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優雅、明確、單一,這就是由古典詩歌中最經典作品提供的審美標尺。『言*情*首*發www.Klxsw.com從曆史鏈環上看,“朦朧詩”是第一次反抗,對“明確”、“單一”的審美叛逆;“新生代”、“口語寫作”是第二次反抗,對“精美”、“優雅”的反抗。古典漢語確立的審美惰性或審美習慣,麵對現代漢語詩歌的反複衝擊,為什麼能夠巋然不動?——它太強大了,已經控製著當代漢語詩歌讀者的心智和判斷能力,成為一個隱形的高度。任何越不過經典作品堆積而成的高度的當代作者,一律會受到來自那個古老的形象牢籠的籠罩,暗無天日,不可能再有出頭之日。想到這一點,對今天每個漢語詩歌作者可能都多少意味著悲哀。
傳統,傳統,那叢嶺中的無數山峰幾近不可逾越。現代漢詩的原創希望,漢字的活力,就在能夠翻山越嶺的勇士們身上。黑暗中的“手”,茫然的摸索,在當代讀者漠然無視的漢語河流中在古典詩歌的形象囚籠中希求一逞。收獲的希望可能微乎其微,失敗的幾率大大增加。
取消“喻義”,取消“爛熟”,讓漢字的形象割斷與傳統形象所界定的那些意指,讓柔弱不堪的“別離”、“傷感”或所謂的“精美”、“單純”盡量遠走高飛,給詩歌新的表達活力。於是,我們讀到了這樣的句子:“此時,我,冰冷地**在王女的手指下/像鐵,鏽跡斑斑的坯鐵”(《母水》第6首4段)。“而大陰陽師,把不安靜的塵土/放置在河水的中央/承接東邊的光亮”(《母水》第10首末段)。詩歌的語言反抗帶有逆向寫作的激情,逆時潮而動,逆傳統秘密而動。撕破一個語言囚禁的縫隙,推動語言的逆向發展,漢語才會得到“曆史的合力”,而不是原地轉圈子。詩歌從不庸俗,也抵抗著庸俗——這是詩歌作為文學頂峰的語言學內容。
然後,當然地,我們看到渺茫的光線從漢字的尊嚴的言說中啟程,一個大音響起——可能的前途正在荊棘遍地的山路上蛇行向前。由“手”的形象築起的曆史必將翻過,許久後的那些“當代”詩人們將回望今天,也許,還將向“今天”的漢字、漢語改造者——無數無名世界的勞作者致敬!
6。《母水》中的獨特句法
插入、增補;並列、糅合;換言、孤句。
在公共語言中,插入語和增補語是毫無詩意的,僅僅銜接了聲音流,維持著語音連續性。成路對插入語的運用破除了這一定則,如《母水》第一首末段:“取出口中的籽粒/和地脈,和我的血脈收集根莖的力量”。第四首2段:“隨之而來的是一雙裸腳/杵在年老的土地上/和窗欞渡過等待獻祭的河流”。加黑的內容均是一句插入話語,插入成分像刀子一樣切開了原來過於平順的句子,帶來一種新生的語言神態。成路運用的插入語,實際上形成一個獨立的聲音,使單向的講述變成一種對話情景,使“我”的內部另一個聲音走出,克服了“我”的話語內涵的單調性,代之以和聲、複調、共鳴情狀。增補語的運用,都在詩句末尾,其功能同於插入句法。這裏僅舉出兩個例子:“在石頭上拉犁,垂著頭。垂頭——/無非是河水打濕了健蹄/無非是籽粒在你的蹄窩裏滋萌”(第四首4段)。“卸下一塊光/燃火,或者封堵影子出沒的門戶”(第五首1段)。
並列與糅合。並列,把一個句子拆分為兩個;糅合,把兩個句子組裝為一個。並列與糅合一般是語句數學意義上的變化,成路運用時的著眼點則是某種化學效應。並列句式,用以引發時間和空間的互相轉化。如“而獅子,河水/扛著廣空”(第6首5段),把河水、獅子兩者的“扛”的動作並置,以河水的流動性造成“獅子扛著廣空”這一景觀的時間性,將之推向時間流程中。又如“他敘說,一貫銅錢/販賣了故土/販賣了蒼耳子”(第8首2段),把兩個時間裏發生的事實焊接在“敘說”時的那個現場。上述兩種化學變化式的手法,前者是雕塑化為音樂,後者是音樂化為雕塑。糅合句式,是對普通語音的逆向使用,是對語音所傳遞的語義的改造。如“我在流淩裏嗅見雪蓮的味道/如此地熟悉/像孿生兄弟的骨頭”(第9首6段),這三句話中的第二句是對“味道”的增補,第三句則逸出前兩句的談論對象,隻建立表麵上的聯係。第三句實際上已經指向“我”內心裏漂起來的一個自言自語,是交談中的走神,是脫出意識層麵的無意識回憶,不再麵向“他者”,語義所指從公共對象轉向私人秘史。又如“商賈的鋪麵裏/賣出買進桃,荷葉,蘋果/還有憑吊的盤子”(第9首4段),兩個句子混合為一個句子的情形更明晰——“賣出……”、“買進……”同樣的,語音的糅合,同時也就意味著語義的整合。並列與糅合,是成路在《母水》中常用的構句方法,也是整部詩集都有的語法特征。成氏實驗室的語言試管中不時亮起耀眼的火星,這裏所做的破解語言秘密的實驗始終是饒有詩意的。
(本章完)