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雙影的上一任分隊長,轉業手續全部辦妥了,她坐上午九點一刻的火車離開北京。連長和指導員親自到火車站為她送行,她的接任者倪雙影自然更要來送了。
回來的路上,許兵對倪雙影說:“雙影,我想買雙涼鞋,咱倆到王府井去轉轉吧。”
倪雙影高興地說:“當然好了,我也好久沒去王府井了。”
許兵跟叢容請假:“哎,指導員,行嗎?”
叢容回過頭來,笑著問:“我說不行,行嗎?”
許兵也笑著說:“你說不行,是不行的!”
倪雙影也來湊熱鬧:“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是不是,連長?”
連長更高興了,一高興就想把指導員也拖上:“哎,回去也沒啥事,不如你也跟我們一起去算了!我還從沒跟別的男人逛過商場呢,看看男人是不是都不願逛商場。”
指導員說:“我倒是挺願逛商場的,但我不能跟別的女人逛!這要是讓我媳婦給碰上了,我的日子還有法過嗎?”
許兵笑了,說:“喲,你家莫小娥還這麼能吃醋?連我們的醋都吃?”
叢容得意地直晃腦袋:“她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統統吃!通吃!”
倪雙影在後邊不由自主地撇起了嘴,心裏想:指導員可真倒黴呀!攤上那麼個不正經的老婆!被人家騙成這樣,還在這美呢!
許兵和倪雙影在王府井下了車,一個女上尉和一個女少尉,邁著整齊的步伐,走在王府井的大街上。
走著走著,倪雙影突然“撲哧”一聲笑了。
許兵奇怪地問她:“你笑什麼?”
倪雙影還在笑,而且越笑越厲害,最後竟然蹲在地上笑得起不來了。
許兵更奇怪了,看她笑成這樣,又不知她為什麼笑。許兵用腳踢了她一下,嚇唬她:“哎,別笑了,快起來吧,糾察來了!”
誰知倪雙影一聽這話,本來都笑得差不多了,又開始重新笑起來,而且笑得更厲害了,捂著肚子直喊痛。
許兵沒法了,隻好站在那兒,等著她自己笑夠了。
倪雙影終於笑夠了,站了起來,扶正自己的軍帽,問:“連長,你知道我笑什麼嗎?”
連長說:“我不知道,誰知道你發什麼神經!”
倪雙影說:“我聽著咱倆腳下的步子喀喀的,步調一致地不像來逛大街的,而像是來搞糾察的!”
許兵不相信:“你就為這個笑?還笑成那樣?”
倪雙影點頭:“對,我就是因為這個笑的。而且,越想越覺得好笑,再加上你又用糾察嚇唬我,我當然覺得更好笑了!難道不好笑嗎?”
許兵學老外那樣聳了聳肩膀說:“我沒覺得有什麼好笑的。”
倪雙影又笑了,上前去挽著許兵的胳膊說:“連長,你真挺逗的!”
連長扒拉開她的手,警告她:“大街上別拉拉扯扯的!小心真碰上衛戍區的糾察!”
她倆是在新東方的地下一層碰到莫小娥的。莫小娥不是一個人來逛新東方,而是半個身子掛在一個中年男人的身上,成雙作對地逛。
倪雙影眼尖,先看到了她和她掛著的開著天窗的禿頂男人。倪雙影的第一反應是吃驚,然後是緊張,接著是氣憤。倪雙影氣得呼吸都重了,她身邊的許兵竟然還渾然不覺。
倪雙影一把拖住許兵,氣憤地說:“連長,你看!”
連長東張西望地亂看,就是看不到點子上。連長還問:“看什麼,你讓我看什麼?”
倪雙影的口氣很不好:“你看!指導員的老婆!”
許兵奇怪地不去找指導員的老婆,而是扭過頭來看倪雙影。因為倪雙影太奇怪了,竟然能用這種口氣,說出這麼不禮貌的話來,這實在是不可思議。她看見了倪雙影憤怒的表情,她更奇怪了,問她:“倪雙影,你怎麼了?”
倪雙影好像是豁上了,不管那一套了,她用手一指,說:“你別看我!你往那邊看!”
許兵順著倪雙影的手,看見了近在咫尺的莫小娥!
莫小娥都走到她倆跟前了,還沒有發現危險已經近在眼前了!要不是倪雙影用手指她,沉浸在幸福之中的莫小娥,還發現不了她們呢!
