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定定地望著她,連樂青被他看得雙頰發燙:“鍾維勳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沒有。”鍾維勳漆黑的雙眼在燈光下顯得格外亮。

“那個,Keely今天在家。太晚了,你趕緊回家休息吧。”

“你開門進去,我就走。”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溫暖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將他五官原就堅硬的線條襯托得更加立體,他漆黑的頭發和瞳孔也變成淡金色。冷酷的成年人味道被中和,帶了些孩子般的可愛連樂青心神一漾,心在胸腔怦怦直跳,手已經把鑰匙插進鎖孔中,準備旋轉,轉到一半,忽然轉過身,鬼使神差地撲過來摟住他的脖子。溫軟的身子在他懷裏蹭了蹭。

“鍾維勳,謝謝你。”她仰頭,說得很真誠。

這是小丫頭頭回主動向他投懷送抱,鍾維勳心也跟著一軟,伸手抱著她的後背,嗅到她發絲間的熟悉香味,聲音也不自覺變得低沉,磁性,每個字都帶著誘惑的味道:“謝我什麼?”

“謝謝你送我回來,也謝謝你總是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謝謝你願意站在我身邊支持我……”她以為自己足夠獨立,足夠強大,並不需要有人與她並肩作戰,她以為有Kleey就夠了,直到他出現。

“感謝光是用說的就夠了嗎?”他稍微拉開和她的距離,盯著她的唇,慢慢朝她靠近。就在兩片嘴唇快要碰到的瞬間,鍾維勳立即意識到自己是在玩火。

若是在這裏吻了她——今晚肯定就沒辦法放她走了。

他發出微不可聞的歎息,轉而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鬆開桎梏她的雙臂,揉揉她的頭發,笑道。“晚安。”

“晚安。”連樂青懵懵的,不知道男人心裏在想什麼,若有所失,但下一秒,又恢複了燦爛的微笑。

“我走了。”鍾維勳被那個笑容晃得有些頭暈,深眸中有溫柔一點點傾瀉而出,長腿一邁,便下樓了。

連樂青盯著他修長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聲:“真走了。”

她沒想到,鍾維勳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舍不得?”

“才沒有。”四目相對,連樂青傻笑了兩聲,用力對他擺手,“你快走,快走。”

瞧著少女口是心非的嬌憨模樣,像個高中生,鍾維勳冷淡的嘴角微微勾起……“我真走了。”

“真走吧,走吧。”

兩個傻子在門口鬧了半天,鍾維勳的身影終於消失。

這時門開了,Keely伸出頭來。她踩著一雙兔毛拖鞋,臉上還掛著一張慘白的麵膜,隻露出眼睛,眼神格外驚訝,還好連樂青對Keely的愛美程度十分了解,她們家有一隻冰箱專門用來裝她的麵膜,牌子不等,對她這幅扮相也早已習以為常,不然肯定要被嚇出心髒病。

“你在門口站著幹嗎呢,我都聽到鑰匙聲了,怎麼一直不進來?沒喝酒啊你。”

連樂青“嘿嘿嘿”笑著,雙手捧臉,不知道怎麼解釋。

一看就知道是戀愛中的女孩,渾身散發出狗糧的酸臭氣息。Keely眨了眨眼睛,沒有追問什麼,走回屋內,坐到沙發上,搭起長腿,指著茶幾上的筆記本屏幕說道:“明珠珠寶的老板叫傅明,據說是小傅公子的直係子孫,在一次慈善活動中,還亮出過族譜。”

“現在很多人為了出名,都會找個老祖宗往上靠。”連樂青又傻樂了半天,腦子終於恢複運轉,不敢確定地說,“他未必是真的傅氏後人。”

“其他人我也查過,這個人的嫌疑最大。”Keely怕麵膜掉落,說話的時候沒有動用臉部表情,看上去十分僵硬,“這家珠寶店並不大,有幾次都差點倒閉了,後來跟北城本地的私立銀行合作——珠寶店賣珠寶的時候,順便贈送銀行的理財產品給客戶,又死灰複燃,還擴張了一家分店。”

“那這個傅明挺有頭腦的。”

“沒錯,但最近傅明的合作夥伴,藍旗銀行的高層出現變動,加上他們的幾款主打珠寶,出貨渠道被另一家珠寶店截胡,明珠珠寶的現金流岌岌可危。”

“哦。這就有盜走戒指的動機了。”連樂青佩服地看向Keely,親昵地靠在她肩膀上,豎起大拇指道,“我們Keely最可靠,最厲害了,我們安排一下,明天去會會這個珠寶店老板。”

