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勇敢是在宿舍窗戶上,看見這輛越野車的。他也同徐曉斌一樣,很早就睡不著了。隻不過,徐曉斌的激動是單一的,而他的激動卻是雙重的。他即為能故地重遊而激動,也為即將能見到東方紅、甚至能同她一起過這個星期天而激動。而前一個激動,較之後一個激動,那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孟勇敢一看越野車停在了連隊門口,心就狂跳起來。也就是說,他見了這輛越野車,就如同見到了東方紅!其實他並不知道這車是來接他的,更不知道開車的就是東方紅。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個神仙在指點他,讓他該激動的時候就提前激動。
孟勇敢在窗前激動不已的時候,電話響了,徐曉斌在電話裏請他下來。
徐曉斌的態度出奇地好,他在電話裏的腔調,簡直就是奴才對主子的。他先問候他:“勇敢,你起床了嗎?”得到答複後,他又請他下樓:“你下來吧?我們就在樓下等你。”
孟勇敢笑了,他心裏明鏡似的,知道徐曉斌為什麼會是這副孫子相。他準備將計就計,讓他就這樣畢恭畢敬地陪伴自己一整天。
徐曉斌還是個過來人呢!虧了他還跟許兵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呢!而且,他也是知道孟勇敢喜歡自己的小姨子的!但他怎麼就能忽略了一個熱戀之中的男人的心情呢?雖然隻是暗戀,但那也是戀得驚天地、泣鬼神了吧?頭發都大把大把地戀掉了!這樣地暗戀一個人,難道會不敢見她、甚至是不願見她嗎?不可能嘛!
這個徐曉斌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呀!這個孫子當得也太冤了!真比竇娥還冤!
孟勇敢是在拉開前門、坐到被指定的副駕駛的座位上時,如有神助地鎮定下來的。他一直狂跳著的心安靜了下來,頭重腳輕的症狀也神奇地消失了。幾乎連他自己都奇怪了,搞不清楚是何方神聖在幫他。
許兵並沒有發現什麼,她還在後邊逗人家呢:“孟分隊長,昨晚睡得好嗎?”
孟勇敢回過頭去,望著她,很高興地說:“當然睡得不好了!”
許兵一愣,因為他臉上的表情和他嘴裏的語言,完全是兩碼事,完全不合拍!經驗和教訓都告訴許兵:這家夥又要耍什麼花招了!得隨時提防著他點,不能掉以輕心了!
許兵笑眯眯地問他:“為什麼呢?為什麼睡得不好呢?”
許兵以為,他頂多會說:因為要回自己曾經戰鬥過的地方,所以激動得沒睡好之類的話,同徐曉斌說的大同小異。但誰知道,他的回答卻大地相徑庭。
孟勇敢再一次回過頭來,依然是很高興的樣子:“因為我知道今天有兩個美女同行,所以很高興,因此就沒睡好!”
這次不光是許兵意外了,連開車的唱東方都別過頭來看他,不知他這話是真還是假,是實話還是玩笑話。
孟勇敢又衝唱東方笑了一下,笑得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唱東方都讓他給笑糊塗了:這是那個叫孟勇敢的人嗎?怎麼脫胎換骨般地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原來那個有些矜持、也有些拘謹的孟勇敢哪去了?怎麼換了這麼個大大咧咧、油嘴滑舌的人來了?
前邊一輛小車突然減速,唱東方一個猝不及防,一個急刹車,車裏的人都被閃了一下。
許兵在後邊大叫:“唱東方!你精力集中點!”
孟勇敢馬上又跟上一句:“要不,讓我來開?”
