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決定離開紹興。恰巧,1912年2月下旬,許壽裳從南京先後寄來兩封信,轉達了孫中山臨時政府教育總長蔡元培的邀請,聘魯迅到教育部工作。魯迅應聘。一年前,魯迅給許壽裳的信中,就表示“越中棘地不可居,倘得北行,意當較善乎”的願望。
魯迅到南京在教育部當部員,分管社會教育,開展有關革命形勢及政策的宣傳,參與籌建中央圖書館和創辦《文教》雜誌。
此時魯迅與許壽裳同在教育部,“白天同桌辦公,晚上聯席共話”。他們談論的話題相當廣泛。談起家鄉的形勢,都覺得這場革命“滑稽可笑”。魯迅講了許多生動有趣的故事。例如,紹興光複以後,那些豪紳和商人,看見像是革命黨的人,便親密地說道:“我們本來是‘草字頭’,一路的嗬!”“革”字是“草”字頭,意思是說大家都“革命”,本來就是一路的嘛!
魯迅後來在小說、雜文裏描述有關這場革命的人、事和發表的見解,在與許壽裳閑談中已約略提起。例如,白盔白甲的革命黨人,夜間來到未莊,趙秀才連忙將辮子盤在頭頂上,一早去拜訪假洋鬼子,說是“鹹與維新”,都去革命罷。於是同去靜修庵,砸碎了“皇帝萬歲萬萬歲”的龍牌,偷走了一個宣德爐,就算完成了這次革命。革命以後,假洋鬼子進了一趟城,回來時,一身烏黑的洋衣上,掛了一塊自由黨的“銀桃子”。他還代趙秀才花四塊洋錢買了一塊,於是趙秀才的大襟上也有了一塊銀桃子。……魯迅對許壽裳還說過類似的話:
我覺得仿佛久沒有所謂中華民國。
我覺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隸;革命以後不多久,就受了奴隸的騙,變成他們的奴隸了。
……我覺得許多烈士的血都被人們踏滅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
我覺得什麼都要從新做過。
——《華蓋集·忽然想到(三)》
滑稽可笑的事不斷發生。就在1912年2月29日,魯迅抵教育部幾天以後,教育部會同內務部向各省發出一項“繼續祭孔”的“通告”:
……查民國通禮,現在尚未頒行,在未頒行之前,文廟應暫時照舊致祭,惟除去跪拜之禮,改行三鞠躬,祭服改用便服……把跪拜改為鞠躬,祭服改用便服,這就是“革命”麼?身為教育部部員的魯迅,是很有感慨的,因為他一向對“祭孔”一事頗反感。
在寂寞和苦悶中,魯迅常到龍幡裏的國學圖書館閱讀和抄錄古書,抄錄了《謝氏後漢書補遺》,以及《沈下賢文集》中的《湘中怨辭》、《異夢記》、《秦夢記》(後編入《唐宋傳奇集》)。
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的招牌才掛上幾天,孫中山就被迫辭去臨時大總統職位。在帝國主義和官僚買辦勢力的扶持下,袁世凱登上了這個寶座。
南京臨時政府參議院決議將政府遷往北京,教育部隨往。
4月中旬,北上之前,魯迅和許壽裳回紹興;魯迅還特意到《民興日報》去,向範愛農辭行。
5月5日,魯迅、許壽裳隨教育部北上,由海路乘船抵天津,再轉車去北京。一路上,黃土漫漫,草木零落,毫無春天氣息。魯迅倚著車窗沉思,心境分外寂寞。
5日當晚抵北京,魯迅夜宿前門外騾馬市大街的長發客店。翌日,遷居宣武門外南半截胡同紹興會館內的藤花館,許壽裳住在這裏的嘉蔭堂。
這座會館是由紹興府的山陰、會稽兩縣在京做官的人出資建立的,規模很大,大小房屋84間。藤花館是一個相當狹小的院子,有西屋3間、東屋3間、小北屋3間。魯迅先是住西屋,後“移入院中南向小舍”。這裏居住條件並不好,夜間臭蟲成群,無法入睡;環境又極不安靜,鄰居喧嘩,“至夜半猶大嗥如野犬”,或聚眾夜賭,吵得魯迅無法看書寫字,怒而叱之,方收斂一些。他在這裏受了四年的折磨。據《魯迅日記》載,1916年5月6日下午,“以避喧移入補樹書屋住”。
“補樹書屋”位於會館西邊一院落內的一排朝東的正房,北邊還有兩間下房。原先圓洞門內長著一棵大楝樹,被風刮倒,補種了槐樹,故名。魯迅在《呐喊·自序》中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