莫小娥看清了擋在她對麵的、兩個橫眉冷目的女兵,嚇得魂飛魄散。她都忘了把胳膊趕緊抽出來了,就那麼挎著別的男人的胳膊,站在自己丈夫的兩個女戰友麵前。
丈夫的兩個女戰友都不說話,就那麼冷冷地注視著她。莫小娥沒有辦法了,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莫小娥抽出胳膊,強打精神,強做笑臉,故做驚喜地說:“哎喲,怎麼這麼巧?怎麼在這兒碰上你們了?”
許兵冷著臉問她:“怎麼?我們不能來這裏嗎?”
莫小娥嚇得聲音都變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許兵追著問:“那你是什麼意思?”
莫小娥吭哧吭哧地說:“我的意思是,是,上班時間,你們怎麼……”
許兵說:“我們是向指導員請過假的!是指導員批準的!不信你可以回去問指導員!”
莫小娥蠟黃的臉似乎又充血了,她幹笑了兩聲,說:“我問這個幹什麼,我沒事幹了我。”
她身邊的禿頂男人,大概看出事情不妙,一個人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許兵的目光,一直追著他看,一點也不顧忌莫小娥的感受。
莫小娥不得不做解釋了:“我在老家時的同事,來北京進修,要走了,讓我陪他來買點東西。”
許兵冷笑了一下,嘴都扯歪了,目光炯炯地望著莫小娥,分明是不信,嘴上還刺她:“那你還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去陪你過去的同事!”
莫小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地幹在那兒,都有點可憐了。
許兵扯了倪雙影一把,說:“咱們趕緊走吧,回去還要向指導員銷假呢!”
許兵和倪雙影,兩個穿著新式製服的女軍人,腳下的軍用皮鞋“喀喀”地響著,目不斜視、步調一致地揚長而去。
莫小娥望著她倆的背影,腳下一軟,差點沒坐到地上。
許兵和倪雙影,路過一個水吧,氣得也沒勁走了,不用商量,就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許兵用手在扇風,也不知能不能扇出風來。倒是她嘴裏一股一股的氣跑出來,像是煙筒在倒煙。她用手趕著嗆人的煙。
倪雙影突然開口罵:“奶奶的!太欺負人了!太氣人了!”
許兵先是一愣,然後又笑了,問她:“哎,你怎麼也學會罵奶奶的了?”
倪雙影用白眼翻著她,說:“就許你們罵,不許我罵?”
許兵接著笑,又加上點頭:“好好好!你罵吧,你罵得好!的確是太氣人了!把兔子都給逼急了,連倪雙影都開始罵人了!”
倪雙影說:“連長,你說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女人呢?剛結婚就亂搞!而且還不止跟一個人!”
許兵吃驚地望著她,好像沒聽明白她的話。氣得都罵開他奶奶的倪雙影,也忘了孟勇敢的千叮嚀和萬囑咐了,把那天晚上體育館裏看見的一切,一古腦地全說了出來,還包括孟勇敢對她的叮嚀和囑咐。
許兵氣得連孟勇敢一起罵:“這個王八蛋!平時不是挺嫉惡如仇、仗義執言嗎?怎麼遇到這種事,倒變成縮頭烏龜了呢?雙影,看見了吧?這就是搞綏靖主義的後果!”
倪雙影說:“連長,咱們怎麼辦?咱們回去說嗎?跟指導員說嗎?”
許兵杏眼圓睜,語氣堅定:“當然要說了,這還用問!”
倪雙影想起了孟勇敢當初說過的話,又覺得非常有道理,就小心翼翼地提醒連長:“那,那指導員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指導員能信嗎?”
“我難道能騙他嗎?這種事是鬧著玩的嗎?再說不是還有你嗎?你不是也看見了嗎?而且還不止看見一次!不止看見一個人!再說了,還有孟勇敢呢!他敢說他沒看見?他要是敢說,我就敢扇他!”
倪雙影笑了,說:“連長,我信,我真信你敢扇他。但問題不是你扇了他就能解決的!問題是指導員怎麼辦?他是無辜的,他多可憐!他被人戴了綠帽子,他以後還怎麼做人?他還能抬起頭來嗎?”
許兵不愛聽了,她皺著眉頭問:“倪雙影,你這是哪來的混帳邏輯?戴綠帽子又怎麼了?摘下來不就得了!他有什麼可丟人的?他丟什麼人了?他不就是蒙在鼓裏不知道嗎?都不跟他說,都不告訴他,就讓他戴著綠帽子渾然不覺,還在那兒美呢!這就不丟人了?就沒人笑話他了?這是什麼狗屁邏輯!簡直是自欺欺人!你們還是戰友呢!你們這叫戰友嗎?你們這叫損友!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