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紐約的第二天,有一位大戲劇家,名叫貝拉司克Belasco的就來了一封信,大概說:『梅君這次挾著東方藝術到美國來,我極端的歡迎。但是我現在正病倒在醫院裏,不允許我出門,既不能看您的戲,又不能當麵來歡迎您,我除了自己難過外,還覺得非常抱歉。隻有此刻先誠意的祝您成功,等我病愈以後,再來拜訪暢談罷!等等這些話。貝拉司克君,現在已經七十多歲,是一位極大的名角。他自己又能寫劇本,又能導演,可以算是紐約戲界的全才。他一共編過劇本一百六十五種。也曾在巴黎演戲,博到很大的名譽。所以美國人士,無論戲界、學界、或是別的界,都很尊敬他。現在有他這樣一恭維梅君,於是戲界的人們也不敢忽視了。當梅君在紐約將演完的頭一天,貝君特別帶著病來看戲,看完以後,到後台與梅君會麵。他一見到梅君,就很懇切的握著梅君的手,說:『君真是世界上的大藝術家,怎麼能叫我不佩服呢!這話並非虛譽,實在我竟不能把我對您的敬愛,形容出萬分之一來。』又問梅君,你演完以後,在紐約還有多少天的盤桓呢?梅君說:『還要住兩個星期。』他喜悅的說:『那好極了!我現在還沒有十分健愈,大夫本來不允許我出門,今天因為你將要演完,——再不來看,恐怕更沒有機會瞻仰東方戲劇和您的藝術了;所以我勉強的才出來這一次。若再等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醫院了;到那時,——我得了身體的自由時,一定要請你看看我編排的戲,並且請您參觀我收藏的對象。』梅君回答說:『要能這麼樣,我非常的高興,非常的感謝!』過了一星期,我們到他家裏去參觀!他所藏的書籍很多,擺滿了三四間屋子;其中有各國的劇本,和各國講布景,講行頭,講戲園建築,講電光和講布置戲園子等等的書籍。大概關於戲劇的書最多,其餘也有小說,筆記,曆史,詩歌圖畫等等。又有一間屋子,滿陳列著貝君曆來排戲布景的小模型;由這些模型擺列的次序,可以看出社會上對布景歡迎的趨勢來。大概布景以象真是最要緊的一個主腦;可是有時時興繁難一路的,有時時興簡單一路的;有時候極歡迎用電光,有時候就不大歡迎電光,這要看台下的眼光趨向怎樣,就怎樣布置。貝君都一一的指示講解,加之他明確的言談,聽著極有趣味。其餘別的房間所盛的,就是關於曆史的對象了,其中拿破侖時代的東西最多,然而直接間接也都是與戲劇有關係的。比如曆代的旗幟,器械,樂器,家常用品等等,差不多都可以作為排戲的參考品。看完後,大家合攝了一像。照完了像,就去看他編的戲。以後又領著我們去看後台和機器房,電燈房的布置,也都一一指點著講解。據他說有許多關於電光的材料還是特由德國買來的,因為美國還沒有這種出品呢!由此足見他們研究一件東西,真肯細心追求,不怕費事。
有一位大導演家,名叫卡瓦爾,Carl Cauall是一個大劇場的主任。他曾在上海旅住過二年,回國以後,就專注意戲劇,對於電光也很有研究,所以在紐約劇界極負盛名。我們到紐約的第二天,卡君就特到旅館來慰勞我們,並且說:『在紐約演戲,電光很重要,你們這次有沒有帶電光器具來?有人負責替安置沒有?』我們告訴他:『對於電光一項,一點也沒有預備。』他說:『不妨事的,我可以極力幫忙。』又說:『我在戲界裏稍有點名譽,各劇場後台的辦事人們對我也都有相當的感情和信用,我可以隨便使喚他們。我回去一定告訴他們,把各種材料預備妥當;如果有來不及搜尋的,可以把我劇場裏的器具搬去用,——就是我沒有的,也定可以很容易向別人借來。好!就是這樣!這件事情完全歸我擔任!梅君幾時排演,隻要通知我一聲,我立刻就來替您安置一切。』既然有卡君這樣熱心幫助,我們自然很放心,很感激他。到了排演的那天,卡君老早就到了,問明各出戲各場各段的情節,唱詞的意思,身段的動作,然後才能把電光配好。當時因梅君太忙,我便替他自出場起到劇終止:某段應該在甚麼地方,或坐或立,或喜悅或悲感,連唱工帶說白,共需多大功夫,都一一照戲台上表演出來。卡君按著一一配製電光,一共費了四個鍾頭的工夫,我已經覺得很疲乏了,可是卡君還精神勃勃,一點也不嫌煩的仔細研究,不單他作事不疲的精神令人敬佩,就是那極端的熱心,也著實令人可感。(我有一篇記美國戲之用電光法,附在後麵,可與此參看。)
紐約有一個劇員俱樂部The Players,會所是從前一位戲劇大名角波司君Edwin Booth捐助的。會員都是很有名的人。裏麵十分之八九是劇界人,——不過有一個條件:非是名角不能入會——十分之一二是各界有名的人,如:有大畫家,影攝家,導演家,著作家和新聞家等等。總之,各界中出類拔萃的人才能入會,所以這個會算是劇界最高的機關,——是專為劇界與各界絡感情,研究學問的一個機關。有一連天,用全會的名義,請我們晚餐。梅君到場時,全體會員二百多人,起立鼓掌。會長哈普頓Hampden立起來致詞。他說的大概如下:
『本會前任副會長史肯納君Skiner現在到西方辦事去了,他離開紐約的時候,曾來本會向辦事員說:「梅蘭芳君這次到美國,是負著藝術界重大的使命來的;這一對於美國有極大益處,能使我們增加無限知識;本會應該開會歡迎,典禮尤其應該隆重,才能表示我們對梅君的敬意。」現在史君因有要緊的事,不能在紐約等候梅君。臨行敦敦囑咐我,務必要開這個大會。所以梅君一到,我就與梅君商量了幾次,想定一個日子;但是梅君太忙,直到今天才有功夫,果然惠然肯來,本會實在榮幸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