08

第二天,天高雲闊,是適合出行和運動的好天氣。效外新建的高爾夫球場,一記漂亮的球劃過天空。連樂青和Keely坐在電動高爾夫球車裏,朝揮杆的中年男子駛去。

男子正是明珠珠寶的老板傅明。傅明年近五十,但因為長期運動,看上去身材勻稱,比普通中年人精神很多。球童對著傅明小聲說了幾句,傅明便轉過身,望向車裏的兩個女孩。

同樣穿的是白色運動服,兩個女孩的風格截然不同,前者個頭小些,紮著高馬尾,充滿活力,氣質清秀幹淨,猶如山穀百合,後者則將頭發捆在腦後,紅唇豔豔,透著一種慵懶的嫵媚,似一朵綻放的玫瑰。

這樣的風景落在誰的眼中,都賞心悅目。傅明原本嚴肅的臉上,牽出個笑容,可那笑意並未達到眼底。

跟年輕的球童不同,傅明做了幾十年生意,接觸層層麵麵的人,他識人斷人,從來不單靠外貌。

“連小姐,你好。” 等兩個女孩齊齊下車後,傅明便微笑著看向連樂青。

Keely驚訝,看來這個男人確實不簡單,他竟準確無誤地認出——誰才是今天的主角。而連樂青沒想那麼多,她大大方方朝他伸出手:“傅老板,久仰。”

“傅某平時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打打球,連小姐提出來球場與我談生意,想必是有備而來吧,不過即使這樣,勇氣也很是可嘉。”傅明揚起嘴角,笑道。

連樂青也忍不住一笑,既笑傅明的張狂,也笑自己。

大學時,她曾跟謝懷遙進過學校的各種球社,也包括高爾夫社團,對其還算有些基本的認知,但是,從未取得過什麼成績。

一個人的精力終究有限,連樂青重點練的是跑酷,其他運動都很一般,也沒在相關領域繼續深造的意思。

而根據Keely的情報,傅明高爾夫球技不錯,她不可能贏過他,所以愁得睡不著覺,隻好臨時語音和鍾維勳求助。

“高爾夫球不難,”鍾維勳給了她一顆定心丸,命令她,“快睡覺,明天早上早點起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此刻,Keely聽不慣別人對連樂青明褒實貶,隻見她紅唇一抿:“我們樂青不光有勇氣,運氣也不錯,我打賭,今天幸運之神會站在我們這邊,傅老板您要不要試試?”

傅明哈哈大笑。心裏想,不知天高地厚。

“好,規則你來定,不要說我以老欺小。”

Keely也笑了,講道:“傅先生已經打了這麼久,又比我們年長,是我們的長輩,我們也不想在體力上占什麼便宜,就打九個洞。”

連樂青說:“九這個數字不錯,在古代九為陽數至尊,很吉利。”

聽到“年長”“體力”兩個詞,傅明臉頰肌肉微微抖了抖,擠出一個難看笑容:“那就這樣定了,“連小姐先請。”

他見連樂青身材嬌小,心裏不無鄙視地想你拿球杆都費力吧,哪裏知道她背後有位技術達到職業級別的鍾姓名師,而且被對方帶到他經常打球的私家高爾夫球場,貼身手把手教她速成技巧。

連樂青身手靈活,領悟也不低,對球類運動有天賦,在心中默念了幾聲“不能給鍾維勳丟臉”之後,便按照他教她的方法,找好角度,控製力度,輕鬆三杆,進了四杆洞,她揚了揚頭,信心大增,一鼓作氣,又來三杆,進了五杆洞。

傅明誤以為她是個中高手,想著自己就算發揮到最好,也不過是跟她打成平手,若是輸了,更加沒麵子,不如鼓鼓掌,發揮長輩風度,給自己找個台階下:“連小姐真是高人不露相啊”

“這樣是不是代表我有資格同傅先生談生意?”連樂青一笑,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其實她心裏也緊張得要命,Keely適時地拿出她帶的IPAD,屏幕上麵有她調出的照片,照片上正是那枚黃金翡翠戒指。

“傅先生,最近我有個朋友看上了這枚戒指,不知道您店裏是否有同款?”

