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鄉下可以放那麼大的，在城裏可不允許呢，不然會把玻璃震碎的。
王同恩點燃了兩根檀香，遞給桃立東一根，兩個人出了屋門。
王同恩把一個小鞭炮放在地上，他捏著檀香的右手顫抖著去點那個紅色的小鞭炮，沒有點著便跑得老遠，還用雙手捂著耳朵，緊閉著雙眼。桃立東見狀在一旁哈哈大笑。他從盒子裏抓了一把鞭炮，用左手抓著鞭炮和檀香，用右手點燃一個鞭炮，隨手甩向空中，鞭炮在空中炸響，他頻頻地向空中甩著鞭炮，王同恩僅僅放響了兩三個鞭炮。
東東，同恩，回家吃飯。桃誌新在大院門口招呼兩個孩子。
桃立東和王同恩跑回屋中，屋子當中放了一張圓桌，桌子上擺了一盤子肉片白菜，一小盆雞蛋炒米飯。桃誌新為他們準備了洗手的熱水，兩個孩子洗了手坐在圓桌旁。寫字台上的鬧表顯示的時間是下午五點鍾。
我們等一等二姑夫再吃飯吧。桃立敏說了一句。
二姑夫在北郊楊家堡小學上班，路途得花費一個半小時，七點半才到家呢，已經給他留了飯。你們中午在汽車上對付著吃了點東西，現在肯定餓了，咱現在吃飯吧。
桃誌新給桃立敏桃立東每人盛了一大碗雞蛋炒米飯，他們三個人每人隻盛了小半碗飯。炒米飯裏有過了油的蔥花，有星星點點的黃色的炒雞蛋，桃立東吃了一大口便覺得香味可口，桃誌新給桃家姐弟的碗裏夾了許多肉片白菜。他們四個人很快吃完了飯，唯有桃立東繼續津津有味地吃著，他一頓飯竟然吃了兩碗半雞蛋炒米飯。王同芳王同恩瞪大了眼睛看著桃立東風卷殘雲。桃立東發現桃誌新扭過頭去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淚，他知道，親生母親一定從心中可憐這個一直在鄉下受苦的小兒子，竟然像一個餓狼一樣吃東西，她肯定不以為我是沒出息，而是多年來我從未吃過這麼美味的食品。
吃完晚飯，桃誌新帶著兩個女孩子去附近的群眾浴池洗澡。她吩咐王同恩和桃立東在家裏等著王祖榮下班，等王祖榮吃完飯也帶他們哥倆兒去群眾浴池洗澡。
天色大黑的時候，王祖榮方才推門進屋，他上身穿著一件毛領子短大衣，頭上戴著一頂簡絨棉帽子，右手提著一個黑色人造革提包，他帶進一股寒氣。他的一雙大眼睛亮亮地看著桃立東。
東東，同祝，我的兒子，你來了，你可來了，想死爸爸了。快，快，讓爸爸看看。王祖榮說著，坐在床上，一把拉過桃立東，借著明亮的電燈光，上一眼下一眼地看著桃立東。
桃立東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避著王祖榮的目光，他感覺眼前的這個人是那樣的陌生。他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嗎？他真漂亮，他的個子不高，身材清瘦，他的皮膚很白，眼睛又大又黑又亮，他比自己鄉下的那個父親要漂亮帥氣得多，鄉下的那個父親，胖胖的，黑黑的，高高的，挺著一個大肚子，彎一下腰都呼哧呼哧喘粗氣。他知道自己長得一點也不像眼前的親生父親，他更像親生母親桃誌新，而王同恩幾乎是王祖榮的翻版，隻是他沒有父親漂亮、精神。
我可憐的小寶貝！王祖榮一把把桃立東抱在懷中，桃立東感覺親生父親擁抱得是那樣的緊，好像生怕他跑掉似的，足足過了兩分鍾，王祖榮才放開懷抱，他轉過身去，好像是用手抹了一把淚水，然後，回過身來，換成一幅笑臉。
我去洗把臉，吃了飯，咱爺仨兒也去群眾浴池洗澡。
王祖榮吃飯的時候，從手提包裏掏出一包粉腸，斟了一杯酒，他一邊吃喝著，一邊問桃立東鄉下的情況，還順手給王同恩和桃立東每人的嘴裏夾了一片粉腸，桃立東慢慢地咀嚼著那片涼絲絲的粉腸，他的腦海裏又浮現出了當年小酒館裏的情景，那時，王祖榮也像現在一樣往他們的嘴裏夾腸子，那腸子的味道和眼前的粉腸是一個味道。
桃立東自從回到鄉下，多少個冬天，他從來都沒有洗過澡，就那樣任泥垢一層一層地生長著，隻有到了夏天，才結束了這種髒汙的狀態。在群眾浴池，桃立東看著自己滿是泥垢的身體，再看王祖榮王同恩兩個幹淨白皙的身體，羞得滿臉通紅。王祖榮仔仔細細地給桃立東的全身打滿了肥皂沫，又在蓮蓬一樣的水龍頭下衝掉那些肥皂沫，然後粗略地為他擦幹了全身的水跡，像蛻皮一樣用毛巾給桃立東搓著泥垢，許多泥卷子紛紛地從他的身上掉下來，他覺得不僅自己的臉在發燒，而且全身也變得通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