唱東方又看了他一眼,更不認識他了,說出的話都客氣起來了:“謝謝,不用,還是我來吧。”
孟勇敢笑了笑,不再說什麼了。他正襟危坐地坐在前邊,搖身一變地成了這個車裏的領軍人物,連後邊的一連之長都偃旗息鼓了。孟勇敢知道,他占領了製高點,現在車裏的局勢對他有利。但他又不能被暫時的勝利衝昏了頭腦,決不能掉以輕心。畢竟這是一場兵力和實力都很懸殊的戰役,他是在孤軍奮戰,是一個人在對付兩個半人!他暫時把徐曉斌算成半個人,也就是說,他對徐曉斌還抱有希望,認為徐曉斌是可以統戰和拉攏的力量,是個拉一下就過來、推一把就過去的牆頭草似的中間力量。
車子路過翠微商場,許兵喊:“停車!在這兒停一下,我要進去買點東西。”
唱東方找地停好了車,熄了火,拔下了車鑰匙,說:“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跑下了車,急匆匆地進了商場。
孟勇敢目視著前方,並不回頭搭理後邊的徐曉斌。一直都很內疚、也很壓抑的徐曉斌,終於有機會做解釋工作了。
徐曉斌捅了孟勇敢一下,說:“哎,老弟,向毛主席保證,我事先真不知道她也去。”
孟勇敢還是不回頭看他,但還不至於不理他,孟勇敢用分明不信的口氣說:“真的假的還不都是那麼回事!”
徐曉斌有點急了,又捅了一下,這次下手更重了,發的誓也更嚇人了:“孟勇敢!我向我故去的父親發誓,我真不知道她會來!”
這下孟勇敢有點承受不起了,隻好回過頭來,表示對他故去父親的尊重。孟勇敢衝他笑了笑,說:“你這是何必呢?我信還不行嗎?”
徐曉斌更較真了,瞪著眼睛說:“你不要勉強地信,你要真信!我說的都是實話,有半句假話,不得好死!”
孟勇敢有點忌諱了,皺著眉頭說他:“越說你還越來勁了!今天我們要走山路,你少說這不吉利的廢話!”
徐曉斌也覺得不太好了,馬上說:“算我沒說,我收回!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信任我!”
孟勇敢笑了,說他:“奶奶的!你都快變成祥林嫂了!”
徐曉斌在後邊歎了口氣,越發像祥林嫂了。他學著祥林嫂的話說:“唉,我隻知道秋天的狼吃人,我哪裏知道冬天的狼也吃人呢!”
進了翠微商場,表妹很奇怪地問表姐:“姐,我怎麼覺得孟勇敢像變了個人似的?”
表姐見怪不怪地說:“我早就警告過你吧?讓你不要掉以輕心,他是個長著三頭六臂的人,光靠好看的臉蛋,是鬥不過他的!”
表妹說:“是嗎?這麼說,他還挺狡猾的?”
表姐看了她一眼,說:“起碼他不簡單!你要好自為之!”
表妹笑了,笑的很自負:“聽你這麼一說,我的革命鬥誌又高漲了好幾分。”
表姐沒大有把握地說:“但願吧!但願你這個女獵手,能鬥得過那隻男狐狸。”
兩人買好東西,回到車裏,見車上兩個軍容嚴整的軍人熱得是滿頭大汗。
許連長上來就訓他倆:“你倆傻呀?不會開空調哇?”
徐技師大概是熱昏了頭了,竟然當眾頂撞領導了:“就你聰明!沒有車鑰匙,我們開個屁空調哇!”
唱東方趕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忘了把鑰匙給你們留下了。”
表姐夫沒好氣地揭露她:“什麼忘了,我看你是故意的!”
沒等唱東方喊冤,許兵先不幹了:“她跟你倆無冤無仇的,她為什麼要故意熱你們?”
徐曉斌的聲音小了,但還是要說:“這誰知道?隻有她自己知道!”
還有孟勇敢知道!孟勇敢轉過頭來,看了唱東方一眼,意味深長地衝她笑了笑,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樣子。
唱東方像是做賊心虛似的,急於轉移大家的話題,她突然問孟勇敢:“哎,你想開嗎?”
孟勇敢先是眼睛一亮,然後又很低調地問:“你們放心我開嗎?”