傅明看清照片,眼神一沉,隨即笑道:“連小姐說笑了,我們是珠寶店,不是古董店,哪能拿出這麼精巧的老物件。連小姐有心跟我做交易的話,可以讓你那位朋友去店裏看看,我會和店員吩咐好,報你名字就能打折。”

連樂青捕捉到他眼裏那不易察覺的閃爍,頓時明白這家夥在撒謊:“傅先生,你們明珠珠寶那麼大,不能根據客戶需求提供定製服務嗎?”

話音剛落,手機響了。她跟傅明說了聲抱歉,走到邊上去接電話,是溫故打來的:“連小姐,我這裏有個好消息,有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溫老板啊,”連樂青無奈,“你能不能成熟點,小學生才做選擇題。”

電話那頭,傳來溫故的笑聲:“和鍾少在一起後,這麼可愛的連小姐也變得刻薄起來了。”

“溫老板想說什麼?”連樂青已經習慣了被溫故調侃,隻是這會還有人等著她,哪有工夫跟他閑扯?

“鍾少讓我幫你查的那東西……”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溫故的語速越來越慢,“有人在黑市上放出消息……還有不少人表現出買的意願,可惜我沒有查到買賣雙方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他們的交易時間、地點,隻能提醒你,說不定這東西最近會流出海外,必須抓緊時間。”

“……”他提供的信息前半段基本都是廢話,但畢竟是幫了忙,連樂青倒也懶得和他計較,心中更加篤定,如果東西在傅明手裏,那麼他已經鎖定買家,根本不用再冒險跟其他潛在客戶接觸。

“抱歉,久等了。”連樂青匆匆收了電話,快步走到傅明麵前,擋住他的視線,同時悄悄對Keely伸出兩根手指。

Plan B!

Keely和連樂青合作時間長,早就有了默契,見到她的手勢不露聲色地後退了一步。

忽然,傳來一聲尖叫,Keely腳下一滑,撞倒了傅明的球童。趁著球童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之速,掏出他幫傅明保管的手機,她速度飛快地用事先準備好的同款手機換上,完成這一切後,她找了個借口去洗手間,將傅明手機裏的資料拷貝完畢。

接著她又徉裝被太陽曬暈的模樣回到連樂青身邊,找機會把那部手機調了回去,這才露出個“虛弱”的笑容:“傅老板,樂青,你們兩位談得怎麼樣了?”

“你呢?剛剛沒摔壞吧?”連樂青盯著她的眼睛反問。

Keely美目眨了眨,伸手擋在額頭上,嬌滴滴地說道:“沒事,隻是這會兒太陽太毒了,你看,我的皮膚好像又曬黑了一點,真可怕,要不我們先回家敷個麵膜,以後有機會再跟傅先生談吧。”

連樂青知道Keely得手,扭頭對傅明說了聲:“既然傅老板這麼為難,我也不好意思繼續麻煩您,以後有機會我會去您店裏買珠寶。”

兩人說罷坐上電動車,開到停車場。那裏停了輛奔馳,車上坐著的不是鍾維勳又是誰。

雖然鑒定事務繁多,但鍾維勳這陣子將專業性相對不強的工作統統丟給了下麵的人,心甘情願當起了連樂青的綠葉。

“事情怎樣?”看到連樂青回來,他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因為起太早,眼裏掩飾不住倦意,聲音也有些慵懶,他穿了件白襯衣,衣領微微敞開,陽光透過車窗,在他的鎖骨上,灑下片片金箔,有一種說不出的性感。

連樂青笑眯眯地衝他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之中。”她坐上副駕駛座,“我根據你教我的方法,進了兩個小鳥球,唬住了傅明,你這一早起來教我打球總算沒有白忙碌。”

“孺子可教。”鍾維勳輕輕地摸了摸她的後頸,像摸一隻接到了骨頭的寵物。聲音帶著不自覺的溫柔,“那回家吧!”

鍾維勳一側頭便看到連樂青剛剛運動過微微發紅的肌膚,和額頭上柔軟的頭發,因為說話不斷張合的小嘴,他下意識地靠過去。

兩人的距離那樣近,他高挺的鼻子幾乎擦到她的臉頰,能夠感覺到溫熱的鼻息,連樂青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她伸手想將他推開,小聲道:“Keely在呢。”

鍾維勳卻隻是笑著拉下他座椅的安全帶替她係上,連樂青懊惱,丟死臉了,她怎麼老是忘記係安全帶。

Keely透過半開的茶色車窗,看著車上這一對甜密的情侶。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鍾維勳開始插手他們的案子,而連樂青總是欣然接受他的幫助,就像他本就是他們團隊的一員,有時,Keely會覺得不安,覺得自己反倒是多餘的一個,也許有一天,她會不再需要她。

