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卷(1 / 3)

為什麼阿明塔絲的皮膚黝黑?

——維吉爾渡海1895年2月從馬賽港起航。

勁烈的海風。晴朗的天空。暖流提早到來,檣桅在搖晃。

輝煌的大海,飛起一抹抹白煙。浪濤驅趕著船隻。壓倒一切的印象是光輝燦爛。回憶起昔日所有的起航。

渡海有多少次,在泄了氣的大海上,我等待黎明……我見過黎明的來臨,大海卻並未因此而見平靜。

太陽穴旁沁出了汗珠。虛弱不堪。聽任擺布。

海上之夜大海洶湧澎湃。甲板上海水成川。螺旋槳震得突突作響……哦!焦慮不安的汗水!

枕頭枕著我的劇痛的腦袋……今晚甲板上的月亮圓而晶瑩——而我卻不能在甲板上觀賞。

——等待浪濤的襲來,——巨量的海水驟然爆發,窒息。浪濤上升,下降——我軟弱無能:我在這裏算什麼呢?——一個瓶塞,一個在波浪上漂浮的可憐的瓶塞。聽任波浪把我遺忘。棄絕一切,樂在其中。成為一個物件。

黑夜盡頭在涼意襲人的清晨,人們用吊桶提海水衝洗甲板。——我從艙內聽見硬刷子刷木板的聲響。巨大的撞擊聲——我想打開圓窗。一陣強烈的海風吹在額上和淌汗的鬢角上。我關上窗……那狹窄的床鋪,我又倒下。唉,上岸前的這種種可怕的顛簸!在白色艙房的板壁上,影子和反光在躍動。天地狹小。

我的眼睛已倦於觀看……我用一根麥管吸吮冰凍檸檬水。

隨後我在新的土地上蘇醒過來。我好像徹底得到了康複……見到了沒有夢見過的事物。

阿爾及爾整夜被波浪輕搖,清晨在海灘蘇醒。

高原上,小山前來憩息。

西方是落日消逝的地方。

海灘上,海水滾滾前來。

黑夜是咱們愛情沉睡的地方……黑夜宛如巨大的港灣,將向我們靠近。

思想,光芒,憂鬱的小鳥,將躲避白日的光明來此安息;在荊棘叢中,所有的陰影高枕無憂……還有那草原上靜靜的流水!那些長滿綠色水草的泉源。

……然後,是遠航歸來。

海邊風平浪靜——海船駛抵港口。

在平息下來的水麵上,我們將見到安睡著遷徙的候鳥和係泊的船隻。

傍晚來臨,將向我們開放它安靜而友好的巨大泊錨地。

——萬物安睡的時刻到來了。

1895年3月布麗達!薩愛爾的花朵!冬天你無姿而憔悴,春天你卻顯得嬌媚。這是一個下雨的早晨。懶洋洋的天空,溫和而又淒傷。你的樹上正在開花,香味在你漫長的路徑上飄蕩。平靜的水池裏湧著噴泉,遠處兵營中傳來陣陣號聲。

這兒是另一座花園,是較少有人遊覽的樹林。白色的清真寺院在橄欖樹下若隱若現——神聖的樹林!今天,我無比疲憊的思想和受愛情折磨而衰弱的肉體前來憩息。紫藤啊!由於我在去年冬天瞥見過你,因此我想象不出你披上爛漫的花裝是何等的盛況。在搖曳的枝叢間,成串的花朵宛如傾斜的香爐,花瓣紛紛墜落在小徑的金沙上。水聲,水池邊啪啪的聲響。高大的橄欖樹,白繡線菊,丁香樹林,荊棘叢,玫瑰叢單獨來到這裏。回憶冬天,你會感到如此厭倦。唉!甚至春天也不會使你感到新奇!你甚至會希求更多的蕭殺淒傷,因為春光如此明媚,好像在吸引人群,嘲笑孤獨者。千百種欲望被誘發出來,成了這冷落的小徑上殷勤的仆從。盡管在這極為平靜的水池中有水聲,四周卻一片寂靜。

我知道那源泉在哪裏,我將去那裏洗濯我的眼皮;我知道那神聖的樹林在哪裏,我認識那條通向林間空地的小路,我熟悉那裏的樹葉,那裏的涼爽。

晚上,當萬籟俱寂,習習涼風給我們帶來睡意而不是愛的欲望的時候,我就會前去。

清冽的源泉喲!整個黑夜將沉浸於其中。

冰冷的水啊!戰栗的白色晨曦將在水中隱現。

純潔的源泉,可不是嗎?

當我前去洗濯我灼熱的眼皮時,曙光一出現,我就會在水中重嚐它的滋味。

這滋味我已經嚐過,那時我還感到驚奇:水中會出現光芒和物像?……給拿塔納埃勒的信拿塔納埃勒,你想象不出酣飲日光的後果是什麼,持久燠熱又會帶來什麼樣的肉體陶醉。一根橄欖枝橫在半空,天空覆蓋著山崗。咖啡館門外笛聲悠揚。阿爾及爾顯得這樣炎熱,這樣充滿節日的歡樂,使我不得不考慮離開它三天。我去了布麗達,但在那裏,我發現橙花怒放……天一亮,我就出門去散步;我並不注視任何東西,但我看得見一切。在我內心孕育和組成的那一首美妙的交響樂並非來自聽覺,而是來自感覺。時間過去,我的激動也緩和了。我選擇一個愛戀的對象,人或物,但我要求這人或這物處於運動之中,因為我的感情一經固定,就失去了生命。於是在每一新的瞬間,我都感受到還沒有見過,或品味過的東西。我一味胡亂地追求,對象在不斷地飛遁。昨天我快步登上那俯瞰著布麗達的山頂,想較久地觀賞太陽,觀賞夕陽西沉,觀賞彩霞把潔白的平台染得通紅,卻突然發覺樹底下陰涼寂靜。我在月光裏徘徊,常有在水中遊泳的感覺。因為明亮溫暖的空氣裹著我,把我軟綿綿地托舉了起來。

……我相信我遵循的道路是我自己的道路,我相信我的道路是對的。我繼續保持堅強的信心。這種信心要是經過宣誓,可以稱為信仰。

皮斯卡拉女人們守在門口,她們的背後有一架筆直的樓梯。她們坐在門口,一本正經。臉上塗得像神像,頭戴一頂插有錢幣的冠冕。一到天黑,這條街就熱鬧起來。樓梯上麵點著一盞燈,每個女人都坐在由樓梯造成的光龕裏。她們的臉背光,頭上的金冠閃閃發亮。每個女人仿佛都在等我,專門在等我。你要上樓,得在她的冠冕上插一枚小金幣。你經過時,妓女隨手熄了燈。我們走進她窄小的房間裏,用小杯喝咖啡。接著,我們就在低矮的長沙發上躺下來。

在皮斯卡拉的花園裏阿特孟,你給我寫道:“在等待你的棕櫚樹下,我在看管羊群。你快回來吧!春天行將回到枝梢叢中——我們可以在一起散步,我們將排除一切心思雜念……”

阿特孟,你這牧羊人,你不用去棕櫚樹下等我,你不用再去瞧那春天是否會到來。我已經來了。枝頭已經報春。我們正在溜達。我們已不再有任何心思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