唱東方回過頭去問後邊的兩個人:“你們放心他開嗎?”
許兵說:“聽說他現在開賽車都沒問題,開這種普通車就更沒問題了吧?”
孟勇敢從後視鏡上看了徐曉斌一眼,以示感謝。
孟勇敢坐到了駕駛座上,雄糾糾、氣昂昂地渾身有使不完的勁的樣子。他打著了火,準備掛擋了。
唱東方調侃他:“孟師傅,看好檔位!”
孟師傅回敬她:“唱小姐,多謝提醒!”
後邊的兩口子互相看了一眼,女的撇了撇嘴,男的聳了聳肩。
孟勇敢大概是開過賽車了,他好像已經不能開慢車了。他把越野車開得飛快,見空就鑽,見車就超,左突右插,險情不斷。嚇得許兵在後邊叫聲不斷,最後不得不命令他停車了。
許兵喊:“停車!停車!你快給我停車!”
握上方向盤的孟勇敢,哪可能輕易停車,輕易交權呢?他即不停車,也不放慢車速,還是撒著野往前開。
許兵見硬的不行,隻好來軟的了。她苦苦地哀求了:“孟勇敢,我求求你,你開慢點,行不行?”
孟勇敢搖著腦袋說:“開這樣的好車,不快點開,簡直丟不起那個人!”
許兵揭他的短:“你撞別人的車,就不丟人了!”
孟勇敢說:“那不是有保險嗎?”
許兵說:“我還沒上保險呢,你開慢點!”
孟勇敢“嗨嗨”一笑,說:“你不是有公費醫療嗎?”
唱東方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算是領教孟勇敢的幽默了。
五裏溝哨所,現在是個夫妻哨了。所謂的夫妻哨,就是一對夫妻組成一個哨所,守護著過去由幾個士兵守護的國防通信線路。一般都是二級以上的士官,帶著自己的老婆孩子,一家三口形成一個小邊遠的單位。士官是領導,老婆是部屬,孩子是陪伴。部屬有工資,孩子有保障。這樣的小單位,一般都能緊密地團結在領導周圍,很少有內訌。再養點家禽養條狗,小小哨所裏也是人歡狗叫,其樂融融呢。這是通信部隊特有的哨所,是通信部隊的一個創舉。
進了五裏溝,兩個曾經在這裏呆過的男人,明顯地激動起來,徐曉斌的喘氣聲都重了。
許兵真有點吃驚了,不禁側目:“哎呀徐技師,我說你至於激動成這樣了嗎?怎麼都喘成這樣了?你沒哮喘病吧?”
徐技師都顧不上搭理她了,腦袋探出窗外,深情地望著外邊的一草一木,美麗的景致。外邊溫暖而清新的山風,也像是他的初戀情人,一路追著他呼呼地跑著,撫摸著他的臉頰和頭發,令他如癡如醉,心曠神怡。
一排紅磚青瓦的房子出現在眼前,徐曉斌孩子似的叫了起來:“到了!到了!”孟勇敢更像個頑皮的孩子,按著喇叭不鬆手,車子一路瘋叫著,迫不及待地衝了過去!
三級士官林大發,帶著老婆孩子和一條叫二百五的狗,早就等候在門前了。這一家三口都是話不多的人,見了領導和戰友更不知說什麼好了。虧了二百五,替這一家人又蹦又跳又咬又叫的,算是盡了地主之誼。
許兵跟這一家三口都很熟的樣子,連二百五好像都熟悉她。二百五在她腳下轉來轉去的,一點也不見外。
林大發的老婆叫梅芬,雖然不愛說話,但手腳卻特別利索。一眨眼的功夫,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已經茶香四溢了。再一眨眼,她又端來一鍋綠豆湯。大家的綠豆湯還沒喝完,她又端上來洗得幹淨淨的黃瓜和西紅柿,還有一個大西瓜等著動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