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多鍾時,長途汽車開進金州市,桃立東隔著車窗向外興奮地張望著,馬路非常寬闊,騎自行車的人流,公共汽車,無軌電車,上海牌小轎車,來往穿梭,真是車水馬龍,馬路兩邊到處是商店,讓桃立東眼花繚亂。他終於又回到了天堂般的城市,這是桃李莊那片狹小天地無可比擬的。
來長途汽車站接站的是二姑桃誌新表姐王同芳表哥王同恩。
桃立東看到桃誌新眼裏閃著激動的淚花。他們三個人接過姐弟倆帶來的土特產,一邊噓寒問暖,一邊步行回家。車站與棉紡新村隻隔了兩條馬路。王同恩背著一兜子小棗,左手牽著桃立東的右手,走在最前麵。
東東,你還認識我嗎?王同恩轉過頭來笑著問了一句,說了一口純正的金州腔。桃立東點了點頭。他覺得表哥王同恩和自己記憶中的樣子沒有多大變化,他隻是比以前長高了,比桃立東高出多半頭,顯得更加英俊了,腦門仍然像列寧那樣凸出,眼睛很大,一幅大嘴岔。他上身穿了一件藍色條絨棉襖,腳下是一雙鹿皮鞋。桃立東看看自己的穿著,不禁有些自慚形穢。自己留著一個蓋頭,這是農村人普遍的發型,被城裏人稱作老坦發型,一件藍褂子套著鼓鼓囊囊的棉襖,底下是一條留著白褲腰的黑布棉褲,腳上一雙黑布棉靴。
他主動停下來和表哥王同恩回頭等著另外三個人。他看到表姐王同芳幾乎和姐姐桃立敏一樣高,盡管她隻有十五歲,白白的一張圓臉,一雙杏核眼又黑又亮,她咯咯地笑著,胸脯挺得高高的,姐姐桃立敏盡管也很漂亮,但臉上的皮膚看上去很粗糙,兩頰泛著高粱紅色,走路塌著雙肩,不敢挺胸抬頭,整個人流露著鄉下人的那種羞怯感。
撲入桃立東視野的是棉紡新村那一排排的平房,和他記憶中的樣子沒什麼變化。他們五個人一進院門,同院的鄰居,都圍了過來,張嬸,李娘,馬奶奶,還有一些哥哥姐姐們,桃誌新給姐弟倆一一作了介紹。
這不是同祝嗎?和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長高了,長高了。
敏敏已經是大姑娘了。
你爺爺好嗎?
你爸爸媽媽好嗎?
鄰居們問候了一番,評頭品足了一番,終於散去。
幾個人方才開鎖進了屋門,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屋門的右手點著一個煤球爐子,左邊靠窗子的地方放著一台縫紉機,挨著迎麵牆的地方放著一張大床一張小床,靠左麵牆的地方放著一張寫字台,寫字台上方的牆上,掛著兩個大鏡框,上麵滿是大大小小的照片,有兩張最大的照片是王祖榮和桃誌新,相片裏的王祖榮眼睛又黑又大,十分慈祥地望著你。寫字台的旁邊,是一個帶著鏡子的大立櫃。五個人一齊進來,讓屋子顯得十分地逼仄。
桃誌新把姐弟倆帶來的東西拎到屋對麵的小廚房,然後,回到屋來忙著沏茶水。王同恩從床底下拉出一個紙箱子,裏麵裝滿了小人書,桃立東真是喜出望外,《小兵張嘎》《小馬倌》《小八路》《敵後武工隊》《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保爾柯察金》……,這些小人書真是讓他眼花繚亂。他有一本《敵後武工隊》第一冊,小人書的最後寫賈正、劉太生遭遇鬼子,最後跳到井裏逃跑了,鬼子說,八路土遁了,後麵的故事情節到底怎樣發展,讓他氣悶了很長時間,他在鄉下始終沒有看到全本的《敵後武工隊》。今天,他在表哥王同恩這裏,終於看到了全本,一共是五冊,用白線繩裝訂在一起。他翻著那一箱子的小人書,心裏陡地湧起了一股嫉妒之情,假如我們沒有被遣送還鄉,我也會擁有這麼多小人書,甚至比你王同恩還要多,我不僅有這麼多小人書,我還擁有很多字書,都是文學名著,你王同恩未必看得懂。他拿起那一套《敵後武工隊》,急忙翻到第二冊的第一頁,第一冊的內容他幾乎都能背誦了,一下沉浸在那些精彩的故事中了。
王同恩也拿起一本《三打白骨精》翻看著。桃誌新母女和桃立敏聊著鄉下的一些事。
王同恩很快翻完了《三打白骨精》。東東,我們去放炮吧。
桃立東聽說要放炮,立刻把《敵後武工隊》扔在箱子裏。走,放炮去。
王同恩拿出一小盒子紅紅綠綠的小鞭炮,那些鞭炮仿佛火柴棍一般粗細,顯然是整掛鞭炮拆散了的。
哈哈,同恩哥,你們就放這麼小的鞭炮?今年春節,我在鄉下放的可是六個頭的大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