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因為螺螄太太很能幹,幫了胡雪岩很多忙。

再者,胡府有一座“百獅樓”,極其豪華,那就是螺螄太太住的地方。

螺螄太太,本性羅,家裏排行老四,也是一個寡婦。有人說,“光墉選豔,惟愛幼孀,以為淫佚恣意之便”,意思是說,胡雪岩選姨太太,特別喜歡小寡婦,前麵所提到的芙蓉,不也是一個寡婦嗎?這倒真是獨特的癖好。

不過螺螄太太又和芙蓉不一樣,算起來,螺螄太太算是胡雪岩的舊相識。

一天,胡雪岩和古應春夫婦去上海的靜安寺燒香,看到一個少婦領著一個小女孩也在拜佛,那個少婦耳鬢有一朵白花,意思是她的丈夫已經死了。

胡雪岩看著麵熟,但是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後來,這個少婦用杭州話訓斥了一下自己的女兒,胡雪岩的記憶一下子就湧起來了。

原來,胡雪岩在杭州錢莊裏麵做夥計的時候,街坊裏麵住著一家姓羅的人家,他們家有個女兒,叫羅四姐,非常能幹,並且在胡雪岩潦倒的時候,幫助過他。

後來由於太平軍圍攻杭州城,羅四姐全家就搬走了,一直杳無音訊,沒想到在這個地方見麵了。

胡雪岩派自己的書童把羅四姐的女兒叫了過來,確認了一下。當時男女有別,雖然上海風氣開化,但是還不至於開放到一個男子當眾向一個女子打招呼的程度,於是他就讓古應春的妻子七姑奶奶把羅四姐邀請過來,聊一些家常。

羅四姐和七姑奶奶見了麵,得知是胡雪岩想見自己,她知道胡雪岩是阜康的大老板,不禁感慨萬千,心裏又七上八下。

羅四姐在全家逃亡後,嫁給了一個姓程的書生,這個書生非常上進,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女人都喜歡上進的男人,看到丈夫這樣用功,也很欣慰,於是在上海做一些針線的工作,供養著丈夫讀書,做著丈夫考上狀元然後八抬大轎接自己進京的美夢。

可惜好夢不長,程書生竟然因為太用功,而得了癆病,三個月就死了。羅四姐有一個女兒,從此孤苦無依,在上海漂泊。

但羅四姐現在還沒有改嫁,還靠自己的能力養著女兒,可見她是一個很堅強的女人。

七姑奶奶知道胡雪岩的意圖,於是她在旁邊旁敲側擊:“你這個樣子不是個了局。守寡這回事看起來容易,其實很難,我勸你……”

七姑奶奶倒也是心裏話,她也是一個寡婦,雖然她是一個女強人,但還是守不住寡,最後嫁給了一見鍾情的古應春。

羅四姐倒是很坦然:

“我也不是想立貞節牌坊,我還要找個人嫁的,隻不過,這次一定要好好挑一個人。”

在那個時代,有這樣的想法可不容易,羅四姐也是一個女強人啊!

正在談著,胡雪岩過來了。

“果然是羅四姐!”他怔怔地望著她,心中百感交集,有無數的話要說,但都堵在喉頭,竟然不知道要說哪一句話。

七姑奶奶看到這樣的情形,便借故出去了,給他們留下了獨處的機會。

兩個人便回憶起了當年一起在杭州城的日子。

原來,在杭州的時候,兩個人已經生了情愫。隻可惜,胡雪岩已經娶了親,“恨不相逢未娶時”。

後來,兩人因為戰亂分離,到現在已經10 年了。

胡雪岩難忘舊情,羅四姐舊情難忘,現在相逢,依然不晚,還有在一起的機會。

隻是羅四姐的自尊心特別強,她不願意做小妾,不願意做姨太太,非要爭個名分。可見,羅四姐是一個很現實的女人,也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

因此,胡雪岩和羅四姐的“愛情”故事,就是一場談判,是雙方談條件,然後相互妥協的故事。這倒是符合胡雪岩的商人身份,也符合羅四姐的性格。

那個時代,即使娶個小妾,雙方也要有媒人,有媒人方顯男家對女方的重視。

男方有媒人,女方也要有媒人,男方和女方不會直接接觸,都是靠媒人相互溝通。

胡雪岩這一方的媒人就是古應春夫婦,羅四姐這一方的媒人則是她家鄉鄰裏的一個烏先生。

一場較量正式開始了!如果大家想看瓊瑤式的淒婉的愛情故事,那就不必再接下去看了。胡雪岩和羅四姐的結合沒有什麼羅曼蒂克,而是像一場商業談判的結果。

第一個問題是,羅四姐不願意做小。這個問題,胡雪岩無論如何不能妥協,他不可能為了娶羅四姐,而休了他的元配。且不說胡雪岩和他的元配夫人患難與共,有著真正的感情,再說,胡太太溫柔賢惠,前麵提到過的丈夫休妻的七個條件,胡太太一個都沒達到。胡雪岩要是不為任何理由就休妻,不僅家裏人不同意,就是社會輿論也不同意。