這種感覺糟糕極了。

Keely用力搖了搖頭,徑自坐到後座,拿出筆記本電腦,卻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快到家裏小區的時候,Keely總算壓下自己的心思,她纖纖十指自鍵盤之上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對著車頂長舒一口氣:“我查過傅明的手機記錄了,這老家夥果然找到了買家,開價兩千萬,兩人約好了今晚十點要在郊外交易。”

雖然這些消息都是用密碼寫的,而且還刪掉了,不過對Keely而言,恢複消息,還原解密,不是太難的事,不過是時間長短問題。

“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鍾維勳問。根據他對連樂青的了解,她一定會選擇破壞他們的交易,沒想到這回她卻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說:“我覺得有必要先和嚴先生彙報一下進展,現在的情況有點複雜,這麼貴重的戒指,傅明一定不會獨自帶在身上,要是他帶的人多,如果我們貿然前去破壞交易,風險很大,很可能打草驚蛇,所以我們先和嚴先生商量後想個萬全之策。”

鍾維勳點了點頭,嘴角悄然浮出一抹微笑,遇到事情,她竟也學會了深思熟慮,不再一味跌跌撞撞往前衝,對於她的成長,他感到十分欣慰。

這時Keely接通了和嚴格的視頻對話。嚴格聽連樂青簡單地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沉默了好一會兒道:“你們能不能代替我向傅明買回這枚戒指?無論他開多少錢。”

“什麼?”Keely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聲在連樂青耳邊說,“這嚴先生是不是錢多了燒的?給小偷錢?這個傅明就算真的是傅家後人,也擺明不是什麼好人,他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根本就不在乎祖上有什麼感情寄托。”

她的聲音很小,嚴格雖然沒聽清楚的話,卻猜到她會說些什麼,在電話那頭淡淡一笑,解釋道:“對我而言,這枚戒指裏蘊含的意義,遠超過它的價值。”

連樂青輕聲歎息,她欣賞嚴格身上的那一種君子坦蕩蕩的大氣,可嚴格卻以為她仍然不解,說道:“《莊子集釋》裏有一個故事: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我祖父就是那趁著龍睡著,碰巧得到寶珠的人。現在驪龍醒了竊走寶珠,我用千金贖回,也算是取之有道了吧。這件事就拜托你們了。”

Keely聽懂了嚴格的意思,依然為他鳴不平:“這已經是幾代人的事情了,哪能這樣算,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報警……”

“Keely,” 連樂青收起了平時的隨和,給了Keely一個眼神,也打斷了她的話,“客戶有自己的思慮,我們不能替客戶做決定。”

Keely知道自己僭越了,沒再說什麼,聳聳肩,將注意力轉回到電腦上,隻有在冰冷客觀的數據,才能讓她忘卻亂七八糟的事情。

連樂青請鍾維勳掉頭,將車開向嚴格公司的方向。她們跟嚴格商量好,一個小時後,連樂青以分享高爾夫球具為名義,聯係上傅明,前往他市區的豪華公寓裏,和她同去的,除了Keely,還有嚴格公司的財務。

一進門,連樂青直接說明來意,並請財務向傅明亮出了支票。

事實證明“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不假,雖然在此之前,傅明言之鑿鑿死活都不肯承認他見過這枚戒指,但在他看清支票上那一串數字之後,眼神裏有一閃而過的貪婪。

“傅老板,我知道我們要找的戒指就在您手上,我的朋友交代過,隻要您同意把它賣給我們,戒指的來曆,他一概不予深究。”連樂青問,“傅老板,你接受這樣的條件嗎?”

“我……對你們找的戒指確實有點印象。”傅明舔了舔有些幹咧的嘴唇,不知是戒備心重還是想坐地起價,他並沒有很快承認。

“傅先生,如果您覺得這樣的交易不夠誠心,我們隻好替朋友報警了,畢竟他是失主。”Keely說著,拿出手機,白皙修長的手指開始在屏幕的數字區輕輕跳躍。

播到第二個1的時候,傅明撤下她的手:“這位小姐,你別激動,我不過是開個玩笑,大家都是朋友,你們要找的戒指,我可以找人幫忙打聽打聽。”

連樂青看向財務。財務點點頭,飛快地將支票收好。

傅明看著這一幕,不安地扯扯領帶。

Keely挑起眉毛一笑,眼神裏不知是輕蔑,還是挑釁,嘴角卻又亮出一個嬌媚動人的弧度:“我聽說傅老板向來神通廣大,做事當機立斷,沒想到,這麼點事還要花時間處理。成不成不就一句話麼?”

