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皮斯卡拉的花園裏今天天氣陰霾,彌漫著含羞草的香味。濕潤的暖意。大而重的水珠,似乎在空中形成……它們落在樹葉上,壓低了葉子,隨即驀地滴下來。
……我回憶起一場夏雨——難道這還算雨嗎?——溫熱的雨滴落下來,又大又重,打在這暗綠和淺紅光線交映,栽著棕櫚樹的花園裏。雨滴如此沉重,打得枝葉、花朵紛紛墜落。潺潺的流水帶走花粉,去遠方繁殖。溪水渾濁泛黃。水池中的魚暈厥了過去。你能聽見水麵上鯉魚翕動嘴的聲音。
下雨前,晌午時刻,呼哧作響的熱風把一股炙人的熱浪深埋到土壤裏;現在,樹下的小徑上,熱氣騰騰。含羞花低頭彎腰,仿佛要遮掩長凳上縱情歡樂的人們。——這裏是一個極樂園:男人們穿著毛織的衣服,女人們裹著有條紋的白罩袍,等待著雨水的滋潤。下雨了。他們仍像先前一樣,坐在長凳上,可是啞口無聲,各自傾聽著驟雨的嘩嘩聲,讓雨水——這仲夏的過客——增加衣衫的重量,洗濯袒露的肉體。——空氣如此潮潤,樹葉如此濃密,我坐在這條長凳上,靠近他們,也就失去了抵禦愛情的力量。雨過天晴,惟獨樹枝還在滴瀝著水珠。這時各人脫下皮鞋或涼鞋,赤腳踩著濕潤的泥土;這種泥土的柔軟,也使人充滿了快感。
兩個穿白毛衣的孩子領我走進一個無人散步的花園。狹長的花園,一扇門開在深處。樹木更高大。天幕顯得較低,好像掛在樹上。——圍牆。幾個村莊。大雨滂沱。——那邊,是群山。溪澗在形成。
不見天日的溪流,水渠(鮮花和樹葉夾雜其間)——當地人稱為“塞西阿”。這是因為渠道中的水流得很慢。
加夫莎的水池具有危險的魅力——Nocetcantanta-ntibuumbra.(拉丁文:陰影對歌唱家有害)——現在夜空無雲,顯得深邃,幾乎沒有霧。
(那個俊美的孩子,一身阿拉伯人的裝束,名叫阿宙斯,意思是“惹人喜愛”。另一個叫烏阿弟,意思是“在玫瑰季節出世”。)——溪水像空氣一樣溫暖,我們在溪水中濕潤嘴唇。
一泓黑油油的水,在銀色的月光瀉下來之前很難看出,它好像是從葉叢間流出來的。野獸常在這裏出沒。
清晨在皮斯卡拉天一亮,就外出——向前跑——完全新鮮的空氣。
一支夾竹桃的枝條在戰栗的清晨中搖曳。
傍晚在皮斯卡拉鳥在樹上歌唱,響亮地歌唱。啊!鳥兒能唱得這麼響亮,這超出了我的想象。甚至樹木好像也在叫喊,用它們的全部樹葉呐喊——因為在樹上見不到鳥兒。我心裏想:它們這樣叫,會叫死的。這樣的情愛是太強烈了。今晚它們究竟是怎麼啦?難道它們一點都不知道,黑夜過去,新的黎明馬上就會再現?它們害怕長眠不醒嗎?它們想在一個夜晚讓愛情把它們的精力消耗殆盡嗎?它們迎來的,似乎將是一個漫無止境的黑夜。春末的夜晚是短暫的!——啊!鳥兒們會在夏日的黎明中醒來,喜氣洋洋!它們是這樣快樂,如果它們還記起睡眠,那也僅僅是因為在下一夜,它們不必害怕在睡眠中死去。
皮斯卡拉——黑夜灌木叢靜靜的,但是周圍的沙漠顫動著蟈蟈兒叫春的歌聲。
謝特瑪白晝延長了——躺了下來。無花果樹的葉子又變大了。揉弄這些葉子,會沾一手香氣;根莖折斷了,流出牛奶般的漿汁。
炎熱再起——啊,我的羊群來了;我聽見我所鍾愛的牧童的笛聲。他會過來嗎?還是我走到他跟前去?