隻能是羅四姐先妥協,並且還要她心甘情願地妥協。

古代的人都很迷信,特別是女人,這才滋生了一個算命的行業。不管是古代的測字,還是現在的電腦算命,都沒有什麼玄機,全靠算命先生的一張嘴。

女人算命,最喜歡問的是自己的姻緣。這不,七姑奶奶就帶著羅四姐來算命了。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原來這羅四姐,竟然同芙蓉是一個命,就是做小的命,做正房就會克夫,做偏房才會旺夫。

一般的女人可能還不行,但是那些寡婦可就不一樣了。她們一定會在心裏犯嘀咕,難道自己的丈夫就是被自己克死的?大多數女人會長歎一聲,隻好認命。

聰明的讀者可能已經想到了,這情節也太俗套了,一定是胡雪岩給了算命先生銀子,讓算命先生故意這麼說的。事實的確如此啊!

但是羅四姐也不是一般女人,她的一股倔勁上來了,那我偏不做小呢?

這算命先生拿人家的錢,自然要把事情辦妥,說起話來竟然更狠,你要是偏要做大,隻怕性命難保!

算命先生都是能看破天機的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羅四姐心想。她的態度終於軟了下來,旁邊的七姑奶奶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但是,胡雪岩也不能太委屈了羅四姐,畢竟兩人也確實有情愫,胡雪岩也作出了讓步。

羅四姐剛進胡家門,胡家的家仆就要叫她太太。

大家可能要問,這算什麼讓步呢?這要從杭州的風俗說起。杭州官宦人家的妾侍,剛進門的時候稱“新姑娘”,一年半載親戚朋友都熟悉了,才會稱姓,譬如說羅四姐,就叫“羅姑娘”。三年五年以後,才改成“姨奶奶”的稱呼。

至於熬到“姨太太”的稱呼,那要到中年,等到兒女都長大的時候。現在剛進門就叫羅四姐“太太”,那是對她的重視。雖然這隻是一個虛名,但虛名能夠滿足人的自尊心,特別是對於羅四姐這樣自尊心很強的人,這就夠了。

第一個妥協是虛名,接著就是實權了。羅四姐要管家,這不是她自己要求的,而是胡雪岩提出的。胡雪岩在和羅四姐相處的幾天裏,發現羅四姐非常能幹,如果拿到現在說,那絕對是一個職場女強人。

在一個大家族裏麵,一般是正房管家,因此,胡雪岩必須要說服自己的老母親和自己的妻子。妻子要聽母親的,所以關鍵是說服自己的母親。胡雪岩請了七姑奶奶來幫忙,胡老太太最聽她的話了,最後也同意了。

羅四姐得知胡雪岩讓自己管家,也很感動。

第二個問題是,羅四姐和前夫生的女兒。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自己再怎麼委屈,也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受苦,如果胡雪岩容不下這個孩子,那麼她就絕對不會嫁給胡雪岩。

胡雪岩這方麵倒不在乎,他不僅表現出非常喜歡她的女兒,一見麵就送了她一個金手鐲子,還讓自己的太太認了她做幹女兒,家裏人見了都要稱“幹小姐”。

這樣,羅四姐就放心了。

第三個問題,羅四姐堅持隻給胡老太太一個人磕頭。

小妾進門,娶親的時候,不僅要給丈夫的父母磕頭,還要向丈夫和正室磕頭,這是一個定名分不可或缺的儀式。羅四姐的要求有些過分,胡雪岩這一方是不可能答應的,但還是作出了妥協,答應隻在娶親的時候磕頭,其餘的時候在正室麵前都是平禮。

因為先前胡雪岩已經作出了很大的讓步,羅四姐也覺得自己的這個要求比較過分,最後也就同意了。

最後一個問題是,羅四姐怎麼進門?

小妾進門,隻不過是一乘小轎抬進門去,這可不叫明媒正娶。明媒正娶要抬著大花轎進門,熱熱鬧鬧,這是每個女人的夢想。但是花轎是正房才能坐的,羅四姐這樣的偏房是不能坐的。

羅四姐這麼一說,胡雪岩的媒人七姑奶奶感到很為難,就是女方的媒人烏先生也覺得這不可能。他分析了一下:如果娶小妾舉辦的儀式和娶正妻的儀式一樣,難免會被人說成“寵妾滅妻”。

現在胡雪岩如日中天,和官場關係密切,如果被敵人抓住這個把柄,找一個禦史彈劾一下,那胡雪岩是吃不了兜著走。

即使胡雪岩無所謂,但是羅四姐一進家門,就給丈夫帶來這麼大的麻煩,一些說風涼話的人就會說,“一進門就出事,一定是個掃帚星”,那羅四姐就不好做人了。

羅四姐也知道了其中的厲害,最後也妥協了。

現在問題都談妥了,羅四姐終於可以進門了。

羅四姐,因為以前住在螺螄門那邊,名字又和“螺螄”諧音,所以就被大家稱為螺螄太太,螺螄太太在接下來的歲月裏,確實幫了胡雪岩很多的忙。

[注]:

① 醒醉生(汪康年)《莊諧選錄》卷十二② 李伯元(寶嘉)《南亭筆記》卷十五③ 醒醉生(汪康年)《莊諧選錄》卷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