傅明臉色一變,他雖在商場縱橫多年,但有一個致命的軟肋,隻要有人使激將法,他就容易變得心浮氣躁。

他抹去額頭上的汗水道:“這樣吧,我盡力,半個小時後一定給你們個答複。”

說罷他快步走到一邊,裝模作樣地打了個電話。

大概兩分鍾左右,他又走回來,麵露喜色。

看樣子,事成了。

連樂青和Keely對視一眼,心如明鏡,卻沒有拆穿他的打算。

事實上這個過程中兩人心情並不輕鬆,畢竟,她們受人之托,雖然現在傅明同意交易,但這樣的結果太憋屈,算不上成功。

帶著這種心在公寓裏等了半個小時,終於聽到有人敲門,一個年輕男人才捧著個黑色雕花木盒,緩步走進房間。

盒子打開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看了過去,連樂青一愣,盯著男人身邊的空氣,眼神凝住了。

在她目光所及之處,站著一個穿著翠綠裙襖的女子。

連樂青走過去,壓低聲音,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問:“喂,你沒事吧?”

在場的幾個男人並不知道連樂青能夠將古董看成人形,見到她怪異的舉動,麵麵相覷,問:“連小姐這是……”

Keely比了一個噓。

那女子聞言,抬起頭,露出一雙晶亮的眼睛,隻是眉眼裏的哀傷讓她美麗的麵孔有幾分淒豔。

連樂青見她不說話,耐著性子問了好久,她才告訴連樂青她不想離開這間公寓,因為她在這裏遇到了她的朋友。

連樂青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這可難為了她,她覺得自己就像千辛萬苦找到失蹤人口,還不得不照顧她們的心情的居委會大媽。

難道這就是所謂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嗎。她無聲地歎了口氣,轉向傅明道:“傅老板,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連小姐但說無妨。”傅明維持著表麵的禮貌擠出個自以為儒雅的微笑。

“你家中是否有明代的其他古董或者老物件?我有位朋友一直在做這方麵的研究。”

傅明見連樂青出手闊綽,對她的態度也早不像打高爾夫球時了:“連小姐人脈真廣。不過實不相瞞,我是做珠寶生意的,很少涉及古董古玩,恐怕沒有你想找的東西。”

連樂青看他不像撒謊,越發覺得頭疼。“她”那位朋友不是“明代”的,那會是什麼?

正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傅明忽然想起什麼,一拍手,說:“連小姐,請稍等。”

他突然滿屋子翻箱倒櫃,過了幾分鍾,手裏多了一枚銅錢——因為放久了,銅錢已經繡跡斑駁,上麵用來辨別年代的字跡也被磨平了。

看到連樂青滿懷期盼的樣子,傅明有了主意,開始胡編亂造:“我也不確定這是什麼年代的,但我找人看過說是漢靈帝的四出五銖錢。”

連樂青一眼就辯認出這一是枚明代的銅錢,又見先前明朝打扮的女子用力點頭,幾乎要喜極而泣,心中更加確認了。

不知緣何,她忽然想起“大師”和她講的那個故事——慶喜離家出走去找尋找她的夫君傅明鈺,身上僅有的一枚銅錢,用來買包子充饑了,為了給兒子治病不得不典當傅明鈺送給她的翡翠珠子。

或許,這是她手上最後一枚銅錢也未可知。

她想。

而太多物件與人的緣分說不清,道不明,太多的故事被卷進曆史的洪流之中,根本無從考證。

不過跟傅明這種老狐狸打交道,絕對不能喜形於色。嚴格高價回收翡翠戒指的事,已經讓連樂青覺得十分憋屈,再讓傅明在銅錢上坐地起價……她這尋寶獵人幹脆別幹了,改叫當冤大頭好了。

“漢朝,那絕不可能。”連樂青微微一笑,她無意中從鍾維勳和溫故那裏學到的古董知識,現在派上了用場,“傅老板,你知道四出五銖錢的四出是什麼意思嗎,那是五銖錢的背麵刻著四道斜紋,可是這個銅錢上根本沒有斜紋。而且古代錢幣的收藏價值,並不是光看它們年頭,還要看它們的稀有度——要不然,最早人們交易用的石頭,可不成最大的寶貝了。四出五銖錢製造量大,在漢朝流通廣,現在出土的也多,不值幾個錢的。何況這種一看就是現代工藝品。”