時間緩慢地流動。——一個去年的石榴掛在樹枝上風幹了,果皮又堅又硬,完全裂開了;同一枝條上,新的花蕾已經隆起。野鴿在棕櫚樹間竄進竄出;蜜蜂在草地上忙忙碌碌。
(我記得昂費達附近有一口井,美麗的婦人常下到井旁。不遠的地方有一灰色和淺紅色相間的岩石,岩頂據說經常有蜜蜂出沒;是的,成千上萬的蜜蜂在那兒嗡嗡飛舞。它們的蜂房營造在岩縫中。夏天來了,蜂房因為炎熱脹開了,留不住的蜂蜜就沿著岩縫淌下來。昂費達的居民就趕來收集蜂蜜。)——來吧!牧羊人(我嚼著一片無花果樹的葉子)。
夏天!金黃色的陽光無邊無際;這強化了的光輝燦爛奪目。愛情的大泛濫!誰想來品嚐蜂蜜?蠟質的蜂房已經融化。
那一天我見到的最美的東西,就是一群被引回畜棚的綿羊。它們急促的小蹄傳出急風驟雨般的啪噠聲。太陽在沙漠上沉落。綿羊蹄下塵埃飛揚。
綠洲,宛如小島,浮在沙漠上;遠處,綠色的棕櫚葉暗示著水源。棕櫚樹根正在開懷痛飲。有時水量充沛,導致一些夾竹桃彎垂在水麵。——我們在那天十時左右到達綠洲。我先是拒絕再往前走。園中的鮮花是如此嬌豔嫵媚,我不願意再離開。——哦!綠洲!(阿梅特對我說,下一處綠洲遠比這處美。)綠洲,下一處綠洲遠比這處美,有更多的花,有更響的颯颯聲,有更高大的樹斜垂在更廣闊的水麵上。中午時分,我們下水沐浴——隨後我們又要離開這個綠洲。
綠洲,我對下一個綠洲還能說些什麼?它將更加美麗。我們就在那裏等待夜晚的到來。
園林啊!我倒要說說,在園林裏,黃昏前風雨平息的當兒是多麼恬靜舒適。在有些園林裏我們好像用水洗了身體;有一些園林宛如單調的果園,園中的杏子正在成熟;其它一些園林充滿花朵和蜜蜂;飄溢的花香是這樣濃烈,幾乎可以代替食品,並像甜燒酒一樣使我們沉醉。
第二天,我就隻愛沙漠了。
烏瑪赫這個綠洲存在於岩石和砂礫之間,我們在晌午到達那裏。驕陽似火。甚至那衰竭的村落也不像在等待我們。棕櫚樹筆直地立著。老人躲在門洞裏聊天。男人半睜著眼打盹。小孩在學校裏吵鬧。說到女人,我們沒看見一個。
這條泥鋪成的鄉村小路,在陽光下呈淡紅色,在黃昏時呈紫色。村落中午時杳無人跡,一到傍晚就熱鬧起來:咖啡店開始滿座了,孩子們走出了學校,老人們繼續在門旁閑聊。這時女人們登上平台,掀去麵罩,宛如鮮花朵朵。她們會久久地傾訴各自的煩惱。
晌午時分,阿爾及爾市的這條街道充塞著苦艾酒和茴香酒的氣味。在皮斯卡拉的摩爾人咖啡館裏,人們隻喝咖啡、檸檬汽水或阿拉伯茶。這些飲料淡而無味,使人想起一個更無節製、更為極端的東方,無法喝到杯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