說著她故意用手指摳了摳上麵的綠繡:“這些綠粉是用膠水貼上去的。”

Keely明白連樂青的意思,跟著嘲笑傅明道:“這銅錢不就是旅遊城市的小攤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種嗎?給我侄子玩玩還行。傅老板,你這走眼也走得太厲害了。”

傅明臉青一陣白一陣,這枚銅錢是她老婆瞎買的,他不懂錢幣,沒從它上麵看出任何名堂,見忽悠不過去,輕咳幾聲,又開始展現高風亮節那套: “我怎麼可能走眼。這個銅錢隻是磨損比較厲害,有點看不出斜紋,但這不影響它的收藏價值。不過連小姐喜歡,我就忍痛割愛,送給有緣人了,希望往後有機會,大家愉快合作。”

連樂青不客氣地撿過那枚銅錢:“謝謝傅老板。”

那太過燦爛的笑容,讓傅明打了個機靈。老狐狸頓時覺得自己上當了,不過考慮到連樂青和她身後的背景,他還是擠出最友善的笑容,讓工作人員送她們離開。

回程的車上,連樂青拿出手機向嚴格彙報說東西已經拿到了,這就給他送過去。那頭傳來嚴格的聲音:“連小姐,還有件事想拜托你們……”

09

曆史悠久有著千年文化底蘊的北城,見證了幾個王朝的興衰,時至今日,依然有不少保留完好的古建築,建府路上那一座將軍府就是其一。

站在府前,入目是青牆青瓦,紫紅色的舊木大門,古銅色的門鎖。府宅分三排正房,主樓共兩層,不論是渾厚的橫梁,還古式的屏風,都透著曆史的厚重,院內古木參天,有舉著小旗的導遊帶著旅遊團在這邊參觀,講解著府邸的曆史——它曾是明朝一位將軍居住過的府邸。

謝懷遙這次接到新的委托,對方給她發了封郵件,想請她修複一隻翡翠如意吊墜,並約她在這裏見麵。她抬腕看了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鍾,正想要不要給連樂青打個電話問問她那邊案子的情況,忽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循聲望去,那古樹下站著個高大的男人,竟然是嚴格。

嚴格一早就看到了她,她的氣質原就古典,這天穿了件淡藍色的裙子,裙擺處繡著木槿花,一頭烏黑厚亮的長發落在腰部,與這宅子交相輝映,恍若天成。

嚴格覺得心中一漾,久久難平。

“你怎麼來了?”謝懷遙微微訝異。

“你真應該多出來走走,這宅子與你的氣質相得益彰。” 嚴格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他的笑容十分由衷,或許是因為他不常誇人,故而每次都讓人覺得發自肺腑。

謝懷遙覺得今天的嚴格有些古怪:“嚴格,你不要告訴我那封郵件是你發的?”

“什麼都瞞不過你,”嚴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如果不是請連小姐幫忙以工作為由將你請出來,恐怕你現在還在工作室裏和那些古老的零件碎片鬥爭。”

他說得沒錯,修複工作從來枯燥而乏味,需要恒久的耐心和毅力,謝懷遙又是個工作起來不要命的。她永遠都記得父親帶她去見師父第一天,師父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先磨磨性子吧。

後來她聽到師父和她的父親談話,師父說孩子清秀單薄了些,幹我們這一行,耐得住寂寞,才守得住繁華。

她暗下決心,一定不能讓師父和父親失望,事實證明,她是個能吃苦,也肯用心的孩子,常常埋首伏案沒日沒夜,加上性子靜,少了些現在年輕人身上的浮躁。

而嚴格全然不同,他是個理工男,熱愛運動,打球、登山攀岩,遊泳、滑雪……涉獵甚廣。

大二暑假,他和幾個同學打籃球回來,約好去李新陽家的四合院喝酒鬥地主,幾個臭汗淋漓的大男生有說有笑、嘻嘻哈哈穿過一條一條老舊的胡同,胡同口傳來一陣叮鈴聲。

就在這時,李新陽忽然一把搶過嚴格手中的籃球,飛快地彎腰,一個大力投擲,籃球貼著地麵飛滾了出去。

叮鈴聲越來越近了,胡同的拐角處,有人騎了輛自行車正往這邊而來,騎車的女孩,看到這憑空飛出的籃球,連忙緊急刹車。

有人吹口哨起哄,推搡著李新陽:“喂,李新陽,幹嗎呢?你這追女孩子的套路越來越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